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田園記事 借錢
沒有現代夜生活的多姿多彩，古代的人娛樂項目很少。
袁氏在屋子裡剛剛補完虎子今天劃破的衣衫，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哈欠，伸手揉了揉發酸的眼角，袁氏下地將一旁的針線簸絡放好。又把房門鎖上，這才息燈上炕。
燈光一滅，屋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袁氏趁著月光鑽進了被窩，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院子裡靜悄悄的，還能聽到蟲類那細小的鳴叫。西屋的一個雜物房裡還閃著微弱的燈光，透過那一層泛黃的窗戶紙，隱約可見屋裡的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正拉著另一人的手哀求道「聰兒她姑，你幫幫忙吧，我也是沒法子了，聰兒也不是故意的，那人家臉上就破了一道小口子而已，居然一開口就要訛我們5兩銀子啊，那可是5兩啊！家裡的情況他大姑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大哥天天耍，再多的錢也不夠花啊，哪還有錢賠？」說到這裡婦人停了一下，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唾液，接著說道「可不賠錢人家就要送聰兒去牢房，牢房哪裡是人待著的地方，聰兒她姑，你想想辦法，咱們顧家可就這麼一隻獨苗啊！你可不能不管，
聰兒他姑…」
婦人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舊衣裳，衣服上的補丁密密麻麻，袖口被磨的鋥亮，頭髮如稻草一樣，臉色發黃，更像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
黃臉婦人說了許久，也沒有得到顧氏的一絲回應，婦人心中好奇，連忙抬頭看去，待看到顧氏那譏笑的目光後，氣的直接甩開顧氏的手，在沒有之前那苦苦哀求的嘴臉，當下破口大罵「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這是嫁過來就不認娘家人了啊，吃裡爬外，你的心都是黑的嗎？你這是忍心看著顧家的獨苗出事啊，娘也是瞎了眼在家裡成天的念叨你千好萬好，怎麼如今讓你拿點錢就這麼千難萬難…」婦人正罵的興起，一時有些得意忘形，等看到顧氏那沉的滴水的臉色時，一個哆嗦頓時嚇得禁了聲。
「你這是罵完了？是不是應該我說兩句了，你說我是應該叫你大嫂呢，還是叫你顧張氏呢？」顧氏咬牙切齒看著眼前的婦人，滿臉嗤笑「你還好意思來我家，這是忘了幾年前的事了吧，用不用我幫大嫂回憶回憶啊」顧氏說到這裡，衝著顧張氏悚然一笑，「還有！你們老顧家關我什麼事，當初把我賣過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啊，哎呦，這是日子過的不如意了，才來找我的吧，難得大嫂這個忙人還記得我」顧氏雙眼諷刺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臉心虛的婦人，心裡更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當初差點害死她，如今居然還能腆著臉過來要錢？哼！當她顧氏這麼多年是白挨過來的嗎？簡直做夢。
「她大姑，你…話不能這麼說」顧張氏強撐著底氣，語氣不足的說道「我和你大哥當初也是為了你好，你看，嫁過來不也挺好的嗎？吃好喝好，軍兒哥還讀書了，我們也是用心給你找了啊…」顧張氏越想越對，底氣也越來越足，「你看你如今吃喝不愁，不也是我和你大哥的功勞嗎…」
「你給我閉嘴」顧氏直接打斷對方的話，雙手垂在身側兩旁被攥的緊緊的，隨後看著一臉我沒錯的顧張氏冷笑一聲，嗤聲說道「呵，為我好？那我還真是謝謝大嫂的好意啊，把我嫁的這麼好」「我就說嘛，她大姑不是不明白的，還真的是不用謝，都是嫂子應該做的…」顧張氏一副不用謝，毫無知覺的樣子，讓顧氏更是怒火中燒，「你還真以為我這是謝謝你啊，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臉，這是我命好，遇到了一個好人家，你看看我二妹，再看看我三妹，可是拜你們所賜，被蹉跎的那叫一個慘啊」顧氏雙眼冒著火星，冷冷的看著顧張氏，將顧張氏嚇得縮到了一旁的牆角。
