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長生還是堅持和明淨一起回去了,她的理由是:「既是夫妻,能分擔的當然要共同分擔,不能遇到難事就讓夫君一個人面對。」
其實她的真實目的是用滿身的華麗尊貴去刺激明清和林心慧一番,讓他們明白和自己相比已是雲泥之別,然後最大限度地激起他們的矛盾。
明淨雖然明白她的真正用意,但對她的說辭還是十分高興,還有什麼比夫妻生死相依不離不棄更讓人心安的事呢?
而且他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那就是去祖先和父親謝無涯墳前告祭。按說長生被封公主,明淨被封為駙馬都尉以後不久就應該過來告祭,但那時長生懷胎不穩,他們也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就一直拖到現在,這次剛好是機會。
田莊就在郡城郊處,馬車就算走的慢些也就一個時辰的路,於是明淨不再騎馬,兩人同坐一輛馬車緩緩前行,為了不讓人知道德孝公主在武功郡,他們從府里直接登車出行。
管家和護衛騎馬隨行,後面還跟著兩輛馬車,一輛裝著老夫人嫁妝,一輛裝著林心慧的嫁妝,嫁妝里大件的東西都留在謝府庫房,等她們回去後再清點搬回原處。
半中午的時候,日頭漸起,他們到達了田莊,深冬的田莊分外蕭瑟荒涼,樹葉已經落光,貼著地皮的冬麥一片灰綠,此時地里沒有什麼活,除了幾個放羊的羊倌和一群一群低頭吃著枯草的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
他們沒有回莊子,先帶了祭品去祖墳和謝父的墳前祭拜告慰一番,方才來到思歸院。
如今謝家禍事已過,再不用惶惶不安,而且兩個兒子一個做了郡馬,一個做了駙馬都尉,娶的還都是大唐宗親第一人淮安王的親生女兒,姻親裴家重新得到了新皇上的信任,女婿裴遜外放為官前途無量,謝老夫人雖然還是白身,尊貴卻不比以前差。
人人都猜謝家很快就要復起,所以不時有上門拜見老夫人的世交故舊,還有一些親眷族人,那些在謝家遇禍後避之及的人趁著謝家尚未起復紛紛上門,田莊門前的路上一道道車轍和馬蹄印清晰可見。
未等上前叩門,守門人聽到馬嘶聲已經打開了大門,不再象以前那樣防備嚴密,大約最近貴客多,也聽不到狗叫了,兩隻用來看家護院的大狼狗估計關在後院了。
守門人發現是明淨夫妻倆,先是一愣,然後倒頭就拜,這一位錦衣光鮮珠光寶氣晃若神仙妃子的,可是名揚天下的德孝公主,若她不是謝家兒媳,他這一輩子可能都無緣一見。
長生淺笑不語,徑自走了過去,架子端的十足,菊香令他平身,賞了一個厚厚的荷包,一行人進了院門,馬車也趕進了院子。
以前上門拜訪的人為了表示尊重,馬車都是停在外面直接走進去,這一次三輛馬車卻直接趕進了院子,守門人愣了愣,望著德孝公主和駙馬珠光寶氣的背影,掂著手中的荷包,轉身掩了門。
這一次來見老夫人,長生就是來顯擺富貴,因此給奴才的打賞,給大小主子的禮物都準備的極為豐厚,一付視錢財如糞土的樣子,目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刺激明清兩口子。
很快有家奴跑去向老夫人報告,等他們走到二進院子,老夫人已經神色複雜地迎了出來。
