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病房裡迴蕩著千篇一律的心電監護儀的聲響。
奶奶靜靜地躺著。伴隨著呼吸聲,氧氣罩上凝出霧狀,又迅速散去,不斷反覆。
雲援朝靜靜地注視著黑漆漆的窗。
那一旁,雲一先的母親丁玉蓮端坐在椅子上,緊張地盯著一旁安放的手機。
「應該已經出發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有事,韓方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大使館,我們很快就會知道。」
「恩。」母親輕輕點了點頭。
……
朝鮮半島,三八線。
山林間,一架武裝直升機呼嘯而過,轟鳴聲中,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顫動。
雲一先一行正戴著夜視頭盔摸黑艱難地潛行,規避著所有的光亮。
如果說白天的三八線還是一片祥和,從表面上看不太出異樣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入了夜的三八線可謂是恢復了它的原本猙獰的模樣。
綿延的鐵絲網上的燈如同一道光牆一般將整個朝鮮半島硬生生切成了兩半,一個個的崗哨星羅棋布,數不清的探照燈來回掃射。
公路上時不時有巡邏的軍用車輛載著荷槍實彈的韓軍士兵駛過,至於那鐵絲網旁的巡邏,更是從未停止。
若是站在山巔上眺望,會發現那三八線的另一面,也同樣如此。
這是一個無時無刻都繃緊了神經的地方。
直到這一刻,胖子才終於明白雙方陳兵百萬是個什麼概念。
他們就如同走在一個地雷陣中一般,不僅僅要規避有光的地方,甚至連有路的地方,都是不能走的。唯一的依靠,便是崔永貴提供的路線圖和雲一先手中的導航儀。
這壓抑的氣氛,搞得就連一向自認膽肥的胖子都有些哆嗦了,倒是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雲一先,從頭到尾,胖子就沒從他臉上看到半點猶豫。
一路上,雲一先要麼低著頭在看地圖,看導航儀,要麼就是伸長了脖子在查看周圍的情況。連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喂,我能抽根煙嗎?」
「不能。」
「我菸癮犯了。」
「我知道。」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還有點怕,想抽根煙壓壓驚。」
雲一先緩緩地抬起頭來瞥了胖子一眼。
「知道怕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不行,說了要陪你去的,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釘。」
「那就不准抽菸。」說著,也不等胖子回答,雲一先已經扭過頭去和郭煒談起了路線的問題。
胖子很無奈,卻也沒辦法,只能仰天長嘆,一臉的茫然。
原本郭煒的意思是先找個隱蔽的地方紮營,然後明天再趕路。按照崔永貴給的路線,即使白天走,應該也是安全的。然而在雲一先的強烈要求下終究是妥協了。
當然,這一路也並不是那麼順利。
軍用夜視頭盔這種東西靠的是紅外成像,適合用來作戰,卻不適合用來趕路,再加上三個人之前都沒使用過,一路上可謂是頭暈眼花,走一段就得停一段。
有一段路在懸崖邊上,胖子還差點栽了下去,幸虧雲一先眼明手快,將他一把拽了回來。那場面,看得郭煒心驚膽戰的。
「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天亮趕路。」
「不行。」雲一先想也不想地答道。
「你怎麼說?」郭煒轉而望向了驚魂未定的胖子。
「什麼?我?我當然是……繼續趕路了。」
胖子的話還沒說完呢,雲一先已經將剛剛慌忙之中丟在地上的背包背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胖子連忙跟了上去。
那懸崖邊上,只剩下郭煒一個人愣在當場。
「這兩個人……肯定不是來打獵的。」這是他最後能得到的結論。
一個一往無前的雲一先,一個說不清是膽肥還是膽小的胖子,再加上一個忐忑不安的郭煒,三個人就這麼在這緊貼著三八線的山地樹林裡走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地,天灰濛濛亮的時候,他們終於接近了第一站——穿越鐵絲網的地道。
然而,當雲一先看到那地道口的時候,卻猛地將頭縮了回來。
「怎麼啦?」
雲一先伸手指了指,示意胖子自己看。
還沒等胖子伸出頭去,一架武裝直升機已經從他們的頭頂轟鳴著低空掠過了。
一行人甚至都能感覺到螺旋槳攪動的氣流,四周原本寂靜的樹林在旋風之下,迅速雀躍了起來。
就在距離他們三百米左右的地方,那個他們原本準備要用來繞過高壓鐵絲網潛入非軍事區的地道口,聚集了大量的韓軍。
圍了整整一圈的軍用吉普,甚至還有裝甲車在裡面。四處都是荷槍實彈的韓軍士兵。一個韓國軍官正站在高處用望遠鏡朝著鐵絲網的另一端查看。
距離他們最近的韓國士兵,僅僅三十幾米而已。如果不是整支部隊的戒備方向都是朝著北邊的話,大概雲一先他們還沒走到現在的位置,就已經被發現了吧。
「這……什麼情況?」胖子瞪大了眼睛朝郭煒望了過去。
