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神色淡淡,從容飲酒,喝下一杯,又斟上第二杯,「那……二師兄想讓我怎麼做?」
「自然是找出真兇,替師父,替子虛山莊,替那些為你而死的人報仇!」唐木喬額上微微有青筋暴突,情緒很激動。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報仇的事,我自會去做。不過,這件事和你沒什麼關係了,你只需安心做你的慕府大管家便好。不過……你若是有什麼線索,可以告訴我,我將不勝感激。」
那些血仇,於楊凌來說何嘗不是心上的刀子,但他的仇恨刻在心裡,未在臉上顯示出一二。他不想唐木喬再牽扯進來。
畢竟子虛山莊倖存的只有他二人了,唐木喬雖自來與他不睦,但為了他願意赴湯蹈火也是事實,他不想唐木喬再出事。
唐木喬穩了穩情緒,「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我自小生活在子虛山莊,子虛山莊就是我的家,師父就如同我的父親,山莊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雖然事情因你而起,但死的是我的親人。師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想我再受牽連,但我已經牽連其內,想脫身,怕也是不能了。」
「為什麼不能?你在慕府三年,未曾有人找上你,這說明什麼?」他自問自答:「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那些人的目標。」
「既然你不是那些人的目標,只要你不再靠近我,自然不會再引火燒身。唐木喬,我還是那句話,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即便你不需要我的保護,這筆仇我卻是不能不理。小師弟,你說什麼也是無用,該我去做的,我不會逃避的。好了,不要說這個了,我跟你說說這幾年我查到的線索吧。」
唐木喬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你說那些人的目標不是我,只要我與你脫開關係便不會再為難我也是不對的。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再找上我?」
「為何?」楊凌眉心微微凝起。
「你知道,當年是大師兄褚芝人與賊人勾結,裡應外合,趁你回山莊之際,將整個山莊給屠了的。」
楊凌點點頭:「這個我知道。」這是他記憶里最難以面對的一段。
「你後來暈過去,醒來時已經失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實那夜,刺客和山莊的人,除了你我,全都殞命。我葬了師父之後,想要查那些刺客來歷,只好把你送回到楊樹屯楊興茂的家裡寄養。」
「和我推演的差不多。那後來,你都查出了什麼?」
「褚芝人平時很少出山莊,只會在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兩天出莊,一是為採購山莊所需,二是為給楊興茂送銀子。這你也是知道的。楊興茂只是局外人,他身邊也沒有出現過可疑之人,我把和褚芝人有過往來的人都查了一遍,發現,有一個叫鳳二的人,很是可疑。
他是鎮遠將軍慕慈恩身邊的一個參將,挺得鎮遠將軍器重,我跟蹤他,發現他私自豢養了許多的死士,這些死士,個個武藝高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不敢去他身邊埋伏,只好投在了慕南雲的麾下,以期能夠從邊緣處查找真相。
就在去年,慕南雲要去軍營,我不得已,跟著慕南雲去了一趟大營,正面和鳳二接觸,發現他並不認識我。我後來又潛入鳳二營中一次,找到了一封書信,信中的內容是,廢后遺子、子虛山莊,全歿。」
「廢后遺子?什麼意思?」楊凌瞳仁驟然一縮,「子虛山莊裡有廢后遺子?」
《大涼朝野史》中的一段浮上腦海:先皇后有孕,容貴妃構陷,皇帝廢黜之,投於冷宮。數月後,先皇后產子,容貴妃派人殺之,宮女報曰,所產之子乃死嬰,已埋。容貴妃要見死屍,掘開墳墓之時,乃是空墓。
「是的,廢后遺子。那些人要殺的,就是廢后遺子。從書信里可以看出來,他們以為廢后遺子已死。」
「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他們以為?」楊凌語氣淡淡的,但握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
他這般敏銳之人,豈會不聯想到一些事情。
唐木喬斟滿了酒杯,壯膽似的,喝下了一大口,深吸一口氣,才道:「楊凌,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所謂的廢后遺子,除了你,還能有誰?」
「你不要胡說八道,我若是廢后遺子,他們又怎麼可能放過我。」
楊凌拂袖而起,臉色驟然不好看起來。
「只有一個解釋。」唐木喬緩緩站起身來,「鳳二隻知子虛山莊,不知楊凌。」
「可笑!這怎麼可能!褚芝人每個月都會去送銀子給楊興茂,別人不知我是誰,他又豈會不知?」
「你與褚芝人自小最是親近,他年長我們許多,待你,就如同父親待兒子一般,難保他最後不對你生出憐愛之心,有心護你。我查過了,褚芝人有一老母,年事已高,住在離此兩百里之外的東疏郡,在將近四年以前,有人忽然找上了她,將她給帶到了京中。顯然,是那些人以他的老母要挾於他。他不能不顧自己的母親,也不想殺你,故意隱瞞了楊凌身份之事,又有什麼不可能?」
「你不要說了。到底是與不是,我自會去查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楊凌冷然地打斷他。
褚芝人。那個在子虛山莊與他最親近的人,甚至可以說,在遇到曲小白之前,與他最親近的,當年他看著他舉劍相向的時候,他比死還要難過。
他眼睜睜看著子虛山莊所有的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現在告訴他,褚芝人殺他是不得已?