顧氏心裡不禁升起一絲悲哀，她二妹妹三妹妹可是在花一般的年紀就被眼前這個畜牲送進了地獄啊，顧氏每天都在想，怎麼老天爺還不開眼，他們怎麼還能活的好好的，拿著他們姐妹賣身的錢這麼瀟灑，只不過沒想到啊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麼快，她那人渣大哥的獨苗，顧聰出了事，還真是大快人心，顧氏都想給佛祖磕頭好嗎？怎麼可能還給錢！
顧氏看到顧張氏那臉色蒼白的樣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露出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走到顧張氏面前，彎腰衝著顧張氏耳邊說道「怎麼？想起來了？我的好大嫂還真是好記性啊，我想二妹妹和三妹妹知道的話一定會感謝大嫂的，畢竟，沒想到大嫂還記得她們啊，這一晃也是這麼多年了」顧氏的語氣很輕，就像是一種空靈的聲音沒入婦人的耳朵，嚇得婦人大叫「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明明是顧老大賭錢賭輸了才會這樣的，和我沒關係，要找就去找顧老大啊…」顧張氏聽完顧氏的話突然開始張牙舞爪起來，整個人如同一個瘋子，伸手衝著周圍的空氣胡亂拍打。
這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讓顧氏看的大快人心，總算是出了口惡氣。
「哼，你以為他會好過嗎？你們兩人沒一個好東西，還真是天生一對，妹妹用完了就用閨女，大妮可是你的親閨女啊，居然為了7兩銀子就嫁給了隔壁村一個四十多歲只會喝酒打女人的老鰥夫，你可真是一個好娘啊」顧氏又想到她那個苦命的侄女，多好的孩子啊，也被活活的給糟蹋了。
「這也不是我的錯，都是顧老大，而且她是我閨女，養了她這麼多年，還不應該最後孝敬孝敬我們啊」
顧張氏說的底氣十足，完全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哼，反正是你的閨女，你想怎麼糟蹋我都不管，顧張氏，這是一百文，是我給娘的，其他的，我顧氏沒有，就算有，我也不給」顧氏完全不想和眼前這個人在多說一句話，直接從袖子裡掏出錢包，扔到了顧張氏身上。
「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嗎？和五兩銀子差這麼多」顧張氏看到荷包的時候眼睛大亮，連忙打開一看，發現才只有100文又開始數落對面的顧氏。
「不要給我」顧氏剛想搶回來，顧張氏伸手一躲，連忙將錢包放在自己懷裡，心想有一點是一點，可不能啥也不拿回去，不然顧老大又該打她了，想到這裡，顧張氏沒有猶豫，看的出來今天從顧氏手裡是要不出多餘的錢了。
碰的一聲，顧氏關上大門，將顧張氏趕出了楊家。
顧張氏回頭看了一眼，心裡冷哼，顧氏再怎麼厲害也沒用，躲的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等明天那個死老太婆來就好了，看顧氏你這麼厲害，還給不給。
顧張氏衝著楊家大門冷笑一聲，隨後順著小道跑了，顧老大為了錢可還在家裡等著她呢，這要回去晚了，少不得一頓打。
顧氏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好像又回到了她那多苦受難的時候。顧氏家裡一共五個姑娘一個兒子，爹爹心狠，娘親懦弱，大哥娶了媳婦更是變本加厲，為了還賭債，生生的將老二老三賣進了醃攢地，沒活過兩年就都沒了，老四因為長得漂亮，就被大哥用8兩銀子賣給了一個同村一個簸了腿的瘸子，老五實在受不了，最後趁著大哥不注意的功夫和一個賣貨郎跑了就再也沒回來，顧氏知道的時候，心想跑了好啊，不然遲早也得便宜那個畜牲。
