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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吃了個風捲殘雲,將兩碟小菜一碗熱湯和一大碗飯頃刻間吃了個乾乾淨淨,感覺這是自己來到大唐吃的最舒坦的一餐飯了。面對空空如也的碗碟,王源忽然發覺公孫蘭好像一點都沒吃,撓頭道:「哎呀,我這也太失禮了,主人家一口沒吃,倒教我吃了個乾淨,失禮失禮,太失禮了。」
公孫蘭嫣然一笑道:「你無需擔心,我晚上都是不吃的,睡前喝一碗素湯便成了。」
王源笑道:「減肥麼?大唐也流行減肥?」
公孫蘭奇怪道:「什麼減肥?」
王源忙閉嘴,減肥什麼的這時候可不流行,街上的女子個個體態豐腴,大唐王朝審美觀要的就是豐滿,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子個個身材苗條,但那可不是讓人羨慕的身材。
「飯菜可還入得口麼?」公孫蘭微xiào 問道。
「豈止是入得口,簡直太好吃了,若能天天吃這樣的飯菜,給個皇帝也不換。」王源開始沒節制的亂贊。
公孫蘭微xiào 道:「這樣的話沒有誠意,你不是能作詩麼?既然如此好,你寫首詩誇誇便是。」
王源覺得這是個大難題,應景作詩可不容易,肚子裡邊也沒有現成的詩句。但見公孫蘭幸災樂禍的看著自己,頓時好勝心起,皺眉思索片刻,終於絞盡腦汁的吟出四句來。
「白藕青筍紅米飯,陶罐天水梅花湯;若無天仙縴手巧,何來人間珍饈香。」
公孫蘭微覺驚yà ,她其實也是想為難王源一番,並沒真正要王源寫出什麼像樣的詩句來;在說寫詩都是寫些風雅情景和心情,跟粗茶淡飯可毫無干係,然而王源卻真的像模像樣的寫了出來。
雖然這幾句詩並非什麼驚世之作,但頃刻間能如此應景已經很是難得,更何況還將自己比作天上的仙子,雖有明顯的拍馬屁的嫌疑,但誰不愛聽人將自己恭維為天上的仙子呢?尤其是女子。
「算你還有些急智,沒浪fèi 我這幾碗飯菜。」公孫蘭笑著收拾碗筷拿走,王源心情大好,也隨意了許多,自己動手給自己沏上一碗濃濃的茶,坐在門口,對著滿院清香的梅花美美的喝茶。
公孫蘭再沒有從房間裡出來,王源很想和她攀談,但又不好意思叫她,百無聊賴的轉悠了一會後,王源看見牆壁上掛著的一根掛著流蘇的竹笛,於是取了下來,細細把玩。腦海中想起當年上大學的時候為了追一位喜歡吹笛子的女同學而徹夜鑽研吹笛子的技巧,以求能有共同的語言的情形,不禁莞爾而笑。
左右無事,王源輕輕試了試笛子,居然能夠吹響,於是橫笛於口,緩緩吹奏起來。悠揚婉轉的笛聲在梅園上空迴蕩,也吸引的房中正打坐休息的公孫蘭微啟雙目靜靜傾聽。
經過這半天的相處,公孫蘭對王源的認識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覺得這個青年人的身上確實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卻又難以索解。只是覺得他似乎和自己曾經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這樣的人又怎會淪落在市井之中呢?
