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說得對,也不對。」
郭姨娘被一個侍女攙扶著,徐徐走了進來。她剛剛用心打扮過,穿了一件梅竹暗花的緞面雞心領長褙子,系一條茜色妝花折枝鳳仙裙,妝容清麗。走到酈碧萱面前,她停了下來,眼裡閃著幽暗的火光,又道:「我是半個奴才不假,可二小姐好歹是我的晚輩,你的見禮,我還是當得起的。何況論身份,我本來比你姨娘高些呢。」
郭姨娘是正經人家出身的貴妾,而艾姨娘是秦淮河上的紅歌伎出身,論身份,自然是郭姨娘高些。酈碧萱被郭姨娘的眼神嚇得後退一步,想起自己的身份、艾姨娘的管家之權,又將腰一挺:「可我娘才是有管家之權的那個!你怎麼敢來管教我,當自己是誰?」
郭姨娘收起了和悅的神情,冷下臉對酈碧萱道:「那又怎麼樣?我是你姨娘,和你娘一樣是你的長輩。現在,我是替老夫人教訓你。你在我這邊,還是乖巧些的好。讓她安靜下來!」
酈碧萱被幾個粗使婆子按住了手腳,驚疑不定地看著郭姨娘。郭姨娘簡直像變了一個人,逆來順受的神色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的……厭惡?憎恨?還有什麼?
酈碧萱劇烈地掙紮起來:「放開我!你們……唔唔,唔!」
郭姨娘示意一邊的丫鬟把酈碧萱的嘴堵上,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面頰,柔聲道:「打今兒個起,你和我的親生女兒別無二致,我如何管教親女兒,自然也會如何管教你。——你頂撞尊長在先,口出狂言在後,姨娘先罰你抄五十遍《女論語》。」
酈碧萱憤然瞪著郭姨娘,被堵了布團的口中唔唔有聲。郭姨娘發作一回,心裡只有痛快。看見酈碧萱的眼神,她又笑了起來,對站在一邊不敢作聲的春宜說道:「你去伺候你們小姐抄書。」
說罷,郭姨娘被侍女扶著,走出了花廳。她站在挑起的檐角下,遠遠看著陰沉的天空。
從第一次見到侯爺起,她就知道,他不是她的良人。她姿色平平,更沒有什麼風情,哪有辦法和府里嬌艷的女人們相比?侯爺對她從來不假辭色,給她的只有呵斥與命令。面對他的時候,她越來越怕,到了最後,連話也說不完整。
「……走吧,咱們好好過日子。」郭姨娘揉了揉疼痛的額角,輕聲說道。
花廳里,郭姨娘既然走了,幾個按住酈碧萱的婆子自然也不好再對主子動手。她們面面相覷一會,紛紛鬆開了手。
酈碧萱重獲自由,先高高抬起了手臂,「啪」地一聲,賞了春宜一記響亮的耳光。
春宜捂住臉頰,不敢說話。酈碧萱余怒未消,罵道:「你是死人嗎!看見她這樣欺負我,你都不會說一句什麼!」
「奴婢不敢……」春宜幾乎要哭出聲來。
酈碧萱恨恨地罵了一句廢物,不再多與春宜廢話,跺著腳往自己的臥室走去。春宜跟在後面,半晌才畏畏縮縮地問道:「小姐,咱們……還要抄《女論語》麼?」
酈碧萱回過身,作勢要再給春宜一巴掌。春宜站在原地不敢躲,臉皺成了一團。酈碧萱看見她的神情才算解了氣,放下手,冷哼一聲:「誰去給那女人抄什麼書?你要是樂意去,你就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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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一早,酈書雁正在被人伺候著用早膳,聽說雲容苑昨晚的雞飛狗跳,她大笑起來,險些嗆著。
「……總之,昨天郭姨娘是氣壞了,直說自己管教不了二小姐呢。」紫藤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昨日的事情之後,又加了一句。
「這姿態做得好。郭姨娘倒是真變得厲害了。」酈書雁笑夠了,直起身來說道。
紫藤不解道:「奴婢今天聽了,可是後怕著呢。萬一老夫人真的藉機把二小姐帶回去給艾姨娘看管……」
「不會。」酈書雁打斷了紫藤的話,「如今,藐視祖母權威的並不是郭姨娘,而是你們二小姐。恐怕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都沒什麼好日子可過了。」
紫藤眼睛一亮。酈書雁調侃道:「怎麼,你這麼討厭二小姐麼?」
「奴婢和您說實話,若說討厭,倒也不是。」紫藤搖頭,「只是她對您不敬,奴婢看了心裡有氣。」
酈書雁颳了刮紫藤的鼻子,笑道:「好丫頭。除夕進宮,我帶你去。」
按慣例,諸位王妃、郡主、一品誥命和一二品大員的嫡女會在除夕進宮,與天家同樂。紫藤眼睛一亮:「小姐,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酈書雁一本正經道。
主僕正在說笑,外頭忽然有二等丫頭傳話,叫紫藤出去。紫藤出去了片刻便回來了,對酈書雁道:「春柔送了春杏過來。」
酈書雁飲盡杯中的茶水,道:「叫她們進來,再賞春柔一碗杏仁茶。」
春柔與春杏一起進來謝恩。春柔福身道:「老夫人昨日說,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去了一個,不合份例。所以叫奴婢來小姐的院子,補上春杏的缺。春杏現下也不叫春杏了,跟著新進來的小丫頭們行如字輩,改了個名字叫如意。」
「竟然是這樣。」酈書雁笑著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你抬起頭來。」
如意依言抬頭。一夜過去,她花朵般的美貌憔悴了不少,頭髮蓬亂,嘴唇乾裂,眼下更有重重的兩抹烏青。
酈書雁細細欣賞了如意一會,轉頭對紫藤道:「方才賞了春柔一碗杏仁茶,眼下我也賞你一碗。——對夜雪春雲的丫頭,我從來都不苛待。論功行賞,是你們應得的。昨天的事,你們心知肚明。你們有誰再有二心,我不攔著,可我也得先說一句,我保不住第二個如意。」
「奴婢不敢。」春柔和紫藤低下頭,齊聲回答。
如意神色木然,即使聽見自己的名字,也沒有什麼反應。
「你們去吃茶吧,我和如意單獨說些話。」酈書雁看著如意黯淡無光的雙眼,向門口揮了揮手。
紫藤和春柔都是知趣的丫鬟,聽見酈書雁這句話,連忙雙雙謝了恩,去了耳房。她們兩個坐在小案旁邊,分著喝完了一壺杏仁茶。紫藤抬手戳了戳春柔:「春柔姐,你說小姐叫如意進去,是要做什麼呀?」
「這……」春柔猶豫一下,「我不知道。」
紫藤鼓起了腮:「都是伺候小姐的人了,春柔姐還這麼見外。——我討厭死如意了,幹活總是偷懶,還想攀高枝。可小姐還要她留在夜雪春雲,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春柔低聲道:「妹妹小聲些。我有一句話告訴妹妹,主子的想法,咱們做下人的不清楚,也不要猜。——你看如意的下場,就明白了。」
紫藤想了想如意受刑時的慘叫與她背上的血跡,頓時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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