呵，她這齣嫁前的日子還真是沒什麼可以回憶的，顧氏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望著外邊那漆黑一片的夜色，顧氏心裡犯了難，按照她大嫂的性子，那是不答目地誓不罷休，估計明天她娘又該過來要錢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她有什麼辦法，可以拒絕顧張氏，可是她顧氏沒辦法不答應親娘啊。
春秋今天起的格外早，因為昨天她睡的覺實在是太多，以至於春秋現在特別精神，不過自從春秋起來就發現他們家今天那不同尋常的氛圍，因為安靜！
就連一向玩的最歡的春花和小石頭都不說一句話，吃早飯的時候規規矩矩的做好，吃完在規規矩矩的離開，嚇得一旁的春秋都有些回不來神，她二姐今天這是咋了？
春秋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好一陣。直到一個老太太突然衝進了他們楊家的大門才得到解釋。
在眾人在院子休息的時候，只見一個頭髮發白，穿著一身深藍色渾身都是補丁衣服的老太太猛地跑進了楊家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抱住她大伯娘的腿就開始哭了起來。絲毫沒有給別人的緩衝時間，嘴裡一直喊著「芬兒芬兒娘對不起你」，芬兒？春秋心想，這是大伯娘的小名吧，此時的春秋正縮在一旁的梨樹後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春花什麼時候從西屋過來的都不知道。
「有啥好看的，又來要錢了」春花說的語氣不算太好，意思也有些模糊不清，可春秋不是小孩，這稍稍一想也就全都聽明白了，感情這老太太是過來找大伯娘這是來要錢的？可是她大伯娘能給嗎？春秋心裡懷疑，要知道，她大伯娘可不比她奶好多少的，之前的泥鰍方子不還是阿奶把包子生意給了出去才好的嗎？不過這些也都是春秋的猜測。
「要錢？可為啥要哭啊」春秋指著一邊哭一邊擦的滿臉鼻涕眼淚的老太太，轉過頭看著春花，就著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虐待呢。
「哼，裝可憐唄，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反正每年都來這麼幾回，我都習慣了，唉」春花一臉沒事的表情，說完後還略帶憂桑的嘆了一口氣。
「……」這都習慣了！春秋驚的有些懵，不是吧，這又不是演戲，說習慣就習慣。
「不信，你看啊，不哭了」春花看到春秋滿臉不信，伸手指了指對面，春秋順著手指回頭看了看，還別說，還真不哭了。
「走吧，回屋去吧，接下來又該訴苦了，我都聽膩了」春花拉著春秋往屋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對於顧老太太這個套路春花這個才6歲的小孩也早就有免疫了。
春秋目瞪口呆的被春花拉走，什麼也沒有說。
另一邊的訴苦大會也正在進行。
「芬兒，是娘對不起你啊」顧老太太被顧氏從地上拉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
「娘，您有話就直說，要是為了聰兒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您也別怪我，我家四個孩子都等著我呢，我也養不起啊」顧氏說的絕對，直接將顧老太太說的都忘了哭。
袁氏站在一旁憋著笑，每年都來這麼幾次，也是讓人無語。
「芬兒，你可不能不幫忙，聰兒可是咱老顧家唯一的獨苗啊」顧老太太傻了眼，可是任務卻沒有忘，臉色迅速變化，又一陣淚眼婆娑。
「可我還是咱老顧家的人嗎？娘，不信你問問我婆婆，當初可是你親自把我賣給老楊家了，白紙黑字都在，娘，你讓我怎麼辦？」顧氏看著顧老太太，神色憂傷，眼睛早就乾澀的發疼。
「可…你還是我閨女啊，閨女，你要是在不管娘，娘就沒有人了」顧老太太也沒話說了，當初確實是這樣，可是花兒還是她閨女啊，是閨女就應該管她。
「所以我給你的錢就別給顧老大拿去賭錢，娘，你看看，我們五個閨女都不夠他禍害的，現在都把自己親閨女給賣了，這樣的人你怎麼還給錢，娘」顧氏有些恨鐵不成鋼，她娘怎麼就這麼懦弱沒有主見，而且就他顧老大是親兒子嗎？她們幾個也都是養了十多年的親閨女啊，當初說賣就給賣了，她娘怎麼這麼狠？顧氏眼神悲涼的看著顧老太太心裡為她那幾個早就不在的妹妹難過。
