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陽光明媚,皇宮御苑,一場盛大的家庭聚會正在進行,宇文溫和尉遲熾繁作為大家庭的家長,和家族成員們一起,享受著初夏的美好時光。
燕王宇文維翰,因為在證監會任職,所以如今全家都在黃州西陽(證監會位於西陽),韓王、吳王亦在外地任職,所以連同家眷一起住在外地,不在京城。
除此之外,宇文溫的兒子們都在長安,所以今日御苑裡的聚會,人數很多。
在廣南西路待了八年的楚王宇文維乾,此時是聚會的主角,他把自己在嶺南之地的所見所聞,以說故事的方式,半真半假的說出來,引得一眾侄子、侄女聽得津津有味。
女眷們則簇擁在皇后和諸妃身邊,閒話家常。
至於諸位皇子,則和太子一起,與父親一道坐在大樹下,說些事情。
此時無風,宇文溫指著遠處旗杆上一面低垂不動的彩旗,問太子宇文維城:「你看到那面旗了麼?」
宇文維城回答:「看見了,父親。」
宇文溫點點頭,繼續看著那面旗幟,宇文維城和其他幾位皇子亦是如此,卻不解其意。
過了不知多久,一陣風吹來,彩旗迎風招展,宇文溫又問:「現在起風了,旗幟動了麼?」
宇文維城當然回答「動了」,其他幾位皇子點點頭。
「那麼,是旗動?風動?」宇文溫又問,還看向其他兒子。
這一問,讓宇文維城有些遲疑,不等他和其他幾位皇子回答,宇文溫說:「昔年,為父在外,遇見三位僧人,其中兩位僧人爭論風吹旗飄,到底是風動還是旗動。」
「結果,第三位僧人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這段對話頗有意境,讓宇文維城和幾位皇子聽了之後心生感悟,而宇文溫話鋒一轉:「那麼,是不是我認為這旗幟不動,旗幟就真不動了?」
「當然不是。」宇文維城答道,「即便一個人閉上眼,不承認旗幟在動,但在其他人看來,旗幟依舊在動,這是事實,無法改變。」
宇文溫點點頭:「所以,做人,要面對事實,而不能迴避。」
他看向太子,還有幾位皇子,說:「時代已經不一樣了,不承認這個事實的人,只會被時代拋棄。」
宇文維城聽得出父親話外有話,魏王宇文維寧也聽得出來,其他幾位皇子歷練不夠,只當父親是即興而發,所以還在回味「旗動?風動?心動?」
宇文溫不知道太子心裡對諫議院的真實想法如何,但他知道若是兒子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日後繼位,很大概率要「懸崖勒馬」,把黨爭策源地諫議院關閉。
這種事情,涉及「代溝」,一味說教是沒有用的,宇文溫不想自己的強行灌輸讓太子由此產生逆反心理,所以打算旁敲側擊,引導兒子看清大勢,面對現實。
時代不一樣了,不適應,就只會被淘汰,宇文溫開始講事實:
「一個使用蒸汽機械的工場,其一年的產出,超過傳統手工作坊同期產出的十倍甚至數十倍。」
「一個從事貿易的商社,其一年的利潤,比起三十年前相同規模的商社,要多數倍甚至十餘倍。」
「大冶制鐵所,去年一年的鐵產量,抵得上過去五十年天下官冶的鐵產量總和。」
「而日行千里的火輪船、火車,還有發送消息瞬息便至的電報,已經讓各地之間的距離顯著縮短。」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利益集團的構成,已經和當年不一樣了。」
「從現在起,財富的增長速度會越來越快,新興的新貴們手握海量財富,會主張更多的政治權力,以保障他們的財富和利益,這是必然的。」
「實業、貿易、金融,撐起了當前天下的繁榮,新貴們又與勛貴、地主們結合,這樣的新利益集團,是朝廷可以閉上眼睛裝作看不到的麼?」
面對宇文溫的提問,宇文維城和幾位皇子無言以對,只能默默點頭。
「為父說過許多遍,經濟結構決定上層建築,現在,新的利益集團,有著越來越強烈的政治主張,越來越渴望參與中樞決策,他們的需求,是朝廷裝作看不見就不存在的?」
權力博弈的奧秘,一般來說只需要教授給太子知道即可,但是宇文溫不會放鬆對皇子們的教育,所以即便今日這話題有些敏感,他還是讓皇子們來旁聽。
他擔心自己活太久熬死太子,屆時必然讓其他皇子「替補」,所以為了避免屆時又得重頭教育,還不如現在就一併教育了。
但無論是誰繼承大統,宇文溫都希望繼任者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不要螳臂當車和大勢作對,一步步走向錯誤的深淵。
火輪船、火車、電報、蒸汽機出現了,過得兩三代人...
