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虞率軍抵達館陶的同日,稍晚兩三個時辰,楊雄在邯鄲亦收到了有關於前者的消息。
「居然來得這麼快……」
咬牙切齒之餘,楊雄的神色十分凝重。
從旁,楊暐詢問前來稟報消息的涼州騎兵道:「不知那周虎旗下聚有多少兵力?」
被問及的涼州騎兵回答道:「約七、八千人。」
聽到這話,楊雄氣不打一處來。
要知道,當日那周虎撤入陽平的軍隊,總共也就只有七、八千,這意味著,楊勉、姜宜、烏木察等人率領的兩萬步卒、四千餘騎兵,竟沒有攔下那區區僅占己方三成兵力的晉軍。
甚至於,他還為此失去了一名弟弟。
他強忍著怒氣說道:「立刻傳令烏木察,叫他率軍前來邯鄲,再叫姜宜給我日夜盯著館陶的一舉一動,只要館陶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遵命!」那涼州騎兵躬身抱拳,應命而去。
看了看離去的涼州騎兵,楊暐低聲對兄長道:「大哥,周虎兵少,按理不會立刻對邯鄲用兵,必然會調集河北各郡的軍隊……也不知四哥能否趕上。」
他口中的四哥,即楊章。
前一陣子楊雄在東武陽一帶決定動手時,便提前派人前往涼州安定郡,招呼四弟楊章再率援軍奔赴邯鄲,畢竟楊雄自認為他麾下五萬涼州軍不足以面對周虎等陳門五虎,乃至陳太師的反擊。
算算日子,此刻楊章估計已經趕至河西了,但距離抵達邯鄲,恐怕還得有三、四十日的工夫。
「……」
聽到弟弟的話,楊雄沉著臉一言不發,暗自估算著雙方的兵力。
自當日他率五萬涼州軍前來邯鄲,損失最大的莫過於邯鄲之役與陽平之役前者是邯鄲的虎賁軍使其傷亡慘重,而後者則是因為那周虎偷襲楊勉所致。
單單只是這兩場戰事,他涼州軍便損失了不下一萬六七千人,再加上元城、陽平、東武陽三縣期間與泰山賊廝殺的損失,還有偷襲周虎的傷亡,這些都加在一起,傷亡人數早已突破兩萬。
眼下算上前虎賁中郎那倒戈的一支虎賁軍,楊雄麾下總共也就只剩下三萬多點兵力。
這點兵力別說對抗陳太師與陳門五虎,就算僅僅只是對抗那周虎一人,楊雄其實也有些心虛。
畢竟三四十日的時間,差不多也足夠陳太師率領太師軍從東海郡撤至東海郡了。
介時周虎與那陳老頭匯合一處……
饒是楊雄,想到這裡亦不受控制的打了一個寒顫。
得知兄長的擔憂,楊暐思忖了片刻,獻計道:「索性便招安泰山賊,一旦日後陳太師、鄒贊、鄒贊等人來襲,便叫泰山賊去對付……即使不足以擊敗陳太師的軍隊,最起碼也能拖上一陣子。」
「唔……」
楊雄思忖良久,微微點了點頭。
次日天明,楊雄進宮覲見三皇子李虔。
不,如今應該稱新君李虔。
畢竟之前在楊雄的逼迫下,晉天子已經『默許』傳位於三皇子李虔,而朝中乃至邯鄲的反對者,也紛紛被楊雄下獄的下獄、罷免的罷免,只剩下以太師王嬰為首的那批已屈服的大臣。
但由於『勾結太子李禥圖謀不軌』的『周逆』左將軍周虎尚未平定,因此李虔便延後的繼位大典,將一切精力用於渡過眼前的難關。
當得知楊勉戰死、周虎已率軍挺進至館陶這兩個噩耗後,新君李虔面色大變。
相比較痛心於三舅楊勉的戰死,李虔更心慌於那周虎已率軍挺進至館陶,畢竟陳門五虎沒一個相與之輩,而那周虎絕對稱得上是最難對付的那幾個。
如今這頭猛虎脫困於陽平,直撲他邯鄲,李虔豈能不慌?