……
三更過後,公孫蘭終於出了廂房,王源正靠著爐火蜷縮在蒲團上打盹,聽到腳步聲立刻驚醒,見公孫蘭一襲黑衣,帶著黑色風帽站在面前,知道這是要出門了。
「王公子,送你回永安坊,這件披風你且穿上。」公孫蘭手臂上搭著一件黑色的披風。
王源接過來披上,公孫蘭吹熄燭火,兩人出了屋子,但見外邊空氣清冷,天空中繁星閃爍,四下里寂靜無聲。
「走。」公孫蘭輕聲低語,邁步踏上梅樹間的積雪小道。王源緊隨其後,不久後來到大慈恩寺之北坊牆之下,也不見公孫蘭如何作勢,腳尖輕點身如柔雲一般便上了牆頭。
王源站在下邊仰頭張望,只見公孫蘭丟下一根黑色綢帶,王源忙緊緊抓住,在公孫蘭的牽引下,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輕鬆便上了坊牆頂。下去的時候,公孫蘭挽住王源的胳膊,帶著他輕飄飄落地。在空中的時候,王源忍不住朝身邊的女子看了一眼,看到公孫蘭大理石般美麗的側影,不覺砰然心動。
一路上有驚無險,公孫蘭就像是算準了街上武侯出沒的規律,每每拉住王源躲在樹後或者牆下陰影中的時候,必有金吾衛巡街武侯出現在左近,在他們消失之後,便挽著王源的胳膊在街道上疾奔。王源其實根本沒用上什麼力氣,大部分是公孫蘭的提攜之力,但即便如此,到達永安坊的時候還是氣喘吁吁,而公孫蘭卻面若沉水,氣息平靜,帶著王源像是捏著一根鵝毛一般。王源原本不信武技有那麼神奇,後世電影電視的大俠和高手都是剪輯的花架子,但現在王源是真的信武技這麼回事了。
悄無聲息的進了永安坊中,在坊牆牆內的陰影里,公孫蘭站住了身形,輕聲道:「王公子,就到這裡了,你可以安全回家了。」
王源拱手行禮道:「多謝公孫大娘,今日失禮叨擾過甚,請多包涵。」
公孫蘭微微萬福還禮,從腰間抽出一物遞給王源道:「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見公子精通音律,這管湘妃竹笛便贈予公子留作紀念吧。」
王源大喜,忙雙手接過道謝,摸遍全身想找到回贈之物,卻發現身上除了穿著的衣服之外一無所有。
公孫蘭輕輕轉身道:「就此別過了。」
王源忙道:「不知可還有機huì 再見到公孫大娘。」
公孫蘭回眸微xiào 道:「你不是說聚散皆緣麼?一切隨緣吧。臨別時給公子最後一句忠告。朝廷之風雨甚於山野之間,公子決意要接受李适之的邀請,便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可相信任何一人。」
王源長鞠九十度行禮,低聲道:「在下謹記。」
公孫蘭回身縱身躍起,如一朵黑雲飄上坊牆牆頂,片刻後,消失不見。
王源站立原地許久,直到巡夜坊丁的腳步聲傳來,燈籠的光線遠遠照來,這才趕緊一頭鑽進小巷,快速回到自己的小院。
屋子裡一片漆黑,本抱著晚上回來的時候能看到李欣兒在屋子裡等著自己的情景,但進了房掌了燈,看到空蕩蕩的房間,下午打包是凌亂的物事依然如故,王源微覺失望。
收拾心情,和衣上床睡下,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
晨鼓聲將王源驚醒,王源翻身起床,用冰冷刺骨的清水淨面洗漱,紮好髮髻之後,門外已經傳來了黃三的叫門聲。王源打開門,見黃三和黃家大小妹都站在門口,想必是來幫王源打收拾東西,送別王源的。
黃家兄妹三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特別是黃英,眼泡子好像有些腫,似乎是哭過的樣子,黃三也是一副苦瓜臉的樣子。
王源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即將離去而悲傷,自己心中也有不舍,但卻不能因為這些而放qì 這個決定,於是笑哈哈的跟三人打招呼,以沖淡這種離別的氣氛。