資產階級也就會出現了。
當工業時代降臨,怎麼能用農業時代的政治架構來駕馭新時代?
宇文溫知道正確的道路,兒孫們不知道,但他又無法用直白的語言告訴兒孫們該怎麼做,因為說了對方很大概率不會相信。
先敷衍著,點頭稱是,等到自己繼位了,我行我素。
宇文溫覺得,「當年」朱允怎麼哄爺爺朱元璋開心,搞不好現在這幫小兔崽子就會怎麼哄他開心。
那能怎麼辦?沒辦法。
若太子繼位後,為防黨爭不顧一切關閉諫議院,他一個「在天之靈」又能如何?
現在,宇文溫能做的,就只能儘量讓兒子們認清大勢,把話講清楚。
「貿易,實業,金融,這三大行業,其利益集團的實力,你們知道麼?」
宇文維城和皇子們點點頭,這個他們倒是知道,因為自家產業就囊括了這三大行業。
「那好,經濟實力十倍、甚至數十倍於莊園主的新興階層,他們維護自身權益的意志,索要更多權力的執念,會有多強?」
「利益集團是切實存在的,不是朝廷當做不存在就不存在的,他們的利益訴求得不到滿足,你們覺得接下來,他們要幹什麼?」
這話題很敏感,皇子們沒人敢搭腔,宇文溫繼續說:「很簡單,找利益代言人。」
「這個利益代言人,可以是大臣,可以是宗室,可以是皇子,甚至可以是任何人。」
「只要能保障他們的利益,誰都可以,那麼....」
宇文溫盯著太子的眼睛,問:「他們,選你的弟弟們,你怎麼辦!」
此話如同驚雷,震得太子和皇子們面色慘白,宇文溫又問:「他們,選你的次子或其他兒子,你怎麼辦!」
宇文維城被這兩問問得汗流浹背,冷汗都冒出來了。
宇文溫則繼續說:「你能怎麼辦?你什麼也做不了!你能把這些利益集團剷除麼?不能!」
「貿易繁榮,為朝廷提供不可或缺的稅收,你把貿易打爛了,財政就垮了!」
「實業興旺,無數工場、礦山僱傭著大量壯勞動力,你把實業打爛了,這些僱工沒有土地,沒有收入,拖家帶口,坐等是死,造反是死,他們選什麼?」
「金融活躍,無數銀行、櫃坊為權貴、豪強大戶理財,為農民提供低息青苗貸,為工商業提供擴張資金,你把金融打爛了,天下都反了!」
「風在吹,不是閉上眼睛就能讓旗幟不動的,這些新利益集團的實力,必然遠超數百年歷史的世家,不給他們權力,他們會老實?」
宇文溫指著天空,指著天上的太陽,看著兒子們,語重心長的說:「誰也阻止不了新利益集團的崛起,誰也阻止不了新舊利益集團的衝突,正如誰也阻止不了太陽升起那樣。」
「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利益集團的博弈在制度下進行,讓代表不同利益集團的平章、參政吵得面紅耳赤,按規則定勝負!「
「若是連這個制度都沒了,那好,他們就從你們之中選代言人,從你們的兒子之中選代言人,然後殺得血流成河,勝利者,踏著累累白骨登上權力的巔峰!」
宇文溫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記重擊,擊打著太子和皇子們的心臟。
太子宇文維城驚覺,原來他一直糾結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不是允不允許黨爭出現的問題,而是黨爭遲早必然發生,皇帝要如何控制黨爭的問題。
新利益集團是切實存在的,而且新利益集團的財富正在急劇增加,那麼這些利益集團必然產生更多的政治訴求,需要更多的權力。
如果,還是用老一套制度來壓制,那麼,這些利益集團就會按照老一套的規矩,從皇子、宗室、外戚、勛貴群體裡,尋找自己的代言人。
這是大勢,誰也阻止不了,正如上古時發達洪水一般,即便有「息土」築起的大壩也擋不了。
只有如同大禹治水那般,堵不如疏,才能將這種必然發生的黨爭進行正確疏導,儘可能讓其在制度下根據遊戲規則進行權力博弈。
每隔兩年「更新」三分之一「玩家」的這場遊戲,就是堵不如疏中的「疏」。
看不清大勢,反倒糾結如何防止黨爭,真的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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