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而且特別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一具屍體安靜的躺在那裡。
苗成方。
是昨天小如意菜館發生槍戰後沒多久,在附近的一座土地廟裡發現的。
渾身傷痕。
致命的一刀在心口位置。
苗成方沒有痛覺,可他死前,遭受到了什麼樣的痛苦?
他一直都在全力配合著田七。
甚至不惜忍受種種侮辱。
這不是苗成方真正的性格。
孟紹原認識的苗成方,冷靜、睿智、瀟灑。
任何困難的事情,他總有辦法解決。
可他偏偏以一種屈辱的方式死了。
「老苗,陪我說說話。」
孟紹原對著一具屍體說道:「咱們兩個好久沒聊過天了,我才認識你的時候,當你是個廢物,可我後來發現不是,你比誰都聰明,又能打,你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就死了?這不像你啊,你就這麼走了?什麼事都不管了?
我說老苗啊,你也是,你誰啊?苗成方,近代中國的第一批特務,精英里的精英,以後的特務組織都是你們紮下的根子,那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我們這些人啊,都是你的後輩。我想好好的送你一程,可這也做不到,老苗,你可以休息了,可我呢?我還得累著。你說你自私不自私啊,我呸你。
老穆走了,項守農走了,現在你也走了,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扔下我走了?合著我就那麼討人厭?你們寧可死也不願和我待在一起?
我以前老是以為,哪有那麼多捨身取義的人?可真有啊,你老苗就是捨身取義,我比不了你,我貪財、好色,還怕死。你讓我和你一樣,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老苗,好好的休息吧,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經派人去做了。哎,等到抗戰勝利了,再過個幾年,誰還會記得你們啊。你老苗算個屁,我孟紹原算個屁,我們這些大大小小不大不小的特務都算個屁!我告訴你,以後啊,特務就是個貶義詞,將來很多年輕人,一聽到『特務』兩個字,打心眼裡就認定是壞人了,你信不信?
真的,要不和你打賭?哦,你睡了,打不了賭了。可咱們再委屈,這事也得有人做啊,咱們不做誰去做?咱們不去和日本人玩命誰去和日本人玩命?
一份情報,勝似千軍萬馬。戰場上的大捷,威風凜凜的都是那些大將軍大元帥們,咱們啊,躲在幕後默默的把事情做完拉倒。
老苗啊,你好好的保佑我活著,能夠活到抗戰勝利,我那麼年輕,不想死。我還有很多心愿沒了呢。等到抗戰勝利後,我要帶著大把大把的錢,帶著我的大大小小的老婆,帶著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好好的享福。對了,我還得重新研究微表情。
哎,老苗,告訴你個秘密,我為什麼那麼神?為什麼能夠看出別人說謊?我是個微表情專家啊。微表情懂嗎?你不懂,哈哈哈,也有你老苗不懂的東西。
哎,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苗,累了就睡吧,咱們下輩子再見了。下輩子見,下輩子見吧。」
一滴眼淚,從孟紹原的眼角流出。
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苗成方。
他睡了,睡得很熟很熟。
為了勝利!
一切,為了勝利!
孟紹原擦拭去了那滴眼淚。
誰說英雄無淚?
孟紹原緩緩的離開了這裡。
外面,吳靜怡一直都在等著他。
看到孟紹原出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
「怎麼處理苗成方的身後事?」
「悄悄的安葬了。」
孟紹原有些無奈。
不能風光大葬,否則這會刺激到日本人,會對田七不利。
「對了,臨訓班給我們調了一批學員來。」
這批人,都是從軍統臨時訓練班裡提前畢業的,因為上海形勢吃緊,很多都被調了過來。
「幫我挑幾個可靠的人出來。」
孟紹原冷冷地說道:「他們都沒殺過人,得讓他們見見血。」
孟少爺要殺人了。
吳靜怡立刻反應過來。
「還有件事。」吳靜怡隨即說道:「你帶回來的那批孩子,我們暫時安頓好了,可孩子交給我們撫養,不是個長久的事,我們畢竟主要工作是對敵鬥爭。而且日本人一旦知道了這些,恐怕還會對孩子們不利。」
孟紹原點了點頭,這些他也清楚。
「我的意思是,在上海精心挑選好的人家。」吳靜怡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把孩子們交給他們撫養。凱拉女士昨天來過,還看中了一個小女孩,她很願意撫養她長大。」
「這個辦法可行。」孟紹原沉吟了一下:「不過,必須要是好人家,最好是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生育的。不能交給他們撫養就算了事,要跟蹤觀察一段時間,確保彼此能夠相互接納。這件事情你親自負責。」
「好的。」
吳靜怡今天算是終於又發現了孟區長的一個優點,好像特別喜歡孩子。
「電報,電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譯電員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電報:
「重慶方面來電。」
「念。」
「民國二十八年元月十九日,祝燕妮於重慶第五陸軍醫院生產,母子平安。二十二日,蔡雪菲於重慶第五陸軍醫院生產,母女平安。」
「啊!」
孟紹原一怔,隨即一聲怪叫:「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吳靜怡,聽到沒有,我當爸爸了!」
「恭喜了。」吳靜怡微笑著:「不容易啊,你孟少爺有一天也能為人父。」
一男一女,完美啊!