那些因為他和他而死的人怎麼辦?
「我說過,該我做的,我自會去做。小師弟,不,或許,我應該叫你一聲殿下……」
唐木喬一屈膝,就要跪下去,楊凌猛踢了一條凳子過去,抵住了唐木喬要跪下去的膝蓋,「殿什麼下!唐木喬,你是想死嗎?」楊凌的眸子裡驟現厲色,「莫說還沒有查明真相,就算我是那個孩子,可他已經死了,我只是楊凌!」
「若你真的是那個孩子,你身上背負的,可不僅僅是子虛山莊的仇!師父的仇!還有你母親的仇!」
「這不消你說。」楊凌冷冷看著唐木喬,「真相,我自己會查,仇,我自己會報。唐木喬,你既然已經不是施橋,那就離我遠一點!」
已經死了那麼多的人,唐木喬是僅存下來的那一個,終歸是自己的師兄,他只想他遠離是非。
「你自己報?你怎麼報?如果你真的是那個孩子,你覺得,憑你一己之力就能報得了仇嗎?」
「那也是我一個人的事。」楊凌語氣依然冷厲,「和你無關。唐木喬,離我遠點兒。」
楊凌一轉身,邁步朝外走去。
「站住!」唐木喬也抬高了聲音。
楊凌並沒有站住,開了門,大步走了出去。唐木喬追出去,「我還有話沒有和你說完,楊凌,你又這樣跑掉了!」
楊凌頭也沒有回,只一縷冷淡的聲音傳了回來:「留著你的精力,好好應付錦衣坊的開業吧,那可是你主子惦記在心上的事業!」
唐木喬追出去,楊凌早已經上馬,消失在夜色里。他氣得一甩袖,只余無奈一嘆,「這什麼脾氣!怎麼比小時候還古怪了!」
楊凌催馬在夜色里狂奔,方向,並非是虎嶺鎮的方向。
他心情亂得很,這個時候,沒有辦法回去面對曲小白。
雖然在唐木喬面前極力控制,極力否認,但他心裡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如果這世上真有那麼一個孩子藏於子虛山莊,那這個孩子,只能是他楊凌。
若真是這樣……他將來的路,會是怎樣一番艱難的路,可想而知。
容貴妃寵冠後宮,容妃之長兄容梁權傾朝野,位列太傅,容妃之次兄容值乃京畿衛首領,領十萬禁軍兵權,容妃之弟容真鎮守北疆,手握三十萬兵權,是個能征善戰的主兒,餘外,容家派系在朝為官者,不知凡幾。
用一句「權傾朝野」來形容,不為過。
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唐木喬反對他和曲小白在一起。這樣看來,確實是會害了曲小白。
誠然,他想的是會害了曲小白,他的那位二師兄想的卻是曲小白會拖了他的後腿。
楊凌在野地里奔馳了許久,只記得初時出南平之時,是往東走,現在是什麼方向,卻是不知,待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深。天陰得厲害,伸手不見五指,已經有零星雨點落下。
楊凌勒住馬韁繩,雖瞧不清四周,但能聞到草木腐土的氣息。算算馬的腳程,此時大約已經離開南平縣兩百里地。
南平東南方向,確有一片原野,灌木叢生,凶獸出沒,只有一條通向狄夷的小路,尋常鮮有人至。看來,眼下置身的,應該就是這條路了。
一滴碩大雨點落在手上,緊接著,雷電交加,周圍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大雨已至。
借著閃電的一瞬之光,可見茫茫荒野,杳無邊際。茫茫荒野無可避雨之處,楊凌掣馬,剛要催馬往來路上奔,卻驀地里聞到一股血腥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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