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391:十烏橫禍(一)【二合一】

    「軍心也不是兩千石糧草就能收買的,這個道理,我想無晦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讀字閣 m.duzige.com」

    主將倏忽哂笑一聲,不知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往事,「無晦,我信你眼光,但不可能因此信你看中的人。你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嗎?你信任你的主公,我信任你,但不意味著我會信任你所信任的主公。這就好比,沈郡守雖是隴舞郡郡守,但管不到永固關。」

    沈棠作為郡守的確是政權兩手抓。

    但不囊括永固關,永固關的兵馬跟隴舞郡可沒多大關係,要兵權可以,但要兵沒有。哪怕出使使者是褚曜,他此生最虧欠的髮小也一樣。公私豈能混淆?

    即便讓出兵權,沈棠也調動不了。

    永固關只剩下兩萬多駐兵,其中七成是他的私屬部曲,剩下三成才是隴舞郡的。沈棠即便拿到兵權,理論上能指揮的也只有這三成,而且還大概率指揮不動。因為這三成兵力是前任郡守留下的,目前也只認率領他們無數次擊退十烏侵犯的主將。

    主將並未說得太清楚。

    但這跟攤開來講也沒什麼差別了。

    看在褚曜的份上,他可以不管那位沈君折騰,只要不背後捅永固關刀子,他安安穩穩守關,對方安安穩穩當他的郡守,雙方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若僭越……

    主將大不了帶兵馬換個主場作戰。

    例如劫掠十烏,以戰養戰。

    對他來說,能幹十烏就行。

    至於在哪裡打仗,無所謂。

    堅守永固關也只是因為欠了前任郡守的恩情,這才十餘年如一日駐紮在此。

    褚曜聲音漠然,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吾主,自然有這個能耐。」

    主將微怔,問道:「憑什麼?」

    又問:「憑他手中可能有國璽?」

    此言一出,徐詮瞳孔震顫。

    虞主簿先一怔,旋即明白了什麼。

    褚曜神情卻是波瀾不驚。

    主將:「是我大意,不該誤解你是隨鄭喬才恢復文心。你的脾性跟當年沒什麼變化,但這也是你最大的破綻。其實,哪怕你口頭認下是鄭喬,我也會信。」

    他起初受虞主簿誤導,下意識誤會是鄭喬,但冷靜下來又覺得不對勁,褚曜的牛脾氣他是從幼年看到青年的。

    這人倔強起來,外人拿他沒轍。

    例如當年文心被換這麼大的事情,除了少數幾個親歷者,其餘人根本不知道。

    包括主將在內。

    直到父親臨終交代遺言,他才知發生過這麼樁事情——當然,褚曜能瞞得天衣無縫,也跟主將粗心有關。他曾好奇發小為何不愛佩戴文心花押了,後者只是漠然道了句【怕你見了自卑】,主將被氣得火冒三丈,緊跟著遣調邊境,沒精力多想。

    之後回想,處處破綻。

    褚曜道:「因為沒有必要。」

    他的主公有多好,何須遮遮掩掩?

    認下鄭喬?

    他怕自己大晚上做噩夢。

    主將卻蹙了眉頭:「如果你覺得區區國璽便能有什麼作為,未免將它看得太高了。國璽,從來不能證明什麼。」若一塊國璽就能守關,當年的褚國也不至於滅亡。

    哪個國家沒有一塊國璽呢?

    這玩意兒在弱者手中便是原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是閻王的邀帖,十烏知道只會更激動;擱在強者手中只是錦上添花的點綴。他以為褚曜不會迷信它。

    如果沈棠想要奪兵權的底氣只是一塊國璽的話,主將只能說很遺憾。

    他甚至可能先對沈棠動兵。

    理由也簡單——

    主將不知褚曜怎麼謀算,但一塊國璽跑到永固關,關外便是十烏的地盤,他們覬覦國璽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但凡走漏一點兒消息,十烏還不連夜集結數十萬兵馬壓境?用最多的兵力、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在鄭喬之流反應過來前奪走這塊國璽。

    而主將為避免十烏髮瘋搞事情,也為杜絕國璽落入十烏造成的後患,只能先下手為強,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之中。

