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國柱再次騎車行駛在環形花草園旁的馬路上時,抬眼之間,他忽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廠區上空灰濛濛的廠房上,竟然出現兩個太陽。他驚異地凝視片刻,發現一個白色的太陽,像掛在廠房上空的巨型鏡子,另一個稍小些的,像一個毫無光澤的氣球,圓圓地慢慢鼓起來,一不小心就能戳破似的。但周圍一點也沒有可以戳破它的東西。近處靠近寫著熱處理車間牌子,和拐向南面的一座三層灰色樓房———栽滿建築物兩旁的垂楊柳,都低著頭,也似乎沒勇氣去試探觸碰一下房頂上的太陽。
郭國柱只是在技校上學時,走過幾次廠區南門的一條馬路,至於裡面由成片廠房和不時冒出來的這些三層建築物,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些興奮,原來自己所在的一機械竟然是如此龐大的工廠,不同的廠房間道路縱橫,柳樹成蔭。真的太讓人著迷。當他從旁邊那座三層灰樓房向南拐彎時———據說冷加工車間都在南面,他發現西面半空中的兩個太陽只剩下一個了,他好奇地想,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幻覺吧。讓人著迷的大型廠區呀,我真的有些被你迷住了。一些從廠房牆角處不時散發著的團團白霧,和撲哧撲哧發出的聲響,讓郭國柱立刻聯想到印在紙幣上的女工操作車床所應有的美妙環境。與鑄造車間相比完全不是一回事。難怪那些機加工班的同學牛逼哄哄呢。
郭國柱邊想邊騎,想著最好這時候能再遇到一個機加工班同學,以便打聽到加工絲杆的車間。正想著,忽然聽見好像有人喊他:「唉!唉!」。
他左右環顧幾下,才看清楚,原來從身旁這座長長的三層樓一個門洞裡,正走出來徐利。
他感到有點納悶,鑄造車間的技術員徐利怎麼跑這兒來了。徐利向他招手問:「幹啥呢?怎麼跑這兒來了?」
郭國柱本來著急,想打個招呼就過去了,可轉念一想,嗨,何不問問徐利呢。他這傢伙可能經常滿世界瞎跑,知道的多。於是他單腿支著地,做出隨時就走的樣子:「誒,啊呀,你幹啥呢?」
徐利已經走過來,笑嘻嘻道:「去研究所找個人。」說著到郭國柱跟前,熱情地啪拍一下郭國柱的自行車車把:「呀,幹啥去呀?」說著,看見了車框裡長長的金屬絲杆:「到車床上加工去呀?」
郭國柱驚訝,這傢伙果然名不虛傳,就是機靈,啥也知道,就說:「誒,你咋知道呢?」
「我看著像麼,這是啥上面的?不像是自行車上的呀。」徐利說著拿起車框裡的絲杆看。
郭國柱笑了:「不不,不是自行車上的東西,哈哈,你還以為去修自行車呀?不是,這是電爐上的一根絲杆。壞咧,段長讓我去冷加工車間重新做一個,呀對了,正好,我問問你哇。你知不知道哪個車間可以車?」郭國柱一臉著急地看著徐利。
「這?去打眼機吧,打眼機車間,認識不認識?就從這往南,到下一個口,往西拐,再往前走一百米吧就到了,能看見,那個車間就是下一步準備生產採煤機的車間。去吧,好找。」說著,又一巴掌拍在郭國柱車子把上,那樣子,就好象和郭國柱有好幾年的交情似的。讓郭國柱覺得渾身挺輕鬆———徐利這小伙子就是隨和,並沒有像大劉所說的傲氣。
郭國柱嘴裡答應著:「嗷嗷嗷,行了,打眼機就行———往南再往西,再往南……」答著話,他用手比劃著。但是,徐利笑了:「不,不,往南,再往西往前大約百十來米,然後左手一看,好像有牌子了,寫著打眼機車間,」徐利也用手在空中畫著字,「唉!不對,差點忘了,打眼機車間現在改了,馬上就叫採煤機車間了,現在沒有牌子。不過,你到了跟前就能看見。」
郭國柱一聽說沒有牌子,馬上現出焦急的樣子,有點結巴道:「呀哦,沒有牌,牌子?那咋找呀?」
