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你在哪?你沒事吧?」聽到手機里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丁旭差點激動得跳了起來。
「小旭,我現在在杭州,我沒事,只是出來散散心。記住,聽你媽的話,千萬不要報警!」丁懷廣有些疲憊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你是不是借了高利貸炒股,現在還不了錢,正被他們追殺?否則你為什麼突然跑去杭州,連手機都不敢開機?老爸,你必須把真相告訴我,否則我馬上報警!」丁旭馬上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好吧,你贏了!」丁懷廣沉默了半晌,最後無奈地回答道,「我實話跟你說吧,我這個事,比借了高利貸還可怕!」
「什麼?」丁旭心中一驚。
接下來,在父親的敘述中,丁旭這才知道真相:原來在2008年4月,滬指從6124點一直跌到了2990點,然後開始反彈。這時丁懷廣的股票已損失慘重,到了資不抵債的邊緣,丁懷廣想補倉攤低成本,卻再也借不到錢,反而被債主們不停地催債。
丁懷廣感覺生不如死,但就在這時,大盤出現了久違的暴髮式上漲,2008年4月24日,在證券印花稅從千分之三下調到千分之一的利好消息支持下,滬指從前一天的3278點漲至3583點,大漲304點,上漲9.29%,幾乎漲停。媒體集體驚呼大盤已經見底並反轉,稱這是具有歷史意義的撥亂反正,證明了政府救市的堅定決心,從此中國股市迎來了新時代……
丁懷廣同樣被這一天的行情所鼓舞著,認為2007年5月30日將印花稅從千分之一上調到千分之三,現在則是調回原樣,屬於撥亂反正,證明中國股市的泡沫已經擠乾淨,柳暗花明的轉折時刻已經到來。大盤已跌了一半多,大概率要反轉向上;即使不能反轉,至少也應該有一波30%以上的強力反彈。於是他決定拼命,搏上最後一把,來一個鹹魚翻身。
於是,丁懷廣作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利用自己擔任財務室主任的職務便利,悄悄地從公司里挪用了50萬元來補倉,想等大盤反彈到4000點以上,賺一筆就把錢還給公司,以減少一點自己的損失。
沒想到大盤在跌破3000點之後,僅僅只反彈了幾個交易日,最高到了5月6日的3786點,就再次一路下行,並在9月份跌破了二千點。這樣一來,丁懷廣挪用的50萬單位資金,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又虧得只剩下27萬,不但沒能減少損失,反而進一步擴大了損失!
更糟糕的是,在2008年5月至9月的這段時間裡,丁懷廣眼見虧損越來越多,心態完全變壞了。此時的他,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不斷地挪用單位的資金去補倉,而且不斷地追漲殺跌,最終在泥潭裡越陷越深,竟然共計挪用了160萬資金。
而這160萬資金,到了2008年9月18日這一天,隨著大盤最低跌到1802點,竟然已虧得只剩60萬的市值!
眼見虧損越來越大,債主們逼債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丁懷廣後悔得想跳樓。而且這筆被挪用的資金數額太大,機電公司的老闆唐北鳴也開始有所察覺和懷疑,丁懷廣終於徹底絕望了,死心了,認為大盤已經崩潰了,很有可能會再次跌到幾年前的998點,與其讓損失繼續擴大,還不如趁早清倉,儘量保住一點本金。
9月18日這一天,丁懷廣將股票全部清倉,加上之前將小汽車和小商鋪賤賣掉的那些錢,共湊了110萬,其中50萬還給了債主們,另外60萬資金還到了公司的賬戶上,支付了一筆工程款,解了公司財務的燃眉之急。
即使如此,他還欠著公司一百萬,成了不折不扣的「百萬負翁」!
而命運似乎在和他開玩笑,就在他將股票清倉後的第二天,2008年9月19日,大盤漲停!而且在下一個交易日,滬指再次暴漲7.77%!
也就是說,如果他晚兩天清倉,手裡的股票都會有兩個漲停,至少能多挽回20萬左右的損失。
那一刻,他覺得命運簡直是在赤.裸裸地強.暴自己!