    主將按捺情緒,試圖跟曾經的髮小和平溝通:「你們跑哪裡都行,就是不該來隴舞郡。這塊國璽究竟是守關意義更大,還是給十烏送去大禮可能性更大……」

    「誰能擔負得起後果?」

    「是你嗎?還是你的主公沈君?」

    「還是隴舞郡庶民?」

    面對主將平靜中帶著些許殺意的質問,褚曜只是道:「只要主公在,國境屏障就不會出事。國境屏障不出問題,永固關有兩三萬駐兵就能安然無憂。主公倒是想待在日漸豐饒的河尹以圖後謀,奈何真正的國主鄭喬失職,她只能代行天子之職,僅此而已。」

    「國璽有無作為,得看在誰手中。」

    主將:「……」

    他沒有繼續回駁什麼。

    只是擰眉沉思,視線掃過徐詮二人,回想二人方才的表情變化,便以老友聊天似的隨意口吻,問褚曜:「有無需要?」

    徐詮二人疑惑:「???」

    話題為什麼切換這麼快???

    褚曜面色微青,道:「不需要。」

    主將似乎不太相信褚曜,又掃了眼徐詮二人:「無晦也不擔心橫生枝節?」

    看得二人皆是一頭霧水,褚曜卻是明白——前任發小在問他需不需要殺人滅口。

    畢竟從徐詮二人反應來看,他們對國璽一事知道不多,擔心這倆會泄露機密。

    而死人,最能守口如瓶。

    回頭推說是十烏匪口弄死的就行。

    褚曜太了解他這一套手段。

    只是——

    不需要!

    褚曜:「你就是最大的『枝節』!」

    他了解的前任發小是十幾年前的,中間這些年歲,對方有多少變化他吃不准,也難保對方會做出「喪心病狂」的事兒。

    國璽對於永固關就是雙刃劍。

    而主將對沈棠不信任。

    這柄劍對他而言就有害無利。

    畢竟,一個一上來就要奪兵權的新任郡守,也的確很難博得老將的認同。

    主將聽到這個評價,竟是笑了。

    「那確實是。」

    褚曜:「……」

    主將隨手點了呂絕。

    「嗯,就你吧,你回去跟你主公報個信,就說你家功曹先生在永固關做客,跟故人敘舊。他不急著用人,可以等個三五月,回頭一定讓無晦完好回去。若是著急,煩請親自上門。奪兵權,關鍵在於軍心,且讓吾輩看看,一黃口小兒憑什麼敢放此豪言!」

    呂絕一聽,這是要扣押人的節奏。

    當即便憤怒起身。

    但他的天賦再好也架不住起步太晚,直接被主將威勢壓制震懾,後者平靜。


    「蠻力,還不足以令軍士信服。沈君帳下武膽武者皆如你一般魯莽嗎?」

    呂絕的臉色刷得鐵青。

    直到褚曜開口:「守生,你去遞個信。」

    呂絕道:「可……」

    褚曜:「文釋還在呢,吾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憑吾二人雖不能對永固關做什麼,但聯手讓褚將軍和虞主簿開開眼,還是可以的。屆時少了兩位坐鎮軍中,想來十烏這位『漁翁』會十分開懷。褚將軍一向以大局為重,想必也不會對吾等怠慢,你且安心。」

    主將:「……」

    被褚曜威脅,倒是頭一回。

    他「扣押」人也沒別的意思,只想看看褚曜口中那位「代行天子之職」的黃口小兒,究竟是嘴上功夫厲害,還是真有過人之處。

    僅憑褚曜一張嘴,難以信服。

    若只有他一人,他可以信。

    但他是主將,兩萬多兄弟將性命交託給他,他就不可能輕易相信。

    所以,眼見為實。

    若貨不對板,永固關也是個下手的好地方,將危險隱患扼殺在萌芽。

    只看那沈君有無勇氣單刀赴會。

    呂絕神色掙扎數息。

    最後還是咬牙領了命令。

    「對了。」褚曜含著冷笑的眸掃過虞主簿,叮囑,「記得讓微恆也來。」

    呂絕一時茫然。

    這種場合為什麼要將虞紫帶來?

