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止並未停下腳步。
「站住!」
崔止即將甩開營帳簾幕。
戚國國主一拍桌案,氣勢全部壓向崔止,厲聲叱罵道:「崔至善,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活脫脫一個被男女情愛束縛牽絆的蠢貨模樣!一個還沒結果的情報居然能讓你方寸大亂至此!你有這氣性,當年何必將家族擺在首位,裝甚正人君子、迫不得已!」
她是怕死的人嗎?
當年那件事,她是沒有勇氣以死相搏嗎?
只要崔止敢站出來,哪怕父王跟崔氏老家主不肯,她也願意跟崔止當一對死鴛鴦!
可偏偏那時的崔止選擇退一步,保全二人性命!選擇了他的家族!時過境遷,二十多年過去了,崔止成了說一不二的家主,他居然當著她的面選擇恣情縱慾、逞性妄為!
試問——
他有資格這麼選嗎?
面對戚國國主聲聲泣血的控訴,崔止神色不見波瀾,他僅是微微側身回望:「臣只問一句,殿下,天清郡毗鄰您登基前的封地,境內發生的諸多事,您——當真不知?」
他用的是二人早年間的稱呼。
彼時,他還是駙馬都尉,國主還是王姬。
戚國國主仿佛聽到什麼荒唐可笑的話,笑容隱約帶著點兒癲狂偏執之意:「崔卿這話的意思是想表達什麼?試探孤對你舊情不忘,跟那些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庸碌婦人一般為了一個男人做蠢事,嫉妒到害人?崔至善,你是不是太將自己當一回事了?你是年紀比我諸多男寵年輕,還是相貌皮囊比他們生嫩,亦或者是床笫功夫有什麼獨到之處?」
「你在孤這最大的魅力在於你是『崔家主』,是『崔卿』,是你手中掌控的人脈、權柄、勢力,而非你崔至善這個人。孤只需要勾勾手指,什麼樣的男人到不了塌上?」
戚國國主這話是不加掩飾的譏嘲。
崔止終於蹙了蹙眉心,他道:「殿下是誤會了,臣的意思是——天清郡已經被您賞賜給游君所出三女,封地事宜如今都是游君幫忙打理,您不知曉,他也能不知道嗎?」
他當年安排岳母一家定居也是費了功夫的,首先就是看中天清郡的地理位置。自從戚國國主上位,她當年的封地就得到不少資源傾斜,連帶著附近州郡也得了不少好處。
崔止了解岳母等人脾氣,也知曉他們不樂意過多承情,不可能答應落腳王都,也不樂意住在崔氏老家,更不可能住女婿前妻曾經封地,再加上治安經濟等考慮,能選擇的地方就不多了。天清郡是精挑細選下的結果,這塊地方也被國主賞賜給了三女當封地。
戚國國主膝下子女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長女和次女是沒修煉天賦的普通人,悟性也差,無法交託重任,國主對此一直不滿。之後精挑細選高品質男寵,順利與游氏男寵生下有修煉天賦的第三女,國主在周歲當天就將自己舊時封地隔壁的地方給了她。
雖未明說,但傾向很明顯了。
三女將會是她的繼承人,未來王太女。男寵游氏的侄女游寶,不僅深得聖心,同時還是崔止長子崔熊的未來宗婦。幾重保障下來,一朝得勢的男寵游氏想不飄都不行啊。
藉口插手女兒封地事宜,暗中斂財。
這些事情,崔止也都有耳聞。
只是他的身份不適合說這事兒,這裡頭涉及未來王太女跟未來王太女的生父,說白了就是王室私事,他作為外臣貿然插手只會惹一身騷。寫信給小舅子,讓對方注意境內情況,若是有問題立刻帶著家眷搬走,莫要耽誤。
小舅子回應並無異常。
甚至覺得姐夫有些太小心了。
【能以色侍人,讓國主生下一女,盛寵不衰的男寵,怎能沒點兒腦子?母親在庵堂修行的消息,外界也不是不知道。怎麼說也是他未來侄婿的外祖母,他就算再肆意妄為也不可能將現成的靠山推出去。】說是這麼說,但小舅子還是將崔止的話聽進去。
有什麼不對勁肯定會以家人安全優先。
順便還問一下姐夫跟他姐的進度。
追妻火葬場,還是看別人的有意思。
一提及這事兒,崔止難得的好心情也垮下來,容貌和年齡焦慮越來越嚴重。面對姐夫的碎碎念,早已中年發福、膀大腰圓還留鬍鬚的小舅子腦仁兒都疼了,嚴重懷疑他姐夫故意跟自己炫耀呢。崔止這個狀態叫色衰愛弛的話,他這叫什麼?難道算毀屍滅跡?