他連忙問計於楊雄道:「舅舅,依你之見,我邯鄲能否阻擋周虎?」
『擋不住也得擋啊,想什麼呢?』
楊雄微微皺眉看了一眼外甥,旋即沉聲寬慰道:「陛下放心,那周虎兵少,暫時還無法對我邯鄲造成什麼威脅……臣今日前來,是想讓陛下下詔招安泰山賊。」
「泰山賊?」李虔驚訝問道:「莫非舅舅想要招安泰山賊去對付那周虎?」
「亦無不可,但……」楊雄搖了搖頭解釋道:「但臣真正的目的,則是想讓泰山賊阻擋陳仲老兒那群人……當然,倘若泰山賊願意助我等聯合對付那周虎,那自然更好。」
「陳太師……」嘴裡喃喃念叨著,李虔心中的不安逐漸放大。
是的,他們所面對的強敵,並不僅僅只是那周虎,還有陳太師與鄒贊、薛敖等人。
李虔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旋即猶豫說道:「泰山賊乃天下知名的『四寇』之一,之前又試圖襲擊邯鄲,若我等將其招安,會不會……於名聲不利?」
楊雄雙眉一凝,正色說道:「身家尚不能保,何況名聲?」
李虔聞言心中一凜。
的確,他們當務之急是擋住周虎與陳太師、陳門五虎的反擊,倘若守不住邯鄲,那就萬事皆休,還有什麼名聲可言?畢竟眼下可是他們反誣那周虎,而一旦周虎、陳太師攻下邯鄲,必然會將真相公布於眾,介時他李虔欺君弒兄,還能有什麼好名聲?
想到這裡,李虔重重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件事便請舅舅代為安排吧。」
當日,楊雄從外甥李虔這邊討到了詔書,旋即便派弟弟楊暐帶著這份詔書兼程前往東武陽,招安泰山賊。
六月二十六日,楊暐帶著二百名涼州騎兵,來到東武陽城外。
得知消息,張翟帶著朱武、王鵬、呂僚、陶繡等人,穿著便裝出城相迎。
待見到楊暐時,張翟笑著拱手道:「五公子,又見面了。……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有何吩咐?」
楊暐微笑著說道:「承蒙諸位相助,我兄弟已於邯鄲順利扶立了三殿下,三殿下得知泰山的諸位有功,是故派在下前來封賞。」
聽到這話,張翟、朱武等人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他們此前就知道楊雄、楊暐兄弟幾人的目的是將三皇子李虔扶上大位,今日聽楊暐的意思,楊氏兄弟成功了?
就在張翟等人心下暗暗驚詫之際,楊暐從懷中取出了詔書,將其遞給張翟,口中笑著說道:「不知幾位是否滿意。」
「……」張翟雙手揭過詔書,徐徐展開,仔細觀瞧。
別看朱武、王鵬、呂僚、陶繡幾人都三、四十歲了,然而面對那份詔書,卻根本沉不住氣,一下子就聚到張翟身後張望起來。
見此,楊暐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僅僅只是掃了詔書的內容幾眼,張翟便驚地倒抽一口冷氣。
他簡直難以置信,邯鄲居然將他們通通都封為將軍,甚至於,還許了一個『左將軍』的官銜……
要知道,哪怕是一般的雜號將軍,那也需要尋常人努力奮鬥差不多十年、二十年。
左將軍周虎算是例外,因為他戰功卓著,擊敗關朔、收復潁川、援護陳郡,累計擊潰的義師兵卒近乎二十萬人,而這赫赫功勳,也只是讓周虎從潁川都尉提升為虎威將軍至於後來那周虎升任左將軍,其實是祥瑞公主的功勞,否則那周虎最起碼還要再熬五年。
而如今,新君李虔將他們統統封為將軍,又許了一個『左將軍』的官職,這一下子就讓他們與那周虎平起平坐了,如此也難怪朱武、王鵬、陶繡等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此時唯二還能保持冷靜的,也就只有張翟與呂僚二人,因為他二人心中各自都有效忠的對象,根本沒想過投靠晉國朝廷,甚至於,呂僚對晉國朝廷還有較為明顯的敵意。
他故意問楊暐道:「左將軍之職,嘖嘖嘖,好大的官啊,呂某沒有記錯的話,那周虎便領著左將軍之職吧?」
「之前是這樣。」楊暐微笑著點點頭,解釋道:「然,周虎勾結前太子李禥圖謀不軌,新君繼位後,已下詔罷免了那周虎……」
聽到這話,朱武、王鵬、陶繡幾人也紛紛看向楊暐,他們與張翟、呂僚二人一樣,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堂堂左將軍,陳太師義子、晉天子未來孫婿,居然『勾結』太子圖謀不軌……楊氏兄弟這誣陷之罪,實在是……』
不得不說,張翟差點就要笑出聲了,畢竟在他看來,楊氏兄弟這構陷那位周將軍的藉口實在是太蹩腳了這些人真以為用這可笑的解釋可以說服世人?
