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長,八室是專門監察中南六省的,權大著呢。您幹嘛跟他們抬槓,我們辦完案就走,用不著得罪人。」
剛走進房間夏莫青就愁眉苦臉地埋怨起來。
韓大處長關上門,翻出警服,輕描淡寫地說:「京官怎麼了,京官就能給別人臉色看?我們是來幫忙的,是他們的客人,應該受到禮遇,而不是被呼來喝去。」
李國峰剛才是有些盛氣凌人,搞得像多大領導。
想到連省領導對處長都客客氣氣,哪受過這臉色,夏莫青不禁問道:「處長,這麼說他沒能給您一個下馬威,倒被您來了個下馬威。」
「算不上下馬威,就是提醒了一下,我們不是他們下屬。」
「然後呢?」
「然後見到一個說了算的,姓孟,好像是一個副主任。女的,比較通情達理,確定了一下相互之間的關係,簡單了解了下案情。等她們審完我們審,我們審完就走,去東名實地調查,不跟她們摻和。」
「您不喜歡這兒?」
「知道的越少,麻煩越少。有個罪名叫什麼泄露黨和國家的機密,黨的文件一份沒看,跟我扯不上任何關係。這裡是軍營,她們又是中紀委的,從頭到腳、從里到位全國家機密。我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庭,犯不著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所以離她們遠點好。」
誰都知道余省長是他的靠山,誰都知道政法委彭書記和康副省長跟他關係好。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誰也不知道三位省委常委會不會失勢。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夏莫青赫然發現他考慮得很全面、想得很遠,不然絕不會如此謹慎。
事實上她想多了,韓大處長只是不太喜歡紀委這個部門,認為刑事案件應該交給公安部門辦,貪污腐敗應該由檢察院反貪局查處。更重要的是,張琳和瑤瑤去香港他不太放心,想早點把活兒幹完跟家人團聚。一分鐘也不願意在這個荒山野嶺多呆。
進衛生間換上警服,去餐廳吃了點飯,李國峰通知他們可以去審了。
嫌疑人在後面一棟小樓里,戒備比前面更森嚴。不僅有荷槍實彈的士兵,而且隨處可見監控攝像鏡頭。
涉事官員接受24小時監控,要在房間裡接受沒完沒了的盤查,毫無自由可言。房間牆壁用海綿等特殊材料製成,既隔音又能防止他自殺或自殘。
貪官怕「雙規」。這裡條件雖然比看守所不知道好多少倍,據說伙食都比辦案人好,但誰也不願意來這兒。張貴洋很憔悴,看上去有六十歲,面對幾個從未見過的警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李國峰坐到一邊,提醒道:「韓處長,開始吧。」
賴在這兒不走,難道我們會刑訊逼供?
韓大處長懶得再跟他計較,乾咳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張貴洋,警察辦案跟紀委不同,我們眼裡只有嫌疑人和被害人,所以只能直呼其名。你習慣也好,不習慣也罷,反正我們不會有第二個稱呼。」
韓均親自審,常樂坤做筆錄,夏莫青和「801」唯一的犯罪心理學家詹升榮負責觀察,分析其有沒有說謊。
這麼年輕的「白襯衫」,張貴洋有些意外。但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也沒心情好奇,脫口而出道:「我沒殺人,小趙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殺的屍體怎麼會出現在你房子裡?」
「擔任副市長和市長時得罪過很多人。肯定是有人想報復,故意殺人嫁禍。」
不假思索,對答如流,一臉無辜。
韓均無法判定到底是不是他殺的,托著下巴道:「張貴洋,有人想報復很正常。可是故意殺一個人嫁禍你就有些說不通了。首先,他跟你要有多大仇?其次,他既然能對一個無辜女孩下得去手,為什麼不直接殺你?」
