楚明便想到此為止, 但一閃而過的畫面猶如銀針在腦中一刺。頃刻間似有一股電流灌過四肢百骸, 令他驟然窒息。
他看向谷櫻櫻悶頭整理帖子的背影,被黯淡填滿的目光緩了好幾秒才緩過來, 遂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吃什麼, 你說了算。」
四下寂靜,他好聽的聲音宛若磁石擲地,在谷櫻櫻心頭一擊, 擊得她後脊輕輕一悚。
她啞然滯住,楚明靜靜地緩了口氣,又主動提議:「出宮吃烤串?」
谷櫻櫻嚇一跳。
烤串,她是很愛吃的,在家的時候常會突然想到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美味,還曾三更半夜偷偷翻牆摸去夜市吃過(後來被親爹發現罰她抄了半本《新華詞典》)。
但她確定她進宮後一次都沒吃過,更不曾跟人提及這個有點丟人的小愛好,楚先生怎麼知道的……?
谷櫻櫻心虛地側頭, 楚明正噙笑立在她桌邊,他雙手支在她案上, 彎腰看著她的樣子溫和而有風度, 令她雙頰騰地燥熱。
她怔了相當幾秒才驀然從自己的心虛里抽回神來, 覺得他可能並不是知道她的愛好,只是他也愛吃呢!
烤五花肉、烤饅頭片、烤雞皮、烤香菇嘭地在谷櫻櫻腦海里炸開,久違的美味令她食指大動, 外加楚明俊美的面孔在眼前明晃晃地引誘著, 理由是妥當的「多謝你給我輸血」, 令她很快頭腦一熱,欣然前往。
於是兩個時辰後,忙完手頭工作奔向烤肉戰場的谷櫻櫻,興奮得滿心都是七彩泡泡。當然,她還在盡力維持形象,除了笑容太明顯以及說話頻率明顯多了一點五倍之外,楚明發誓自己什麼都沒看出來……
因為她下午還要繼續忙慈善晚宴相關事宜的緣故,楚明帶她去的地方烤串館子離皇宮不遠,在平康坊里。
優點在於這個地方各位大人們都常來,開在這裡的館子味道都不會差;
缺點在於,這個大人們都常來的平康坊吧……是青樓聚集地,擱一千年後就是「紅燈區」。
但不要緊,像楚明這種一看就是在時空部供職的人,在杭京城裡有個不知怎的就有個老幼婦孺皆認可的標籤:紀律嚴明絕不會去嫖。所以谷櫻櫻跟著他來,也並不怕造成什麼解釋不清楚的風評。
進了館子,楚明開口就要了二十個烤五花肉二十個雞皮,烤雞翅蜜汁麻辣的各要了五串,每串倆,另外還要了烤生蚝烤扇貝烤魚豆腐烤土豆片。在烤串界擁有霸主地位的烤羊肉串谷櫻櫻本來想點,但楚明一臉冷靜地告訴她這家的羊肉有五成幾率不新鮮,於是作罷。
點完菜,谷櫻櫻愉快搓搓手等烤串上桌,楚明看著她的樣子一笑,想了想,找了個話題:「最近在忙慈善?」
&谷櫻櫻點著頭,嘆了口氣,但還笑著:「我覺得這件事挺好的,就是陛下把它交給我……好累啊!我之前聽都沒聽說過這些。如果沒有胡曦和楚霏幫忙,我肯定辦不妥。」
然後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楚霏和宋成揚近來的不快,但只兀自撇了撇嘴,沒跟楚明多說。
小二先將飲品端上了桌,是楚明上次和扎西多吉他們來時並沒有見過的飲品——北冰洋。
其實楚明來這裡的頻率並不算高,他不愛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架不住手底下一幫人喜歡。屈指數算,上回來此還是太后倒台之前,於是北冰洋的出現可以被理解為新政已開始推行的一道縮影。
當然,大熙朝暫還不具備生產北冰洋的能力,現下上桌的明顯是從未來「進口」的,在這裡的價格不會低,小二是存了心要在他們身上賺錢。
楚明沒在意,摸出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用上面的起瓶器開了瓶,先給谷櫻櫻倒了一杯:「嘗嘗看,在我們那個時空,這算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
谷櫻櫻看著往上躥個不停的泡泡,想起先前幫小宮女開的那瓶「雪碧」,便猜這也是「碳酸飲料」,喝得小心翼翼的。
——抿了一口,發現……咿!辣舌頭啊嚶……!
楚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邊倒邊問:「是不是有太后的舊黨不肯來?我剛到你門口時,聽到你在跟宦官發火。」
「……」谷櫻櫻窘迫了一剎,尷尬笑說,「還、還好啦……也沒有,我就是>
&可以幫你解決其中一部分。」他說話時小二正將提前已烤好、熱一熱就能上桌的幾樣熱門菜端上桌,他跟長了後眼似的也沒回頭就一側身,小二便將盤子放到了桌上。
然後遞了串她正想伸手拿的烤五花肉給她。
谷櫻櫻不禁覺得有點新奇——這位楚先生好像特別懂她?