不止是張翟,朱武、王鵬、呂僚、陶繡幾人,其實也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不過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他們又不是周虎手下的人,何必替那周虎解釋什麼?
問題是……
『……邯鄲不安好心啊。』
瞥了一眼手中的詔書,張翟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眼楊暐。
單單看邯鄲許他們左將軍一職,他就猜到邯鄲想利用他們對付那位周將軍,甚至是陳太師與其餘陳門五虎。
只是……為何?
『莫非楊氏兄弟最近的處境不樂觀麼?』
心中思忖片刻,張翟笑著對楊暐說道:「多謝公子辛苦前來傳詔,張某已命人在城內準備了酒席,為公子接風洗塵,請公子務必要賞臉。」
見張翟沒有當面接招,楊暐也不著急,因為他看得出張翟幾人多半是要私下商量一下,於是他故作不知,笑著說道:「哈哈,張軍師客氣了。……既如此,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請。」
「請。」
當日,張翟等人將楊暐迎入城內,好酒好菜款待。
酒足飯飽之後,楊暐與隨行護衛在張翟等人替他安排的客棧住了下來,期間,無論是宴會前還是宴會後,他都沒有主動提及詔書的事宜。
果不其然,待安頓好楊暐後,張翟與朱武、王鵬、呂僚、陶繡幾人聚在一間屋內,就那份詔書之事展開商議。
期間,張翟率先說道:「楊氏兄弟力主招安我等,多半是希望拉攏咱們,叫咱們助他對付周虎……」
「周虎……他還被困在陽平麼?」朱武轉頭看向王鵬,因為王鵬最近有關注陽平一帶的事。
聽到朱武的詢問,王鵬搖搖頭說道:「周虎已經離開了……」
「他突圍了?」陶繡驚訝問道。
王鵬沉默了一下,旋即舔舔嘴唇說道:「何止是突圍……據派出去打探的弟兄們送回的消息,那周虎之前夜襲了涼州軍,非但重創涼州軍,還斬下了楊家老三楊勉的首級……幾日後,那周虎當著剩餘涼州軍的面,包括那幾千涼州騎兵,大搖大擺地投奔館陶去了,楊勉的敗軍從始至終不敢冒犯……」
說到這裡,他嘖了一聲,有些嫌棄地抱怨道:「之前見那楊勉狂妄自負,我還以為他有幾分本事,沒想到幾日不見,連項上首級都被那周虎拿了去,害得老子……」
他沒有說完,但相信在座的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畢竟前段時間,他泰山賊協助楊氏兄弟夜襲的周虎與魏郡守韓湛的軍隊,而當時他泰山義師這邊率軍的,便是王鵬。
在他們看來,王鵬當日的舉動顯然是得罪了那位周將軍,包括他泰山義師。
抱怨了兩句,王鵬伸手拿起桌上的詔書,旋即將其丟回桌上,環視眾人道:「幾位怎麼說?」
張翟搖搖頭說道:「邯鄲不惜用左將軍這等官職來拉攏我等,我猜必然是周虎近日的行動給他們造成的極大的威脅,同時這也足以證明,楊氏兄弟並沒有擊敗周虎的把握……我認為,我泰山義師不宜再摻和進去。」
同樣不想摻和其中的,還有呂僚呂天王,只見他看了一眼張翟,點頭附和道:「軍師所言極是,周虎與楊氏兄弟之爭,乃晉國內亂,我巴不得他們打得越凶越好,何必摻和進去?周虎的背後不止有陳太師與陳門五虎,還有潁川郡,縱使咱們相助於楊氏兄弟,也未必可以擊敗周虎,既然如此,何必冒險?依我之見,咱們不如趁邯鄲內亂,趁機奪了梁郡,號召天下義師於梁軍會盟……」
聽到這話,張翟亦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呂僚,心中莫名感慨。