黃英燒了開水,將隨身帶來的吃食擺在桌上叫王源吃,又四下里轉了一圈,這才疑惑的過來問道:「王阿兄,欣兒嫂子怎麼不在?」
王源啃著芝麻餅擺手道:「昨日傍晚被我送去東城表姐家了,這幾天怕是難以安頓,我怕她跟著受累,所以送去表姐家住幾天。」
黃家兄妹毫無懷疑,在王源吃東西的時候,黃三哐當哐當在廂房裡忙活,王源趕過去一看,黃三正卯足勁要將大床往外搬,王源趕忙制止,拉著忙活的兄妹三人到堂屋坐下。
「該收拾的我都收拾了,牆根那三個包裹就是,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用搬。昨日那位柳管事說了,帶換洗衣裳便行了,其他家具被褥人家一應俱全都準備妥當了。」
黃三咂舌道:「果然是當朝左相,氣派真大。」
王源笑道:「咱們小家小戶把家具被褥什麼的當錢,人家可不當回事,這樣也好,這些東西留下來正好給你們用。三郎,這是屋子的鑰匙,你拿好。」
黃三愕然道:「二郎這是作甚?」
王源道:「我早已想好了,你一家人擠在你家那兩間屋子裡實在是逼仄的很。大妹小妹都大了,總不能和你們擠在一起吧,太不方biàn 。這院子空著反倒不好,三郎你自己來住,抑或是讓大妹小妹來住都成。或者干cuì 你們全家都搬來,大妹小妹一間,你和黃老爹一間,我這屋子雖然破舊,可總比你那屋子好的多。」
黃三忙擺手道:「這怎麼使得?你這院子不賣了去?」
王源瞪眼道:「賣了作甚?這也是祖產,你嫌我敗家敗的不夠多麼?從現在起,二郎我絕不再賣一片祖業。這樣吧,大妹和老爹搬進來住,三郎和小妹還住在你自己院子裡,這樣兩處宅子都有人住,也都有人氣。以後我若混不下去,不還要回來麼?難道你希望我一回家,院子裡屋子裡長著一人高的蒿草?就當是幫我個忙唄。」
黃英高興的拍手道:「太好了,我好喜歡那個梳妝檯,長這麼大我還沒坐在梳妝檯前梳過頭髮呢。」
王源笑道:「都是你的了,新房新床新梳妝檯,還有那些胭脂水粉什麼的,你都用著。」
黃英道:「那些東西欣兒嫂子不用麼?」
王源尚未回答,小妹搶著答道:「看上王阿兄的大官兒肯定準備了更好的唄。」
黃英恍然大悟,笑的俏臉通紅,眼睛都泛著光。
吃完早飯,黃三.去十字街等著接王源的馬車,王源站在院子裡四顧周圍,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他甚至還沒有仔細的看看這個小院子。雖然破舊而且不大,角落裡還全是碎石雜草和埋在半融雪堆里的破爛的雜物,但此時王源卻覺得有些唏噓。一個多月,自己從茫然失措,到能夠坦然面對這個世界,這個破爛的小院是自己最安心的地方,現在要離開了,倒還有些戀戀不捨。
「王家阿兄,你坐。」黃英端來了一張凳子放在王源身後。
王源回身笑道:「謝謝大妹。」
黃英絞著衣角偷看王源道:「王阿兄,我問你一事,你這次去了真的不回來了麼?」
王源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不回來了。」
黃英低下頭來,雙肩微微聳動,王源忙問:「你哭了?剛才我就見你眼睛紅腫,昨夜你是不是也哭了?捨不得王家阿兄麼?」
黃英點頭,淚珠吧嗒吧嗒滴落:「昨晚阿兄說,你這一去也許咱們再也見不到了,我……我想想就很傷心,忍不住的就想哭。」
王源笑道:「傻妹子,你阿兄又不會神仙,他怎能算出我們會不會見面?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看你們的;而且或許有機huì 我會接了你們一起出去享福的。莫哭了,多不吉利啊。」
黃英忙抹乾眼淚道:「是是是,今日是王家阿兄的大日子,朝廷大官器重,將來前程錦繡,多少人想這一天都沒有呢,妹子不懂事卻在這裡哭,真是不應該。」
王源笑道:「就是,笑一笑。」