她對他好像已經放低了防心,好奇起來明眸里亮晶晶的光芒格外明顯,楚明細密的睫毛微微一顫,壓制著心裡的兵荒馬亂。
延和殿裡,正琢磨今晚該請谷櫻櫻吃什麼好的沈臨收到了一條毓秀宮宦官的語音微信。
因為文字表達更加清晰,讀文字也比看語音方便的緣故,宮人們少有敢給他發語音的。沈臨看到時不禁蹙眉,點開語音一聽,方知那邊大約是怕得不知道如何用文字表達了。
語音內容是:「陛陛陛……陛下!那、那個……時空部的楚大人帶谷姑娘出宮用膳去了……」
沈臨呼吸稍凝,回了句:「去的哪兒?」
宦官語音:「不不不,不太清楚!好像說是……說是去擼……啊不是,去吃烤串!谷姑娘平常走動也沒有帶宮人的習慣,下奴、下奴實在不敢擅自跟著……所,所以……」
語音至此就只剩下了打磕巴,沈臨耐著性子聽完後面的十幾秒,最後也只又勉強聽清一句「陛下恕罪」。
他陰著臉將手機扔到一旁,遍身都浸在一股患得患失的恐懼里。
他以手支頤,拇指中指各揉著兩側的太陽穴,揉了一會兒,吁氣道:「來人。」
宮人躬身上前,皇帝輕笑道:「讓尚服局給櫻櫻量體裁衣去,慈善晚宴上,如她不是最引人矚目的一個,叫尚服女官提頭來見。」
那宮人打了個哆嗦,忙應聲「諾」,頭都不敢抬地退出去傳話。
陽光明媚的午後,楚明將吃飽喝足的谷櫻櫻送至宮門口,自己便轉身回了城中的時空部總部。
他一路神色緊繃,牙咬得半邊臉都隱隱作痛。他四下找了找,找到了正忙碌的護士長,便叫住她:「鄧護士長。」
&護士長回頭看見他便定住身,「司長。」
楚明靜住神:「叫你們組長來,我需要他開點藥。」
醫療組是設在楚明的安全司之下的,但有許多藥品,就算部長要用也需要經過醫療組組長。不過這大多是不能隨便亂開的處方藥或者管制藥品,護士長便有些好奇:「司長您……要什麼藥?」
&斯唑侖片。」楚明道。
護士長一怔:「司長您最近失眠?」
&是。」楚明搖頭,「去叫你們組長來吧,我跟他說。」
當晚,楚明在「醫囑」下吃了加量的安眠藥,很快就在席捲的睏倦里跌入了夢鄉。
他已經至少有三年沒有用這樣的方法抑制感知能力了,如不是最近感知到的畫面讓他倍感無措,他也不會再次啟用這樣的辦法。
部里許多人都知道他的感知能力,但鮮少有人知道他的感知能力具有兩面性。拋開感知中與他完全無關的事情不談,與他有關的事情,分作兩種情況。
多見的情況,是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到或聽到那件與自己有關的事,這與他感知其他人的事一般無二,他可以盡情利用自己感知到的畫面,在這個場景出現時,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斷。
另一種情況,是感知的畫面變成了他自己的視角,他在畫面里置身其中,看到即將發生的種種。
這種情況,他必須照自己所感知到的來做。哪怕他不願意,也一定要照做,否則……
他目前遭遇過的最大的一次「報復」是被雷劈,導致他在北京阜外醫院icu病房裡躺了一個月才脫離生命危險,而且頭半個月裡在以每天兩張的頻率接病危通知書。
這太可怕了,直接危及生命;可服用神經類藥品雖能抑制感知力,服用久了後又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因此,後來他不得不接受這種「副作用」,能照做的事情全都照做了,倒也沒再出過大事。
這一次,是個例外。
谷櫻櫻是個很可愛的姑娘,這他承認,再加上不久前她在雲居苑為他求情那次,說對他有救命之恩也不為過。如果這些因素都出現在他所熟悉的二十一世紀的哪個姑娘身上,他大概會非常樂得遵從感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展現撩妹技能,直到跟她民政局見為止。
但在這裡,不行。
他想過打相關法律的擦邊球,但在看到應對條例後,他慫了。
——如若事發,他要面對的是「雙規」外加永遠不能返回大熙朝,但谷櫻櫻要面臨的最壞結果卻是「人道毀滅」。
這是他所不能賭的,可是,後續的畫面還在一次次出現。與最初逼著他去雲居苑攪局不同,現在已經發展到了逼他請她吃飯、逼他說出幫她解決問題的話。
如同來自於神明的嘲弄,讓他憤怒卻又無力應對。
熟睡中,夢境漸次搭建。與他從前見過數次的場景一樣華美,一樣令他不解。
潔白的房屋、尋不到任何枯葉的樹與灌木、充斥每一個角落的光明……
遙遙傳來的,聽不清晰卻能辯出聖潔的歌樂,還有近在咫尺的小孩子的歡笑。
&底是什麼地方!」楚明和從前的數次一樣,在鋪天蓋地的光明裡頭痛欲裂,痛苦激出他的憤怒,他怒喝著,但無人回應。
&到底在哪兒!」他又喝了一聲,猛地做起,驀然從夢境中抽離。
周圍一片漆黑,黑暗中,他看到手機在床頭柜上亮著。拿過來看了看,是今天剛剛與他互加好友的谷櫻櫻發了張二維碼過來。
楚明拇指長按二維碼,待得菜單跳出,他點下「識別二維碼」。
畫面讀取、轉換,頁面上浮現的是一張紅帖,上書一行大字:慈善募捐晚宴電子邀請函。
楚明頭一個念頭便是找個理由說不去,然則腦海中恍然一聲嗡鳴——
他在安眠藥未褪的藥勁中看到自己端著高腳杯站在古色古香的大殿中,與人侃侃而談。
&楚明忍不住爆粗,支著額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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