    虞紫,如今字「微恆」。

    「唯。」

    呂絕不敢有絲毫拖延,一路疾馳。

    生怕自己拖延久了先生會受委屈。

    其實,褚曜確實受了委屈。

    因為永固關條件艱苦。

    最近一批新鮮軍糧還是沈棠送的。

    自從鄭喬跟十烏眉來眼去、暗送秋波,永固關的守兵日子就不太好過,因為頂頭上司帶頭通敵啊。原先隴舞郡守兵還有五萬,一部分在守城中戰死,更多選擇當了逃兵,剩下這兩萬多,都是經過一層層篩選,意志力非同尋常,外人很難掌控。

    「條件就這樣,將就著應付吧。」

    褚曜作為貴客,待遇跟他一樣。

    可見,主將手頭也不寬裕。

    褚曜吃慣苦,不覺得無法接受,神色如常,倒是徐詮有些食不下咽,抱怨:「這餅子硬得能將牙齒崩掉……呸,哪裡還是人吃的。永固關斷餉多時,就吃這個?」

    主將哼道:「這已經不錯了。」

    徐詮癟了癟嘴,還是吃下肚了。

    又好奇:「斷餉,你們如何解決?」

    主將:「找鄰居借。」

    徐詮一時沒轉過彎來:「鄰居?」

    旋即想到了什麼。

    此前也有類似的例子,守將被上司斷了糧餉供應,將領為讓部下吃飽肚子,便帶著人隔三差五在境內劫掠庶民錢財。

    只劫財,不要命,治下庶民叫苦連天。

    這位不會也這麼幹吧?

    但主將下一句就打消了他的猜測:「十烏那破地方別的沒有,牛羊馬匹多。」

    全是肉食。

    十烏邊境一些部落也被他們打劫怕了,再加上天氣冷,大小部落都遷徙走,這也給永固關兵士搞軍餉增加難度,愁人得很。

    徐詮:「……反手打劫十烏?」

    主將被這話逗笑:「不然呢?肚子餓了就要弄吃的。敵人的飯,吃著香!」

    見徐詮生得白淨年紀還小。

    他哂笑了聲,聽得徐詮不痛快。

    「你笑甚?」

    主將問:「你打仗照著兵書打的?」

    徐詮:「……你!」

    這不是明擺著嘲諷自己還嫩?

    主將留了一會兒,見褚曜待他冷淡得很,他也沒自討沒趣,起身離開,也沒禁錮褚曜二人活動,任由他們在永固關內瞎晃悠。徐詮憂心忡忡:「主公若來……」

    褚曜道:「主公會來的。」

    徐詮:「這也太危險。」

    這名主將明顯不是善茬。

    褚曜何嘗不知:「總得想法子破局,不然就會束手束腳,永固關這兩萬精銳難以收服。殺主將可沒用,若主將沒了,他們多半會作鳥獸散,再打著為主將報仇的旗幟搗亂。收編?能收編一二成都算不錯。我軍兵馬僅有萬餘,填不滿這個窟窿。目前最好的辦法便是穩住他,主公不需要他的忠心只需要他的兵馬……再者,危險,也沒那麼大。」

    徐詮有些不信:「怎會不大?」

    褚曜在徐詮的陪同下登上城牆,入眼便是蒼茫荒蕪的雪山,天空灰濛濛一片。

    「他的目的是守住永固關,擊退十烏,我等目的也是如此。除了兵權這事兒生矛盾,雙方並無其他齟齬,更遑論生死大仇。共贏遠比互相內耗好得多……他多半也是這個打算,他需要糧草,我們需要他的兵馬,這不是不能商議。當下的關鍵是讓他看到主公,打消他的疑慮。」

    「主公一來就能破局?」

    「主公,自會讓他折服。」褚曜道。

    靠著打劫十烏能解決一時糧餉危機,卻不是長久之策,隴舞郡也需要修生養息,若是個靠譜的郡守,當然是一樁好事。

    能雙贏,為何要魚死網破?

    白得兩萬多身經百戰的精兵……

    這可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情。

    得知主將是髮小之前,褚曜的計劃可沒有這麼和平友好,他打算從虞主簿入手,過程稍微有那麼點兒血腥,估計要血洗四成的守兵。可主將是髮小……他就改了主意。

    他打算空手套白狼。

    徐詮想起另一件事情,臉色古怪。

    「可這樣的話,先生不會難受?」

    「難受?」褚曜不解,「為何難受?」

    「那倆人……也算半個仇家吧?」

    褚曜才知他想說什麼,好笑道:「真正的仇家已經溺斃茅坑,恩師入土,虞侍中不過是聽命於人……至於他,也算無辜……老夫在你眼中,竟是這般心胸狹隘之人?」

    徐詮忙搖手:「不不不,絕非此意。」

    褚曜含笑揶揄:「姜先登跟祈元良的仇,不比老夫這樁輕,他們都能忍得,老夫哪裡忍不得?為主公大業!小不忍則亂大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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