今非昔比,大概常有人上門拜訪吧,她家常也穿的比較正式,外穿褐色福滿身蜀錦通袖大襖,露出下面的青金色褶裙,頭上帶了鑲著紅寶石的灰鼠皮抹額,腦後對插著六隻葫蘆金簪,已不再是那個落魄的民婦,而是受人敬仰的謝老夫人,只是尚未恢復誥命身份而已。
看著眼前珠光寶氣華麗耀眼與以前大相徑庭的兩個人,特別是幾乎脫胎換骨的長生,老夫人嘴唇嚅動了幾下,很自然地拜下去,口稱:「民婦參見公主殿下!」
長生適時的攔住下:「老夫人是長生嫡親的婆母,這又不是在外面,應行家禮才對!」
說完拉著明淨跪在菊香及時鋪好的錦墊上,朝老夫人行了大禮,在宮裡八年,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時代的禮儀。
老夫人似乎沒料到長生會真正的尊重她,眼圈有些紅,拉著她的手進了屋,心情十分複雜。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當初那個走投無路依附謝家生活的教養姑姑,竟有著這樣的造化和身份。
她也深知,如今她一介沒有誥命的民婦所受到尊重和討好,有一部分來自裴家,而大部分都來自於這位德孝公主,因為她是德孝公主的嫡婆婆。
她是名門嫡女出身,從生下就身份尊貴受盡百般疼寵,哪怕隋唐戰亂她也沒有受過什麼苦,任外面戰亂連天,她也不過是帶著兒女從京城的謝府回到了謝家祖宅,依舊守著平穩富貴的日子。
謝家被抄,是她今生最大的恥辱和禍事,也是她受過的最大的苦難,正因為經過那種從雲端落到泥里的感覺,她才分外珍惜現在的尊貴和安寧。
可偏偏這種尊貴和安寧是她一向打壓鄙視的庶子媳婦給她帶來的,如今她和親生的兒孫幾乎都是在仰仗她的鼻息生活。
她一邊享受著她帶來的好處,一邊從內心十分矛盾和妒忌,為什麼這種運氣落不到她的兒子和媳婦身上?難道她要靠仰人鼻息才能過上好日子?
那個瑞姑也回到了老夫人身邊,她神色複雜地打量了長生一眼,十分恭敬地帶著一眾家奴給長生和明淨磕頭,長生揮揮手。
菊香開口請她們平身,請示過老夫人之後,請瑞姑跟著她去領公主給所有家奴和幫傭的賞賜,然後再和瑞姑一起收拾長生中午小憩的屋子,就是她和明淨成親時住的那間屋子。
自從他們走後,那間屋子就鎖上了門,長生的身世揭開並受封公主後,老夫人令人把那些舊物撤去,換上了全新的錦帳等物,每日灑掃乾淨,一直空在哪裡,以備她回來祭祖省親。
老夫人令人捧了熱茶,長生笑吟吟地遞上禮單:「這麼長時間沒有來探望老夫人,是長生不孝,這是帶給您和二哥二嫂,還有幾位小侄子侄女的薄禮,還請老夫人替他們收下。」
老夫人一愣,接過來匆匆掃了幾眼,再打量一眼長生的穿戴,暗自心驚,這麼大的手筆,她到底有多富貴?
就斟酌著輕責道:「明淨看過二十無子,如今你有了身孕,自然是要萬分小心,不來就不來了,自己人不講究這個,只要你給明淨生下兒女,就是對老身最大的孝敬!」
長生正欲道謝,外面傳來林心慧放肆的聲音:「誰這麼大架子?直接把車趕進我們謝家大門了!還有沒有教養?」
老夫人聞言氣的臉都白了,長生和明淨回來,奴才敢不報告她和明清嗎?她不過不服長生忽然麻雀變鳳凰心生妒忌才亂說罷了,這種可笑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無論她服與不服,長生如今已經是皇帝親封的大唐公主,還是炙手可熱的淮安王的嫡長女,整個謝家都在仰仗她的鼻息,她卻因為妒忌二字,連最起碼的臉面和禮儀都顧不上了,若在別的公主面前,她一介民婦早被治失儀之罪了!