「還有。」譯電員繼續念道:「同日,邵夢音女士亦生產,母女平安。」
女兒,女兒!
田七有了一個女兒!
田雨茉!
孟紹原忽然想起:「最晚二十二號就生了,怎麼到現在才發電報?」
「恐怕是戴局長安排的。」吳靜怡到底心細:「當時你還帶著一群孩子,危險重重,驟然知道你當了父親,恐怕會分心。戴局長在知道你安全到達上海後才把這個喜訊告訴你。」
「有道理,有道理。」孟紹原美滋滋的:「吳靜怡,你有孩子沒有?啊,你兩個孩子都老大了,我問的是廢話。」
吳靜怡白了他一眼,又開始腦袋抽風了。
「田雨茉,這名字好啊。」
孟紹原忽然開始發愁:「哎,吳靜怡,你說我兒子閨女叫什麼名字啊?」
「我哪知道?」吳靜怡啼笑皆非。
你的孩子你來問我?
孟紹原在那憋了半天,孟發財、孟升官、孟勝利,想了無數個名字,可怎麼想都覺得這些都不像個正經的名字啊?
算了,有現成的老爹在那,先把這個喜訊告訴他,然後再讓他幫孫子孫女取名字不就行了?
孩子的出生,讓苗成方之死帶來的沉重心情變得輕鬆了不少:「吳靜怡,國外呢,都喜歡給孩子找個教父教母什麼的,我又不信教。要不,你當我孩子乾媽?」
這個倒可以啊。
吳靜怡一口答應了下來。
可隨即孟紹原說的話又讓這個新晉升的乾媽後悔不已:「當乾媽,隨便包個幾萬的紅包就行了。逢年過節的,你當乾媽的不包兩個大紅包怎麼也都說不過去是不是?」
我呸!
吳靜怡那叫一個懊悔。
孟紹原越想越是開心:「給各支隊支隊長發喜電,就是本區長光榮成為父親,軍統局上海區普天同慶,萬眾歡騰。各支隊長各自量力而行,量力而行。啊,這幾個字一定要加在電報里啊,要不然,有些人不懂其中意思。」
吳靜怡和譯電員面面相覷。
這他媽的是在公開臭不要臉的明著要收禮了啊?
孟紹原忽然皺了下眉頭:「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要臉?」
「不,你要臉。」吳靜怡一聲嘆息:「你特別在乎臉面,所以每次出門都是把臉藏在保險箱裡的。」
你孟少爺出門,幾時帶過臉的?
「咦,為什麼我覺得你在罵我?」孟紹原也不在乎:「嗯,不要臉就不要臉了,收到的紅包,都存到銀行里,成立一筆基金,到時候分給那些孩子們。」
這倒又是一個意外。
吳靜怡沒想到素來以不要臉著稱的孟少爺,居然動的是這心思。
「對了,對了。」孟紹原又想到了什麼:「孝敬本區長,為本區長賀喜的,一律不收法幣。美元、英鎊、大洋都可。」
「孟區長,法幣可是國幣啊。」
「我哪管那麼多,法幣開始跌了。」孟紹原大咧咧地說道:「我總不能在銀行里存上一堆廢紙吧?你們也都聽我的,手裡有法幣的趕緊換成硬通貨,趁現在還值幾個錢。」
這份電報很快發出,也就是軍統局上海區內部臭名昭著的「喜電」。
「就這位孟少爺,為了撈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啊。」據說,在接到電報後,岳鎮川連聲嘆息:「上次來,找個岔子狠狠撈了一筆。這好不容易把他送回上海了吧,還喜電?」
「趕緊的,湊錢吧。」魏雲哲唉聲嘆氣:「這位爺的脾氣你不知道?咱們這算是有點錢的,要是紅包包的不夠大,你就等著穿小鞋吧。」
喜電一出,鬼神變色。
所以從此後軍統局上海區上上下下都盼著孟區長少生幾個孩子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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