本來他也就是隨口說說,不想,徐利嗨一聲,又啪拍一下郭國柱的肩膀:「哎呀,我可怎麼說你呀!堂堂的未來的段長接班人,連個打眼機車間都找不見。走,我帶你去一趟———」說著,徐利一個大跨,跨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開路,駕———喔,哈哈哈。」徐利爽朗地大笑,引來一個剛從研究所出來的人的喊聲:「徐利,回呀?」
「嗷回呀,不,先幫我們車間的段長,去打眼機找個人。別忘了啊,今晚上到西單,來兩把啊。」
那位同樣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說:「沒問題,吃了晚飯就去你們宿舍。」
郭國柱內心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滾燙的感覺,他使勁一用力,把車子蹬得左右晃悠,臉上湧上來血色,憋紅了的兩腮,像塗抹上了兩大塊演出化妝的粉團,虧的徐利在車後座,看不見。郭國柱高興地說:「呀,謝謝你啊。」他提醒徐利,「可不敢瞎開玩笑啊。」
「咋了?開啥玩笑了?」實際上,徐利知道郭國柱的意思,依徐利的機靈,開個把玩笑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俺們都是剛來不長時間,連幹活都不太熟悉呢,不敢開哪些玩笑,讓老師傅們聽見了,還以為我要咋似的,呵呵呵。」
「嗨,沒事,我開開玩笑。在車間裡不會說的。不過,我覺得,咱車間將來還得靠你們這些技校出來的人,光是現在的工人不行,最起碼趕不上以後技術改造後的要求。你說不是?你看現在的一線工人,就說你們鋼爐上吧,不是下鄉插隊回來的,就是鐵建回來的,要不然就是當兵復員回來的,還有的是頂替上班的。現在,幹這些活兒教一教就學會了,可是,設備說更新換代,就要更新換代呢,更新換代後,有的設備就現在的工人水平,根本拿不下來。你比如,咱們廠要上的採煤機,剛才我到研究所去找我們同學,據說,這次要做採煤機,就要做世界上目前最先進的採煤機,而不是國內那些早該淘汰的什麼這煤機那煤機。什麼叫世界最先進的採煤機呢?就是英國目前一個專門生產採煤機的水平,那家英國公司目前生產的採煤機最好。咱們廠怎麼幹,就是想一步到位,從英國引進先進技術,然後消化吸收,再造出來自己的採煤機。就這,據說咱們廠已經報到了部里了,需要部里支持才行。」徐利一口氣說到這兒,突然長嘆口氣,「唉———,咱們車間可能只能眼看著人家冷加工車間逮住了機會,咱們鑄造車間只能給人家當小工啦。」說著,他無奈地笑。又說:「唉,沒福氣呀,同樣一起畢業,我們同學分配在廠研究所,就可以直接參與,我呢分到鑄造車間,唉,沒辦法呀,」徐利越說越上勁,他覺得郭國柱這人平時挺穩重的,和原來的老工人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郭國柱蹬著車子,嘴裡嗷嗷嗷答應著,眼睛卻觀察著路旁的廠房。「到了沒有?快了吧?」
「快了快了,唉,靠邊靠邊,這就是。」徐利跳下車子。
郭國柱氣喘吁吁地把自行車往一個廠房門口推,徐利已經快步上前把一扇雙開的高大鐵門推開一半:「車子可能不能推進去,放車棚。」說話間,從大鐵門內出來兩個女工,迎面差點與徐利相撞,其中一個苗條身材的女工急忙躲開,嘴裡輕輕驚呼一聲,但馬上就驚訝地叫到:「呀!郭國柱,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本章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s 3.714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