丁懷廣並不算是個脆弱的人,但那幾天他痛苦萬分,覺得自已對不起公司,對不起妻子和兒子,他沒臉再回家和公司,於是胡亂買了張火車票,去外地散了幾天心。
「怎麼會這樣?」丁旭聽到這裡,苦惱地揪著自己的頭髮,「這已經不是借貸問題了,而是犯罪,被公司發現就要坐牢!而且我前幾天剛好看過一個類似的案例報道,你這是挪用資金炒股,屬於進行營利活動,就算事後把錢還進去,也一樣構成犯罪!」
「我知道,但我當時已完全失去理智了,滿腦子只想著我們家要破產了,必須再賭一把,才能鹹魚翻身……」丁懷廣痛苦地說道。
丁懷廣的這句話,沒有經歷過大熊市的新股民是很難想像的。2007年是史無前例的大牛市,幾乎所有接觸到股市的人都瘋狂地陷了進去,把一切能拆借來的資金都投入股市,甚至賣房賣車賣血去炒股。而2008年卻是史無前例的大熊市,還留在股市的人都慘不忍睹,隨著大盤不斷跌破一個個整數關口,那些試圖抄底和補倉攤低成本的股民,都付出了缺胳膊斷腿的慘痛代價,為了股市虧損而妻離子散的大有人在……
「正因為我犯了罪,我怕你哪天也會走我走過的這條錯路,所以今年你考上大學時,我才會讓你去學法律的。」丁懷廣又補充道,「兒子,記住,今後不管做什麼事,都必須先了解遊戲規則。法律,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遊戲規則,你永遠不要試圖去挑戰它,否則就會和我一樣!」
丁旭默然無語,一時間心亂如麻。
因為他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以自己的高考成績,本來可以選擇一所比較好的大學,父親卻堅持只讓自己報考武陵大學這樣一所二流的二本院校。想必就是因為那時父親已經開始挪用單位資金來炒股,因為擔心事情敗露會坐牢,所以才堅持讓自己留在懷仁讀書,這樣父親一旦出事,自己才方便照顧身體不好又連續承受了幾次重大打擊的母親……
「十個炒股九個虧!兒子,你記住,股市就是一座大賭場,是個超級絞肉機,今後你永遠不要炒股,更不能借錢炒股!」丁懷廣沉沉地嘆了口氣,又鄭重地警告道,「只有這樣,你才不會被莊家和股市傷害,才不會像我一樣破產!」
「永遠不要炒股?」丁旭有些苦澀地重複著這句話,半晌才嘆了口氣,問道,「老爸,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就這麼躲一輩子?」
電話那頭,雙眼微紅的丁懷廣苦澀地笑了笑,久久沒有回答兒子的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就像一柄刀,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裡。
他的右手緊緊捏著話筒,左手則下意識地把玩著一個藥瓶。
自從炒股出現巨額虧損之後,丁懷廣就開始失眠,經常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
今天,在這家臨近西湖的杭州賓館的房間裡,他已經反覆數過三次。藥瓶里還有31片安眠藥,一天一片,可以保證他一個月的睡眠。
當然,如果一次性吞下去,那麼一切都解脫了,不會再有牢獄之災,也不會再為那一百萬欠債而苦惱——他曾經詳細地諮詢過律師,由於他私自挪用的錢是用來炒股,沒有用於家庭的生活,之前也沒有告訴妻子,純屬個人行為,因此機電公司事後也無法要求法院執行屬於自己妻子的財產。而且為了防止這一天的到來,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一個月前就瞞著兒子,悄悄和妻子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並將房子過戶到了妻子名下。這樣一來,自己留給妻兒的唯一一筆財產也能得以保全……
現在其他債主的債務已還清,只剩下唐北鳴的那一百萬,自己以死謝罪,想必可以平息唐北鳴的大部分怒氣吧?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西湖邊上瀟灑地離去,奔赴天堂,也算不留遺憾了吧?
想到這裡,丁懷廣深深地吸了口氣,微笑著說道:「兒子,我不會逃避責任的,你爸我畢竟是個男人!記住,以後要照顧好你自己,還有……照顧好你媽!」
丁懷廣說完這句話,便靠在床頭上,把電話的話筒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用有些顫抖的手旋開了藥瓶的蓋子。
打電話之前,丁懷廣就已經規劃好了今天的所有計劃,並從容地執行著每一個細節——他先是寫了封因為炒股失敗而虧掉積蓄、心灰意冷而自殺的聲明式遺書,放在桌子上,準備留給警察作為交待。之後,他又給機電公司的老總唐北鳴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標題是《北鳴,對不起,永別了》。在這封遺書式的郵件里,他把前因後果都寫清楚了,一再聲明這一切責任都應由自己承擔,與家人無關,並附上了炒股賬戶和密碼,請唐北鳴去查看交割單並驗證這一切。郵件的末尾,則懇請唐北鳴在自己死後,不要再為難自己的家人,也不要再向社會公布真相,以免給兒子帶來「父親是個犯罪分子」的名譽困擾。
之後,丁懷廣給唐北鳴發了條手機簡訊,提醒他查看郵件,然後再次關機,拿起開通了長途的房間電話,準備給妻子和兒子分別打一個長長的長途電話,期間吞下這瓶能讓家庭和自己都從此解脫的安眠藥,最後聽著妻兒的聲音沉沉睡去,一夢千年。
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需要最後一步,把藥片用力地吞進肚子裡,這一輩子的忙和累,就算到頭了……
可是,為什麼決心已下,卻總有那麼一些不甘、一些怨氣呢?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時,這份不甘和怨氣,竟如大漠孤煙,沖天而起,讓他的拳頭捏得那麼緊。
「被欲.望蒙住了雙眼,我確實是自作自受!可那些串通一氣來害人的股評家和莊家,你們遲早也會遭到報應,也會像我一樣走投無路!」丁懷廣一邊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詛咒著,一邊擰開了一瓶礦泉水的蓋子,然後舉起了藥瓶,準備往嘴裡送去。
但就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話筒里傳來的一句話,頓時渾身一顫,手裡的藥瓶竟然掉落在了床上,安眠藥片灑得到處都是。
但丁懷廣此時根本顧不上那些藥片了,他睜大眼睛,死死地瞪著白色的天花板,半晌才反應過來,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話筒怒吼起來:「什麼?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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