張貴洋被問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如喪考妣地說:「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反正小趙不是我殺的。」
「好吧,我們換個話題,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四個多月前,參加市里一家房地產公司搞的一個奠基活動。活動快結束時,小趙突然跑過來說她跟我是老鄉,一直很尊敬我,看到我很激動。聽口音確實像從老家過來的,我們聊上了。」
韓均趁熱打鐵地問:「聊了些什麼?」
已經到這個份上了,沒什麼不能說的,況且已經說過無數次。
張貴洋暗嘆了一口氣,一臉追悔莫及地說:「我問她多大,在哪兒工作。她說21,在師範學院念大四。我問她怎麼會參加奠基儀式,她說她在房地產公司兼職,利用業餘時間幫著推銷房子。見她長得挺漂亮,又是老鄉,剛準備管她要電話,她突然有事跑了。」
「就這些?」
「就這些,當時有很多人,你們調查一下,參加活動的人可以給我作證。」
「名字呢,不可能連名字都不留吧?」
「她說過,我忘了,實在記不得。而且每天接觸的人太多,我養成只記姓不記名的習慣,管她叫小趙。」
領導就是領導,連別人名字都懶得記。韓均捋了捋他剛才所說的這些情況,接著問:「說說第二次見面。」
張貴洋很配合地交代道:「過了大概二十多天,我在路上等綠燈時碰到她,應該是她先看見我的,她也在等綠燈,敲了敲窗戶,揮手跟我打招呼。看她是步行,我車上又沒人,就讓她上車,準備捎她一程。
她跟我提起工作的事,想留在東名,不想回老家。我一時糊塗,答應幫忙。她很高興,提出請我吃飯,說有一個館子很不錯,我就開車跟她一起去了。在小飯店喝了點酒,然後……然後她就摟著我胳膊,看她有那個意思,就把她帶到剛調到東名時買的那棟老房子。」
「然後呢?」
「然後就發生關係。本來準備第二天早上一起走的。剛好省里來了一位領導,要去參加接待,就留下幾千塊錢先走了,讓她走時把門帶上。」
韓均翻了翻李國峰提供的材料。舉起一張照片問:「袋子上的指紋你怎麼解釋?」
張貴洋探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幫她拿過這個袋子,肯定是拿時留下的。」
他那會精蟲上腦,大獻殷勤幫被害人拿東西能解釋得過去,韓均想了想又問道:「你確定她是你老鄉。會說你們老家話?」
「她說過,我確定。」
如果不是他的殺,就有可能是情殺或財殺,韓均追問道:「那你當晚走的時候,有沒有管她要電話號碼?」
「沒有,當時急著去市委,根本顧不上。而且她有我名片,有事要求我,所以我想她應該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韓均起身道:「李處長。我們問完了。」
這麼快,李國峰感覺很兒戲,但在涉事官員面前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叫外面的幾個辦案人員進來繼續盤問。
剛走出小樓,詹升榮便低聲道:「處長,他不像在說謊。」
夏莫青抱著案卷材料,輕聲補充道:「只見過兩次,他應該沒理由殺那個女孩子。」
常樂坤最討厭貪官,禁不住說:「案發現場發生的事誰也不知道,說不定被害人以剛發生的性-關係威脅他。想達到什麼目的,比如要他離婚,或者要錢之類的。他本來就不乾淨,怕被舉報。於是痛下殺手。」
「確實有這種可能,但他為什麼不把所有屍塊全扔掉,而是扔一半留一半?要知道案發後他有好幾天時間毀屍滅跡,可他卻什麼都沒做。」
「處長說得對,他不可能把證據留在房子裡。殺人嫁禍可能性也不大,我感覺應該是情殺或財殺。」
韓均停下腳步。再次翻看了一下案卷,轉身道:「被害人太神秘了,東名師範學院沒這個人。張貴洋參加活動的那家房地產公司沒這個兼職員工,中紀委讓公安部門調查過張貴洋老家,同樣沒發現與被害人相似的失蹤人員或大學生。
這說明什麼,說明第一次見面和第二次偶遇,很可能是被害人計劃好的。可能像小常說得一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計劃剛開始就被殺了,而且死得很離奇,死得很蹊蹺。」