作為前南陽渠使,『梁郡會盟』是張翟心中莫大的遺憾,畢竟前幾年他們天下各路義師那浩浩蕩蕩的起事,就是在梁郡一敗塗地。
儘管張翟也知道呂僚提出這個建議是想替江東義師分擔壓力,但不得不說,這個建議著實有些讓張翟這名義師老卒心動。
然而,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反對,反對的是正是陶繡。
只見陶繡滿臉驚愕地看著呂僚,難以置信地說道:「呂天王,這可是左將軍!左將軍啊!咱們這些年辛辛苦苦東躲西藏,現如今終於盼到了希望,呂天王居然要將這麼好的機會拒之門外?」
呂僚聞言不喜道:「陶天王的意思是,歸順晉國朝廷,坐享榮華富貴?」
陶繡也不在意呂僚話中的嘲諷意味,十分坦率地說道:「我知道呂天王看不起我,但陶某這個人,自小就沒有什麼大志,當初起事,也只是迫於生計,如今邯鄲許以高官厚祿,拉攏我等,陶某不想錯過。」
他說得如此直白,反而讓呂僚無話可說了。
見此,陶繡問朱武與王鵬二人道:「兩位,怎麼說?」
在朱武環抱雙臂沉思之際,王鵬琢磨了一下,旋即哂笑道:「還能怎樣呢?老子都把那周虎給得罪死了……那周虎要是勝了,恐怕老子也沒好日子過了。罷了,就跟著楊氏兄弟幹了,老子也想嘗嘗當左將軍是什麼滋味。」
繼王鵬之後,朱武亦微微點了點頭:「鵬天王說得對,既已深深得罪了那周虎,現如今也只能跟著楊氏兄弟一路走到底了……」
聽到這話,張翟欲言又止。
他有心阻止,但奈何實在無法說服眾人。
思忖前後,他點頭說道:「既如此,那就接受朝廷的招安吧,不過,需警惕邯鄲拿咱們作為犧牲……」
「這個當然!」王鵬渾不在意地哂笑道。
次日,張翟帶著朱武等人去見楊暐,向後者表達了願意接受晉國朝廷招安的意向。
楊暐聞言大喜,旋即叮囑眾人道:「既然如此,請諸位天王……不,請諸位將軍立刻整頓軍隊,做好接管東郡、平原二郡的準備。十日之內,邯鄲便回派人送來相關詔令,讓諸位名正言順接管二郡。」
『東郡?平原?這是……這是在防著陳太師他們麼?』
張翟心下微微一動。
畢竟陳太師、鄒贊、薛敖幾人若是要撤回邯鄲,要麼路經平原郡,要麼路經東郡,沒有第三條路。
邯鄲授權他們接管東郡與平原郡,很明顯是為了阻止陳太師從山東、東海撤軍。
當日,就在王鵬、朱武、陶繡等人慶賀自己搖身一變成為了晉國的統兵將軍時,張翟派心腹石續秘密前往館陶,將邯鄲招安他們的事告知了趙虞。
得知此事,趙虞眼睛一亮。
這是好事啊!
若張翟等人接管了東郡與平原郡,陳太師與鄒贊、薛敖他們,可不就沒那麼順利地從山東、東海撤軍了麼!
這不單單是為邯鄲爭取了時間,也是變相為他趙虞爭取了時間,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趙虞立即叫石續回去轉告張翟,叫張翟聽從邯鄲的指示。
數日後,清河郡遣三千郡卒前來館陶相助,歸入趙虞率下。
又過數日,東郡守魏劭親率一萬二千郡軍前來館陶相助,同樣歸入趙虞麾下。
再然後是河間郡、安平郡、巨鹿郡……
截止七月下旬,河北的各郡縣,差不多有三成的城池響應『左將軍周虎』的調令,派出郡軍匯於館陶,哪怕此時『左將軍周虎勾結太子李禥圖謀不軌』的謠言已傳遍整個河北。
而剩下,大多是按兵不動,顯然仍在遲疑。
至於遵從邯鄲調令的,那幾乎沒有。
此時趙虞麾下的兵力數量,已經反超涼州軍,雖然良莠不齊。
七月的最後一日,趙虞下令麾下各軍展開了針對邯鄲與涼州軍的出兵行動,率先掀起了這場討伐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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