長生見老夫人氣得手都抖起來,怕她受不住,正欲解釋,林心慧和明清一前一後跨進來,眼光直直地打量著華貴逼人的長生,一個妒忌難掩,一個神色複雜。
她趕緊站起來息事寧人:「老夫人未怪,都怪長生急著和老夫人敘話,還沒顧上說清楚,馬車之所以直接趕進來,是因為有兩輛馬車裡裝著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老夫人和二嫂!」
兩馬車的東西?不待明清和林心慧反應過來,老夫人怒道:「沒規矩的東西,德孝公主在此,不趕緊行大禮,大呼小叫什麼?就不怕治你失儀之罪嗎?」
林心慧愣了一下,不甘地看了長生一眼,見明清拉她下跪,憤憤的甩脫明清的手,兩人神態各異地跪下來行了三拜九叩大禮。
長生端坐受了,然後才請他們平身,又和明淨一起福身行了家禮。老夫人是長輩,她可以免了她的禮,這兩口憑什麼?當然要讓他們切身在感受到如今身份的不同,免得還當她是那個無依無靠的教養姑姑。
兩人起身後坐在下首,林心慧臉色發白,似乎才真正感受到了兩人如今身份的雲泥之別,而明清神色木然地打量著長生華貴逼人,儀態萬千的樣子,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夫人警告地瞪了林心慧一眼,神色恭敬地說:「幸好公主這次來沒有帶儀仗,否則這個小宅子真的容不下了,這麼大冷的天,又不好讓人站在寒風中等。
你和駙馬的屋子老身一直讓人每天灑掃,被褥什麼都換成了新的,想著萬一你們回來也有地方歇息。本來還以為你們要等孩子出生後方來告慰祖宗和先人,沒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場。從長安過來雖然都是官道,但也很顛簸,不知你身上還好?」
然後就問了幾句錦姝在宮裡的情形,向皇后娘娘道了謝,謝她教養孫女之恩,又把淮安王和紀王妃,安陽和明澈,還有長生的外祖家還有太姨娘等人全部問候了一遍,禮數半點不落。
就是不問馬車裡都裝著什麼,長生一一回答了,心下生敬,又問幾個孩子,老夫人說兩個大的在上課,錦娘嫌沒人陪她玩,也跟著瞎混,就讓人去帶他們過來,長生攔住了,說午飯時再見也一樣,讓人把禮物送給孩子們。
老夫人想到禮單上給錦娘的價值不菲的鑲紅寶金瓔珞,又見林心慧雖然神色平靜下來,卻一直不曾過問一聲長生的身體和路上的情形,心下嗟嘆,十幾年也沒把這個兒媳婦教聰明。
寒喧的差不多了,明淨方才上前向老夫人說起他這次回來的原因主要是修整謝宅,想趕在過年前請老夫人搬進去,以後大家照原樣居住。
老夫人「啊」了一聲站了起來,當即老淚縱橫,就要向長生道謝。這宅子雖然賜還了,卻不是賜還給謝家,而是給了德孝公主,她雖然很想回去看看,更想在那裡養老送終,卻拉不下那個臉。
她在那裡住了幾十年,一直是那個宅子的女主人,一切都是她精心打理布置過的,處處都合她的心意,那裡還有她和丈夫共同生活的記憶,有她的兒女成長的痕跡,離開那座宅子,讓她有一種無根無基的感覺。
自尊和難過還是讓她出口拒絕了:「這怎麼好,宅子是賜給公主的。」
長生笑著說:「老夫人不知,郡伯府雖然名譽上賜給我的,其實皇上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還給謝家,只不過暫時余怒未消罷了。其他御賜之物都不能隨便轉贈,可皇上把郡伯府賜給我的時候卻說給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皇上的用心如此明顯,長生再蠢笨也會聞弦歌而知雅意,所以郡伯府名譽是還給我,其實是還給謝家,老夫人是謝家的當家老夫人,如何住不的?」
李世民無論是還回謝府還是還回被抄走的東西,都是看在老伯爺謝無涯的面子上,其實是通過她還給謝家,她還沒真傻到要獨占的地步。
何況她現在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富足,且不說公主府塞的滿滿的幾個庫房了,光是名下的店鋪田莊和別院就有幾十個,她還真不稀罕一個郡伯府。
那裡對她來說形同雞脅,要不是有姐姐的遺物,有她和明淨最美好的記憶,有錦姝成長的痕跡,要不是因為那是明淨的祖宅,她當初根本就不會向李世民討要,當時無論要什麼,都比這個實惠的多,也容易的多。
老夫人不知道長生已經把謝府已經過到了明淨名下,曾經的郡伯府對她來說只是一座別院而已,對明淨來說卻是他的祖宅,有他的宗祠和家祠,是他的根基,她不能讓明淨無根無基。
當然,這也是她和父王母妃揣度李世民的心意才決定的。
林心慧一急,這偏僻簡陋的莊子能和富貴舒適的郡伯府比嗎,當即問:「那我們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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