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慕余所料,蘇邵去鎮上並不單是為了護送水秀秀,也有部分原因是緣於這些突然出現在附近的人,不過,他還另有更重要的事情。
陪水秀秀去了鄭家鋪子,向老闆交了貨,換回四百八十文銅錢後,他便尋了酒樓的一個雅間將兩個小的安置進去,隨著點了一桌子的菜,讓他們有事可做,自己則來到酒樓最裡面的一間房。
早有人在等他。
郝虎打著飽嗝,一見蘇邵到了,連忙站起來迎人。
「大哥,你來啦!」
蘇邵掃過桌上的殘羹,又看了看郝虎瘦瘦小小的身條,搖了搖頭,真不知這麼些飯菜他都裝到哪兒去了,次次都這麼吃,也不見長一點肉!
「行了,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坐吧,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蘇邵邊坐下邊直接發問,並不擔心有人會偷聽。
郝虎曾是北疆戰場上最精悍的斥候小隊中的一員,有他在,不愁地方不清靜。
當年若不是他出戰時斷了兩根手指,胸口又被重擊險些活不下去,偶然為蘇邵所救,他們一個是前線的兵勇,一個是勇武候也就是後來的平北王的幕僚軍師,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多半不會有這段緣份。
因為十分欣賞郝虎,又知道他傷愈後實力大不如前,在軍中被人排擠落魄,蘇邵這才私下裡走了人情,將他的軍戶轉了民戶,乾脆的請他幫忙打理自己的小生意。
在大興朝入了軍戶便是一輩子的軍漢,想再轉民戶那是相當難的,除非有上面的特令。對普通人來說,想拿到特令,基本是不可能的。可想而知,蘇邵這是送了郝虎多大的人情,再加上前面未報的救命之恩,和之後的提攜,他自此對蘇邵死心塌地。
蘇邵借用他的長才,一方面在幕後謀劃著將生意做大,另一方面,就是不惜代價的尋找阿羅和阿嬌。
而郝虎也不負他所望。
生意蒸蒸日上,長榮綢緞莊開了一家又一家,如今在各地已有十六家之多,大都在京城、江下這些大興朝繁華的城內。
培養人脈和幫手,借著進貨、尋找貨源的時機,同時也在找人。
只可惜,如今綢緞莊一切進展順利,惟有這人卻一直沒下落。
蘇邵最關心尋人,生意都在其次,郝虎知他心意,首要的自然是報告這件事,「大哥,我得了消息,三月前,有一相貌和年紀都與阿羅姑娘頗為相符的女子,曾在京城的盈香閣現身!」
說出這消息時,他臉色很是慎重。
盈香閣是京中最有名的大脂粉鋪子,常常光顧的莫不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如此,尋找的範圍自可縮小很多。只是,也有麻煩之處,那些商家大戶要查起來還好說,若是朝中勛貴或高官的家眷,就很是棘手了。天子腳下,本就行動不便,再牽扯上達官貴人……萬一走露風聲,那後果絕不是他們能承受得起的!
蘇邵心下雖激動不已,但亦想到此節。
他沉吟了半晌,最後緩緩道,「京城……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大哥!」郝虎低聲叫道。
蘇邵不顧平北王的執意相留,在他手下數次走脫的事,他也是知道的。雖說最近這一年間那邊動靜小了很多,但京城是人家的地界兒,蘇邵若是去了,備不住就會暴露行蹤。
對那些王侯來說,蘇邵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平北王被他給了大大的沒臉,如今再遇,難說是想要殺他還是用他!
蘇邵卻忽的一笑,拍了拍擔心不已的郝虎,「放心,你大哥我心裡有數,我既敢去,就有把握不會被人識得!」
他離開王府時面白無須,瘦的像秸杆,如今不僅蓄上了這一把鬍子,膚為麥色,身材還比原來大了兩圈,到時只需再往臉上修飾一番,保證面對面平北王都未必認得出!
他考慮的,只是從何下手找阿羅。
抬眼見郝虎猶自不放心,他索性轉開話題,「水家興那邊如何了?」
郝虎回過神來,遺憾的搖了搖頭,「我照大哥說的,讓山子同他相熟起來,又一起飲過幾次酒,慢慢的套話。他並不察覺,據實相告,照他所說,那水家大姐兒確實是他親生的閨女。後又依他所說,找到了當日接生的婆子,也無二話……恐怕,真的不是阿嬌小姐。」
竟然不是阿嬌?!
蘇邵的表情全部僵在臉上,那個瞬間,他感受到巨大的失落!
象是渴望已久的結果分明已近在咫尺,然而當眼前薄霧散去,卻發現不過是幻象!