上一次通信,已是三四月前。
眼下兵荒馬亂,又有永生教徒興風作浪,別說傳出一封家書,就是帶一句話都難。
見誤會崔止,戚國國主也沒道歉服軟。
只是內心越發惱恨男寵游氏僭越。
念在三女的份上,她對他多有寵愛,卻沒想到會將他胃口養這麼大,天清郡的事情她確實是現在才知。崔止岳母一家提前走掉還好,若是留在境內,不敢想後果會如何。
作為小富之家,造反刁民豈會放過他們?
這種富戶往往是最好壓榨的。
想到天清郡眼下局面跟她寵愛的男寵有干係,戚國國主也生出一點兒心虛,說話沒了剛才的底氣:「此事已派兵處理,崔卿此刻過去有什麼用?真要有事,也難挽回。」
崔止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戚國國主又道:「崔卿還是以大局為重。」
崔止終於肯給回應了,張口便舉薦了一個人替代自己:「臣以為梅相與主上相知相識多年,君臣默契,且實力不亞於臣,臣有私心而她心無旁騖,會更適合眼下局面。」
只差告訴戚國國主——
岳母被困天清郡,妻子崔徽可能去救,對他而言,兩件事情加起來比康國與西南盟軍幹仗更重要。他不去救人會心煩意亂,啥事兒都幹不成,留下來有什麼用?還不如讓滿腦子事業心的梅夢頂崗更好,至於說梅夢蹤跡?
呵呵,他自然知道梅夢私自到前線了。
交代完這事兒,崔止也不管國主答不答應,徑直掀開簾幕,大步流星離開,命人準備快馬,調動數百私屬部曲隨行。戚國國主派人來阻攔,營帳哪裡還有崔止等人身影?
戚國國主聞言面色鐵青。
命人封鎖崔止臨陣跑人的消息。
只是晚了,紙終究包不住火。
公羊永業和羅元二人都是崔止幫忙牽線的,聽到崔止因為岳母妻子有危險就走人,一時間五味雜陳。他們自詡活了一把年歲,什麼場面沒看過?但,這個是真沒見過啊。
別說盟軍其他人,崔氏自己人也懵。
崔止身側心腹更是一把震碎了崔止急匆匆留下的叮囑,眼神兇惡帶著嗜血寒芒,饒是崔麋這個膽大包天的也打個抖:「年輕時候穩重自持,年紀一把開始轟轟烈烈」
崔麋一邊吐槽,一邊給人順氣。
生怕這位看著他爹長大的長輩氣死過去。
這種熱鬧也少不了戚蒼這個樂子人。
在其他盟友從政治局勢多方面分析崔止此行用意的時候,戚蒼想法就簡單多了。他忍不住吐槽:「英雄難過美人關,色是刮骨刀,也不知道崔止他婆娘什麼模樣,居然能將他迷得五迷三道,幹得出臨陣救人的蠢事大男人想要成功,還是得遠離女色。」
沈棠道:「你遠離,你成功了?」
戚蒼白她:「老夫何時禁色?」
上位者總喜歡用錢權色拉攏武將,高官厚祿、豪宅美婢。戚蒼又不是聖人,自然是來者不拒,不管是在鄭喬帳下還是在戚國國主帳下,他都沒收斂過私慾。人活一輩子還沒嘗過縱情聲色的滋味,那人生也太枯燥乏味了。
沈棠:「」
戚蒼:「崔止應該就是你說的戀愛腦?」
果真是屎殼郎看了都不吃的腦子。
沈棠要被戚蒼自詡清醒的模樣氣笑:「相信世家大族族長是戀愛腦的你,豈不是更天真無邪?被人賣了還能幫人數自己的賣身錢。人家可是多投下注的操盤手呢,懂?」
戚蒼蹙眉:「有貓膩?」
沈棠挑了挑眉,故意刁難羞辱對方。
「這個嘛,你若喊我義父,我告訴你。」
「你胯下有能讓老夫喊義父的東西嗎?」
沈棠沒讓戚蒼喊義母自然是因為「母親」角色在戚蒼眼中不一樣,作為寡母拉扯大的孩子,用「父親」羞辱戚蒼,對方只會無動於衷,瘋起來還能陰陽怪氣玩一玩「公若不棄布願拜為義父」以及「方天畫戟專殺義父」的梗,用「母親」戚蒼真會翻臉。
戚蒼沒翻臉,也沒喊義父。
能混到這年紀不死的武將怎會是莽夫?