黃英燦然一笑,雖然布衣釵裙,雖然年紀幼小,但這一笑卻依舊明艷動人,讓王源心裡暖暖的。
「王家阿兄,你的髮髻結的不好,我替你梳頭結髮髻吧。就當是臨行送給你的禮物。」
王源忙擺手道:「這可不成,不合適。」
黃英歪頭道:「怎麼不合適呢?我在家也是幫阿兄梳頭打理的啊。」
王源這才明白,為何每次見到黃三,他穿的再破爛,髮髻倒是一絲不苟,看著一點也不協調,原來是黃英的手筆。
黃英已經將自己頭上當釵子插著的木梳取了下來,來到王源身後,一邊將王源的髮髻解開披散,一邊朝屋子裡的小妹叫著要她打一盆清水來。
王源無奈,最然覺得此舉不太合適,但還是盛情難卻,任由黃英的小手在頭上搗鼓,覺得舒服的想要嘆氣。終於髮髻挽成,對著銅鏡照了一下,王源也覺得黃英梳頭的本事挺不錯的,自己立刻顯得精神了許多。正誇讚的黃英不好意思的時候,黃三帶著幾個人進了院門,王源一眼便看到了面帶笑容身著黑袍的柳管事。
「王公子,可準備好了?」柳管事拱手笑道。
王源還禮道:「勞煩柳管事了,在下已經準備妥當了。」
柳管事擺手朝身後四名青衣小帽的小廝道:「還不去替王公子拿包裹請王公子上車?」
幾名小廝忙上前來,將門口的幾隻包裹提起,一名面貌清秀的小廝在王源面前笑著道:「請王公子上馬車,就在院子外邊。」
王源微xiào 點頭,舉步跟著眾人出門,柳管事問道:「尊夫人呢?」
王源笑道:「送去娘家住了,安頓了再去接。」
柳管事笑道:「也好,這幾日少不了煩擾的很,詩會之後再接也是可以的,只是你們夫妻新婚便分離,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王源擺手道:「無妨無妨。」
當下在柳管事和眾小廝簇擁下出了院門,門前巷口,健馬拉著兩輛黑色馬車正在等候,周圍數匹駿馬矗立周圍;不少永安坊的百姓們見到如此陣仗,紛紛在周圍圍觀。
眾人來到馬車前,一名小廝在車轅處擺好一隻上馬凳,請王源進車,王源抬腳踏上了馬凳,上到車轅上,鑽入車廂之前回頭朝巷中望去,但見黃家三兄妹默默站在巷口,翹首看著自己。黃三面色嚴肅,黃英和黃家小妹黃杏早已眼淚婆娑了。
「三郎,我走了,後會有期。」王源擺手道。
黃三叫道:「二郎保重。」
黃英哭道:「王家阿兄,多回來看我們。」
王源微xiào 道:「一定一定。」
一旁圍觀的永安坊的百姓們驚yà 的交頭接耳的議論。
「王家二郎這是犯了事麼了?」一名馬臉婦人手插在圍裙里問道。
「你真是婦人家見識短,犯了事拿去見官有派馬車來接的麼?昨兒一天坊中傳的沸沸揚揚,王家二郎叫當朝左相李适之看中,請去做官了。」一名老者翻著白眼答道。
「啊?竟有此事?昨日我家九郎出了天花,我在家中看了他一整天不讓他出門見風,怎知此事?王家二郎這可是撞了天運了,這可不發達了麼?早知如此平日該對他好言好語一些。」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去年還當面指著他鼻子罵過敗家子你可忘了?王家二郎將來當了大官,可有得你受了。」
「啊……阿彌陀佛,求佛祖教他忘了此事吧,我爐子上還熬著粥,得趕緊走了。」婦人趕緊轉身逃走,生恐被王源看見想起了舊事。
王源環顧四周,拱手朝四周百姓團團施禮一周,隨後鑽入車棚內放下車簾,柳管事鑽進另一輛馬車之後,幾名隨從縱身躍上馬背。
趕車小廝長鞭一揮叫道:「得兒……駕!」,健馬嘶鳴馬車啟動,很快上了十字街,直奔東坊門而去。
黃家兄妹三人追到路口,只看到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模糊背影。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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