那麼想像,那麼聰慧的丫頭,她怎麼可能是水家興親生的啊?!他不知不覺將這話低喃出口。
郝虎最是了解他的心情,此時也只能安慰道,「雖不是阿嬌小姐,但那姑娘既與阿羅姑娘想像,看上去又靈光,大哥收了她做弟子,也算是個慰藉了。」
頓了頓,又道,「大哥,還有一事。你讓我查的最近在水家村附近徘徊的人……對方行事頗隱蔽,並未做不利的舉動,一時間也沒得頭緒。不過這幾日,他們似乎是準備退離了。」
蘇邵隨意的點了下頭,思緒還沉浸在水秀秀竟然不是阿嬌的打擊里。
郝虎把事情說完,也該去安排蘇邵進京的事了,見他仍是坐著發呆,不由的再次勸道,「大哥,照我說,就算那姑娘不是阿嬌小姐,但得了你教導,日後也必是個知書達禮,知恩圖報的,你就權當多了個閨女,不也挺好?」
蘇邵動了動眼珠,將這話聽到了心裡去。
等郝虎離去,又思量了半晌,覺得他說的似乎也不是沒道理。
自己確實捨不得秀秀這小姑娘,便不是李兄之女,也同他有師徒之誼。況且,她爹不成個樣兒,她娘如今又離家,能不能回來還在兩可……若是他上京找到了阿羅,便認了水秀秀當義女,帶她一道離開,也不錯。左右他是不打算成親的,便拿了她當閨女養又有何不可!總歸讓她不必孤孤單單的在水家村,日日擔心被她爹賣了要強上許多!
他本不是心窄的人,這些年也不是失望一次兩次了,不過是因為這次期望太大,才會一時失了神。但將事情換個方向一想,也不全然是壞事,慢慢的,便將那遺憾一點點放下,重新打起精神來。
他回到水秀秀和張進舉所在的雅間外時,兩人似是已吃好飯了。
蘇邵剛要推門,就聽得水秀秀正勸誡張進舉,「跟你說吃飯且吃八分飽,你就是不聽,這下難過了吧。日後吃飯啊,便是再好吃,也要懂得克制,不然你的肚子早晚會撐壞!」
「你懂什麼啊!」張進舉明顯聽不進去,跟著蘇邵這些日子,他性子變得開朗了些,也會明著同人辯駁了,「能吃的時候就要多吃些,一頓飽飯能頂三天!」
聽到這裡,蘇邵心裡一動,沒有立時進去,反而有了想聽聽他們還會說什麼的念頭。
須臾,水秀秀略有些無奈的聲音響起來。
「你不要總想著自己隨時吃不上飯啊!莫說是現在你跟著先生,不會挨餓,便是沒有先生在,你一個男孩子,也要自立自強嘛。」
張進舉沉默了半晌,才悶悶的道,「你當我沒想過,可,哪那麼容易!」
他和他爹本就是外來戶,家裡名聲又差,村人更難接納,他想打個零工都被人說年紀太小,不肯收,卻寧肯僱傭了其他人家的小子去做那些撿穀粒的活計。
明擺著,只是不想用他而已。
他又能如何!
雅間裡的水秀秀象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輕笑一聲,「你也真是死腦筋!我同你說個最簡單的法子,村中人人家裡都要燒柴禾,你便是每日裡去東山腳下撿些干樹枝捆好了,送到一些缺人手又心善的人家去,他們必是會收的,你信是不信?如此,幾文錢總是能賺到的,雖不多,但也夠你吃喝了!」
片刻後,張進舉硬梆梆的道,「我才不需要旁人同情!」
水秀秀很不以為然,「同情又如何?你付出勞力,又不是白拿人家的錢財!再者,你處境如此,還要怪人家同情嗎?難道旁人不同情你就會好過?若你真不歡喜別人同情,那更要好好活著,活出模樣來,讓旁人再沒同情你的理由才好!」
這次張進舉沒再吭聲,想來也在思量這番話。
門外的蘇邵唇角翹起,難掩心裡的讚嘆。
秀秀這丫頭不但心思靈活,最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活得如此通透,真對了他的胃口!
進舉嘛,也不錯。
處境艱難,卻頗有志氣。
也不是一味清高,聽得進勸。
若是好好栽培,當能有所成就!
裡面沒聲了,蘇邵也聽夠了,心滿意足的推開門,「你們可吃好了?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趕著馬車,三人沒在鎮上再停留,過了午便到了水家村。
回去之後,蘇邵叫來慕余,留下水秀秀,說出了自己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的消息。
「……學堂那邊我會請以前的同僚暫代,秀秀的事我也會同他交待好。慕余這陣子多照顧秀秀的安全,秀秀你自己也要多留意,若有不妥,就過來找你師兄,知道嗎?」
水秀秀因這意外怔忡了半晌,心下正不安。不過聽到蘇邵這麼說,還是很快揚起笑臉,「我知道了,先生,我會好好顧著自己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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