夏莫青遙望著對面的大操場,抽絲剝繭地分析道:「小區大門有監控,樓里卻沒監控。關於案發後沒人進去過的推測,完全基於門沒被撬動過,案發現場沒腳印,沒提取到指紋,沒發現扭打痕跡,以及周圍鄰居沒發現異常判斷。
這個判斷太武斷,有可能是圖財害命,入室殺人。可調看小區監控又沒發現可疑人員,並且入室殺人沒必要分屍,連張貴洋所說的那幾千現金都在,又可以排除財殺的可能。所以我感覺情殺可能性較大,就像黃港去年那個案子一樣,由愛生恨,痛下殺手。」
韓均提醒道:「現金在,但身份證、手機和能夠證明其身份的其它物品卻沒了。」
「所以我越想越糊塗,既然分屍,既然拿走手機和一切能夠查到被害人身份的物品,就表示兇手不想讓別人知道被害人身份,可兇手又把死者頭留下了,這沒法解釋。」
詹升榮沉吟道:「兇手或許先拋軀幹和左臂右腿,拋完之後回去拿剩下的,門卻被無意中反鎖了。進不去,沒拋成,乾脆逃之夭夭。」
韓均笑問道:「小區監控呢,案卷上說小區就一個門。」
「可以翻牆,從案卷上看小區幾乎不設防,完全有這種可能。」
「可惜中紀委請的刑偵專家考慮到這種可能,很細緻的調查過,組織警力調看案發當日張貴洋經過的所有路段的監控,沒發現有人跟蹤。換言之,被害人男友不可能知道他們在那兒鬼混,除非他會隱身。」
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詹升榮搖頭苦笑道:「處長,這可能是我們遇到的最詭異的案子。」
「是啊,不過越詭異越有挑戰性。」
正說著,孟蘭竹快步走了過來,一見面就好奇地問:「韓處長,有什麼發現?」
「暫時沒有,我們準備現在就去東名,只有看到案發現場和被害人屍體後才能確定偵查方向。」
刑偵專家看案卷就行了,他們非要去看現場和屍體。
查清真相是第一位的,孟蘭竹一口同意道:「行,李處長陪你們去。有什麼需要儘管跟他提,東名市公安局也會全力配合。總之,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她們辦案比公安部辦案更牛,不僅地方公安局要配合,連地方黨委政府都要配合。擁有比在江省辦案更多的資源,韓大處長信心十足,意味深長地笑道:「孟主任,我們不會讓您等太久的。另外查出眉目後我們直接回去,就不來這兒跟您道別了。」
夏莫青可不想被殃及池魚,急忙打了個招呼,同詹升榮、常樂坤一起回房間拿行李,讓他們兩個神仙繼續打架。
沒什麼人,說話隨意多了。
孟蘭竹捋了下短髮,半開玩笑地問:「韓處長,你又不是貪官,至於跟我們保持這麼遠距離,至於劃那麼清嗎?」
「我確實不是貪官,甚至連官都算不上,但我不想惹麻煩,不想摻和你們的爛事。」
「跟我想的一樣,你對紀委辦案有看法。」
韓大處長搖頭笑道:「孟主任,你高看我了。如果打聽一下你會發現,我是一個最沒原則,最不關心政治的人。律師只是職業,只是謀生手段,存在即合理,對任何國家的任何體制我沒任何看法,不會發表任何評論。」
「那你關心什麼?」
韓大處長理直氣壯地笑道:「家庭啊,我很顧家的。有妻子有孩子,伺候她們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管哪些根本不關我的事。」
想到曹維清剛打來的那個電話,孟蘭竹撲哧一笑道:「韓處長,你真有一個14歲的美國女兒?」
「有一個,叫瑤瑤,這會兒應該到了香港。」
「這麼說你得儘快幫我們把案子破了,不然沒時間去陪女兒啊。」
韓大處長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孟主任也,領導就是領導,就是有人情味。」
江省領導非常器重的千人學者,赫赫有名的「百人會」會員,據說是美國收費最貴的華人大律師,甚至在美國幹過地方檢察官。
之所以過來協助辦案,完全是給曹維清面子,這樣的人必須以禮相待,孟蘭竹伸出右手,一臉誠懇地說:「韓處長,既然你很忙,那查出眉目之後就不用再來了,我們提前道別,祝你們一路順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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