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北風沒有片刻的停歇。
早起院子裡竟是一片瑩白。一場大雪就這樣突如其來。
丫鬟們紛紛拿出厚實的棉襖,又馬不停蹄地去張羅主子們的大毛衣裳、手籠、棉靴。
重華披著貂毛披肩,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面仍然扯棉絮一般地飄著雪花。
城市裡已經許久未曾這樣痛快地下過雪了。藍天難得見,大雨難得見,雪……也是一樣。
水月撥弄著炭爐。上好的銀絲碳沒有一點菸。又放了香餅在上面。淡淡的梅香便隨著爐火的旺盛飄蕩開來。
「小姐,早起小廚房燉了熱熱的雞蛋。喝一碗吧。」鏡花溫潤地詢問著。
從盛景園回來之後,重華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的。常常一整日一整日的發呆,見識過了古代貴婦的排場。重華也知道想在那麼多人嚴密監控下逃跑是極為不現實的。
「這場雪下的真蹊蹺。明明還沒到隆冬。這樣突然,後院裡不少花草都生生凍死了。」雀兒打著一把油傘從外面回來,手裡拎著一個紙包。
「二小姐,老爺清早上從一品齋帶回來的點心。特意叫了婢子過去取的。」雀兒笑眯眯地將紙包拆開露出裡面精緻的細點。
重華淡淡地看了一眼,轉過臉去,繼續看著外面的飄雪。
雀兒有些為難地看看鏡花水月,鏡花水月也淡淡地搖了搖頭。
凌月華病了數日。人參鹿茸用了不少,總算是可以下地走路。卻仍然是哭喊著要跟重華換過來。
凌尚書早已多日不進後院來。眼不見心不煩。
凌夫人倒是沒什麼反應,也未曾叫重華過去談。可重華知道,這個嫡母,心思絕對比看上去陰沉的多。
如今,重華想的最多的。就是那日聽見的陸寧遠的喊聲。
有太多太多的設想和猜測。無論哪一個似乎都給了重華難以言喻的希望。或者,她是可以從夢中醒來的。
若是如此,凌月華哭鬧著要換過來到是件好事。
重華本能地覺得,通江王府的水,深不見底。能不牽扯進去就最好不要牽扯進去。
凌月華每日哭鬧鏡花和水月是聽得真真的。可卻未見到重華有一絲絲的情緒。雖然是世子爺命令她們來伺候重華的。可這些日子下來,她們是看得出這位凌府二小姐是真正內心恬淡之人。這樣的人再適合她們家世子爺不過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最底層伺候人的僕役,也會有說不出口的野心。
不管重華怎樣想,鏡花水月是打定了主意牢牢地看緊了重華,無論如何也要讓重華安穩地嫁進通江王府。
對於身邊的暗潮湧動,重華置之不理。
只希望,能夠再聽到陸寧遠的聲音。
通江王府派人傳信,王妃很中意凌二小姐,特意送了一套嵌了東珠的翡翠頭面給重華。說那日因凌二小姐身子不適,未能當面交給她。又增加了聘禮的數目,殷切地等待重華嫁過去。
凌尚書受寵若驚。囑咐凌夫人更加細心打點重華的婚事。又難得去了凌月華屋裡,狠狠地苛責了凌月華一通。讓她歇了多餘的心思。
凌月華又是哭了半夜。重華微微皺眉,這事,透著詭異。
通江王府的身份在那兒擺著,斷乎不會不在意嫁進來的媳婦是嫡是庶。單是通江王身為異姓王又是娶了位公主,嫡子的正妻怎麼可能跟一個尚書家裡挑。
而且通江王未必不知道京中官員家裡幾口人。能夠在他眼皮底下做出魚目混珠這種事是不合理的。
那日王妃說的話含義太多了。世子只是需要一個妻子,是誰無所謂。
重華抱著膝蓋,看著窗外的雪。
一隻指節硬朗皮膚瑩白的手緩緩地從窗邊伸了出來。拇指上一隻羊脂玉的扳指泛著柔和的光暈。
「你母親說你只是需要個妻子,是誰無所謂。」重華看著那隻手,淡淡地說到。
「不錯。」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敲著窗框。
「凌月華也可以。」重華別過臉去,纖細的手指翻著桌上的書頁。
外面沉默了半晌:「此話,有理。」
重華起身,喚了雀兒進來添了炭。開了一會兒窗子,屋裡有些冷了。再回頭,窗邊已經沒有人了。
你們嫁娶隨意,我為什麼要參與進來呢。重華看著雀兒往炭爐里加香餅,讓她少放一塊。淡淡的香味還好,太濃了頭就沉沉的。
夜晚總是沉靜的。
重華睡得不安穩,被子掖了又掖卻仍然覺得有冷風灌進來。
「重華,重華醒醒。不能睡了,起來啊。」
重華一激靈,猛地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帘子掩的實實的。隱約可以看見外面熏籠上微弱的燭光。今夜是雀兒值夜。
「陸醫生?」重華嘗試著小聲問道。
「快走,什麼都別問了。快離開這個地方。」陸寧遠的聲音透著焦急。
重華心裡咯噔一下,本能反應地翻身下床。將衣服穿戴整齊。走到門口。熏籠上雀兒睡得沉沉的。
微微皺眉,雀兒也不是第一天值夜,平時都很警醒。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醒。可今日卻睡的這樣沉。
門外有聲響,重華一驚。
「多寶閣,多寶閣後面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陸寧遠的聲音就在耳邊。
顧不了那麼許多,重華轉身朝著多寶閣跑去。細看,果然在軟簾後面有一小塊勉強可以容得下一個人的地方。重華蹲下身儘量縮成一個團,鑽了進去。又小心地將軟簾扯直。
剛剛藏好,就聽見門口有細微的聲音。
「手腳要乾淨。動作快。」
緊接著就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進來了。重華屏住呼吸,只看見幾個黑影矯健地沖了進來。徑直衝進重華的臥房。
「老大,沒有。」
「什麼沒有?」
「床上沒有人。」
「怎麼可能。找,給老子找。」
「老大,裡面也沒有。」
「難道有人通風報信?先撤。此地不宜久留。」
衣料摩擦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有人走到多寶閣附近。重華只覺得周身冰冷,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捂住嘴。眼睛睜的大大的。
「你們是什麼人!」雀兒的聲音尖銳地響起。
「格老子的,吳老六的藥效竟然這樣短。」
「來人啊,來人……」雀兒高聲喊道,可突然便沒了聲息。
重華睜大著眼睛,軟簾上有人甩了血滴在上面。
「有人過來了,撤。」
紛亂的腳步聲越走越遠。重華幾乎忘了呼吸,手腳冰冷地看著軟簾上的血跡。
好一會兒,才漸漸可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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