望遠鏡下,雲一先可以清楚地看見旁邊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武裝直升機中走下來了一位美軍少將。一位佩戴少校軍銜,卻穿著一身戰鬥服全副武裝的年輕韓國軍官快步迎了上去,急切地向那美軍少將述說著什麼。
此時此刻,郭煒也是一臉的茫然,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會不會……前幾天穿越三八線的人用的就是這條地道?」
「你們的地道怎麼會被別人用了?」
「這不是我們的地道,這是……這是那些蛇頭用來穿越三八線的地道……」
「蛇頭?」
郭煒忐忑地說道:「韓國政府高價收購脫北者帶過來的情報,所以雖然脫北者沒錢,但是還是不少蛇頭願意過去把他們帶過來。只要賣了情報,他們就有錢了。前幾天的事情似乎也是這樣,只不過新聞里光說脫北者,沒說蛇頭的事情。」
郭煒支支吾吾地說著,胖子頓時笑了。緊接著,只見胖子一個暴起,一把揪住了郭煒的衣領叱道:「他娘的這就是你賣給我們價值一千萬韓元的密道?」
拳頭都已經掄起了,郭煒嚇得連忙抬起雙手要擋。
「住手!」雲一先一聲叱喝,兩人總算停手了。
郭煒狠狠地扯開胖子拽著他衣領的手,閃到一旁,一臉的慌亂。
看著胖子,雲一先有氣無力地說道:「鬧夠了沒?」
「這種傢伙不揍一頓你咽得下這口氣?」
「你揍了又能怎麼樣?他就能把韓軍都攆走嗎?」扭過頭,雲一先朝著郭煒望了過去。
此時,郭煒已經靠在了旁邊的石頭上,看表情,也是十分焦慮。
「崔永貴給你的地圖還有沒有其他密道?」
「沒有了,就只有這一條。」頓了頓,郭煒又接著說道:「這片地方他應該只知道這條密道,但其他地方肯定還有。不如我們再回去找找他,換個地方?」
對於郭煒的這個建議,雲一先和胖子直接就選擇性無視了。連否決都懶。
又是用望遠鏡朝著遠處那密密麻麻的韓軍看了兩眼,胖子低聲問道:「現在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讓我想想。」雲一先背靠著石頭坐了下去,用力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一夜沒睡,背著幾十公斤的背包,翻山越嶺來到這裡,忽然來這麼一出。他現在腦子裡也是亂糟糟的。
「要不,我們直接換個方位剪斷鐵絲網過去?」
「恐怕不行。鐵絲網都是連著兩萬伏的高壓線的,一旦斷電,很快就會被察覺。而且還可能有閉路監控。」
「那挖呢?挖幾百米的地道不行,挖個三五米的總成吧?我們挖個地道過去,反正工具也齊,頂多兩天。」
「三五米的地道肯定是不夠的。你沒聽我說可能有監控嗎?況且每天幾批次的巡邏,你這麼貼近鐵絲網挖,怎麼可能不被發現。最少得兩百米。」
一聽這話,胖子都有些泄氣了。
兩百米的地道,這可就不是三個人十天半個月能解決的了。
那身後,郭煒目光微微閃爍,仔細地打量著有一句沒一句討論著的兩人。
正當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嚷嚷聲,頓時將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借著葉片的遮掩悄悄探出頭,雲一先看到就在距離不遠的地方,三個韓國士兵將一個背著旅行包的中年禿頭大叔給攔了下來,似乎正在盤問著什麼。
那不遠處還有四五個韓國士兵正有意無意地朝中年大叔張望。
雲一先微微蹙起了眉頭。
那中年大叔似乎與韓國士兵起了爭執,正在用韓語大聲嚷嚷。
「他在說什麼?」雲一先問。
郭煒仔細聽了一會,一臉疑惑地低聲說道:「他說……他要進去捉鬼?」
「捉鬼?」
「捉洋鬼子嗎?那帳篷里好像有一個呢。」說著,胖子低聲笑了起來。
雲一先和郭煒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
這笑話非常冷,一點都不好笑。
見狀,胖子只好乾咽了口唾沫,稍稍收斂了笑,低頭與兩人一起聚精會神地留意著遠處中年大叔的一舉一動。
很快,中年大叔與韓國士兵的矛盾似乎激化了。中年大叔伸手去推士兵,結果三個士兵直接就動手將他給制住了,整個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那叫聲跟殺豬似的。
不遠處的其他幾個士兵操著步槍很快趕了過去,七手八腳地開始搜中年大叔的身。
看到黑漆漆的槍口一個個對準了自己,甚至連保險栓都已經打開,中年大叔似乎有些慫了,乖乖閉了嘴。
好半天,直到將中年大叔的背包和證件全部細細檢查過了之後才將他放開。只是那一柄柄黑漆漆的步槍依舊對著,似乎一點挪開的意思都沒有。
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的中年大叔迅速將自己被翻了一地的東西重新塞回背包里,背起背包就往回跑。等跑開了一段距離,卻又罵罵咧咧地嚷嚷個不停。不過那些個韓國士兵似乎並不打算搭理這個瘋瘋癲癲的傢伙。
看著那中年大叔,胖子不由得笑了:「他在說啥?不會是在用韓語罵三字經吧?」
「他在說……他有的是辦法進非軍事區,讓那些當兵的等著瞧。」
「有路子了。」聞言,雲一先頓時睜大了眼睛。與胖子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聲不吭地朝著那中年大叔離去的方向摸了過去。
作為翻譯的郭煒一下明白過來,只得眨巴著眼睛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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