「芬兒，娘也是沒法子啊，我不答應，他就不給我養老，娘就這麼一個兒子，花兒你就當可憐可憐娘吧，好不好？娘真的沒有多久可以活了」顧老太太語氣有些顫抖，抬頭看著顧氏雙手合十的一個勁祈求。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女，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沒法子啊。
「娘，我不是你親閨女嗎？娘，你清醒清醒吧，他顧老大就是一個畜牲，怎麼可能養你」顧氏語氣認真，看著顧老太太那有些發白的頭髮心裡也是被刀子戈的生疼，她娘拜託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有難處啊。
「不會的不會的，老大不會這麼對我的，他會養我的，這是他自己說的，不能騙我的」顧老太太滿臉不信，一直搖頭，那脆弱的模樣讓一旁的袁氏心裡也難受。
「好，您兒子說的都對，我都是錯的行不行，娘，這是三兩銀子，我最後在幫您這一次，回去吧」顧氏忍著眼淚，將手裡早就準備好的銀子給了顧老太太。她娘怎麼不想想，顧老大要是養她的話怎麼會這麼多年不敢露面只管躲在鎮裡不回來。算了算了，她顧氏不說了。
「芬兒，娘知道我這樣做讓你為難，可我沒法子，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花兒，你放心，我下次再也不來了，不會找你要錢了」顧老太太一臉肯定，甚至還將手舉過頭頂發誓，生怕顧氏不相信一樣。
「走吧，娘，大嫂還在門口等著你呢」顧氏伸手拉下她娘那瘦的皮包骨的手，聲音有些沉重，指著不遠處在楊家大門口到處亂逛的顧張氏說道，她現在感覺心好累，她娘每次都這麼說，都說是最後一次，可是臨到頭不還是過來了，呵，顧氏不願意回憶，她現在只想好好哭一通，她真的太累了。
「芬兒，那娘走了」顧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衝著顧氏說完，就邁著自己那蹣跚的步伐一搖一晃的離開，看著那單薄瘦弱的背影，顧氏還沒沒有忍住眼淚，雙手捂臉，蹲在地上就開始痛哭出聲。
一旁的袁氏眼睛也有些澀澀的，只好走過來輕聲安慰，大嫂這麼脆弱的樣子也只有顧老太太能逼出來吧。「大嫂，別想了，過去就好了」「老二家的，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你看看我娘，怎麼就這麼沒用啊，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哥啊，她是不是傻？」顧氏有些哭的不能自已，語氣也有些顛倒。但是袁氏聽懂了，伸手拍了拍顧氏的肩膀，沉聲說道「還是不一樣吧，畢竟你是女兒」
「哈哈哈，對啊，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兒啊，嗚嗚嗚嗚…」顧氏語氣清嘲，說完後就蹲在地上一直哭著……
袁氏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拍著顧氏的後背，這個時候，別人的話都是沒有用的，還是要自己走出來才算是真正的過去，可是，袁氏心裡嘆了一口氣，要想讓她大嫂的心結過去，除非顧老太太不在吧，不然，難啊！
院子裡的事春秋並不知道，她現在正和春花在屋裡玩呢，玩的就是之前春秋央求袁氏給她做的沙包，也算是春秋的童年記憶吧。
之前春花因為顧老太太的事不怎麼高興，所以春秋一合計，就拿出了新做好的沙包遞給她，兩人研究了一陣，決定出去找虎子他們一起玩。
「三妹，咱們出去玩吧，人多熱鬧，他們都在村口呢」春花拿著沙包，對著一旁的春秋說道。
「好啊，那走吧，娘在外邊，和娘說一聲」春秋說完，就和春花跑了出去，院子裡只留下袁氏一個人了，顧氏哭完了回屋去洗臉，袁氏沒事，就坐在院子裡接著翻她的茶葉。
「娘，我和二姐出去玩嘞」
袁氏笑得應了，又不放心的囑咐道「你們別摔著，慢點跑」說到這裡還不放心的囑咐一句「別下水…」
春秋嘻嘻笑著應了一聲，拉起一旁的春花就跑沒影了，也沒顧得上袁氏後邊要說的話。
微風將春秋的頭髮微微吹起，露出那滿臉燦爛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