沈棠提點一句,戚蒼就能想通關節。
戚蒼眸色陰鷙看向康國駐軍方位:「崔止這隻老狐狸,他私下也對康國示好了?」
背後還有一個細思極恐的點。
倘若崔止此舉不是因為戀愛腦,而是借著戀愛腦的機會躲到後方觀察局勢,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短期內可能分出勝負,早就兩頭下注的崔止只需遠離危險,明哲保身。
戚蒼閉上眼,思索各方線索。
倘若真相如他猜測,那麼——
究竟是什麼讓崔止做出勝負將分的判斷?
完全想不通,還不如相信崔止就是個病入膏肓的戀愛腦,病情嚴重到能拋棄大局。
作為風暴中心的崔止懶得搭理,晝夜兼程往天清郡趕,沿路所見比情報更為惡劣,也有可能是永生教徒叛亂蔓延惡化太快,各地官府根本來不及反應,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崔止這一路人看著不多,但各個人高馬大,一看就知不好惹,誰也不敢貿然阻止。
「局勢竟然嚴峻至此了?」
崔止一行人也不是完全暢通無阻。
小規模亂民看到他們會躲,但規模大到一定程度,盯著他們的眼神就像看一盤肉!
「家長,消息打聽到了。」
日夜趕路不僅耗費體力更耗費心力,饒是崔止也有些吃不消,一行人不得不在路上臨時歇腳調整,補充食物水份,經驗老道的部曲提前去打聽。不多時就帶回來一噩耗。
叛亂源頭源於永生教徒,但隨時間推移,真正的主力卻變成了普通人。他們之中,有一開始就貧困到活不下去的,也有被人渾水摸魚劫光家產,不得不隨波逐流謀生的。
規模從涓涓細流很快匯聚成奔涌江潮。
規模擴張之迅速,讓人瞠目。
各地官府又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輩,反應慢一些,局勢就迅速不可控制,再加上一些有心人渾水摸魚發災難財,可想而知會有多混亂。
崔止抿了一口清水。
「天清郡呢?」
那人眸色閃躲,神色為難。
「天清郡境內瘟疫橫行,官府一直壓著消息,發現有人患病就假託其他藉口將人聚到一處自生自滅,民間被瞞著不曾知曉。官府只是抓人不去救治,境內封閉各處要道,如何能杜絕瘟疫蔓延?人心惶惶,直到永生教徒反叛攻打官府,瘟疫才完全失控」
「家長,天清郡進不得!」
「可有主母消息?」崔止沒回應,反而問起崔徽的動向。崔徽若冒險,消息肯定會下傳到各地,他只想知道崔徽這會有無動身救人。
「主母用您的手令調了賬上三成藥材。」
這些藥材是供應前線兵馬的,三成也是個天文數字,這會兒都被主母給調走了
「去天清郡了?」
「去了。」
崔止點點頭。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說了:「出發!」
「遵命!」
崔止與崔徽和離之後,與前岳家一直保持著聯繫,鼓勵兒女與外祖母走動,其中又以崔麋跑得最勤快。崔止若得空也會親自送,故而,他對天清郡不算陌生。卻無法將眼前的斷壁殘垣與記憶中安寧祥和的地方畫上等號。
滿目瘡痍,各處都有火焚跡象。
心腹取來面紗讓他戴上:「家長小心,這些殘軀都死於瘟疫,您小心過了疫氣。」
崔止道:「去清水庵。」
清水庵是他岳母修行的庵堂,小舅子一家為了方便侍奉她,也在附近置辦了宅子。
越靠近,他的心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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