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血天痕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百鬼夜行

    「我能！」

    阿穆隆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打斷天閒的話，雙目映著天空潮汐的流光，閃閃發亮，直視著天閒。

    「背井離鄉……這一代的龍族，每一個都是這樣。」阿穆隆特用極度平靜的聲音說。

    天閒感覺自己有些沒辦法，講道理似乎是講不通的。

    「先生，您的第一個故鄉，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嗎？」

    天閒苦笑，「那是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裡……」

    「有留戀的地方嗎？」阿穆隆特重複著。

    天閒眨眨眼，面前這個女孩忽然變得咄咄逼人，天閒隱約能猜出她為什麼會忽然間有了改變，然後仔細的想了想，「沒有什麼吧，那個時候我年齡還小，只有童年一些不好的回憶。」

    「您出生在熔岩谷中嗎？稍不留心就會化為灰燼。」

    天閒吐了口氣，無奈的說「不，我出生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孤兒，被人撿到的。」

    「會被關在洞穴里，除了訓練和吃飯之外，連話都不許說嗎？」

    撓撓頭，天閒只得說「不，我經常跟著養父四處走動，爬山，過河，有時候還會穿越谷地，我還算吃的比較飽，而且也必須多說話。」

    「做不好事情，會被綁起來吊在山崖上嗎？」

    天閒望著阿穆隆特，阿穆隆特沒有絲毫退縮，也望著天閒，「不會，但會被罰抄書，做工，弄不完不許吃飯。」

    「需要藏進敵人之中，小心行動，被發現可能會被殺，僥倖逃走的話也會被同族滅口嗎？」

    天閒沉默了一陣，「不會。」

    「您有機會好好睡覺嗎？」

    「有的。」

    「您有機會吃到想吃的東西嗎？」

    「有的……」

    阿穆隆特笑笑，「您看，原來您能留戀的東西這麼多。」

    天閒看著那種笑容，感覺自己有點說不出話。

    「那麼，您為什麼又到了第二個故鄉呢？」阿穆隆特問，絲毫沒有問一問天閒為什麼在第二個故鄉又「出生」了一次的意思。

    天閒舔舔嘴唇，「那……並不是我情願的，就像風吹來，樹葉也要跟著起舞。」

    「那麼……」阿穆隆特眼中流露出瞭然之色，「您這一次並非是逃離了第二個故鄉，不遠萬里，是為了結束後能夠回去，是嗎？」

    一恍惚之間，天閒想起了人類大陸上還在等待自己的人們，直接點了點頭。

    「我也想要一個，遠行後還能想念的地方。」阿穆隆特深情的注視著天閒，「先生，我明白您並不喜歡我，那種看瑤瑤姐姐的眼神，您從來沒有用它來注視過我，但您真的不願給我一次機會嗎？」

    「還是說……」阿穆隆特咬了咬嘴唇，「我這樣做，給您添了麻煩，會讓您感到十分為難。」

    車廂內狹小而無處躲藏，天空中潮汐的光芒讓天閒和阿穆隆特可以清晰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孔，近的仿佛能一下就觸摸到對方的靈魂。

    「我有……很多老婆。」天閒攤牌般的說。

    阿穆隆特怔了怔，「很多妻子？」

    「是的。」

    望著天閒，阿穆隆特等了一陣，發現沒了下文，不由不解的問「她們……不喜歡龍族嗎？」

    這次天閒愣了一下，然後趕緊搖頭，「不，我是說，阿穆隆特，我不僅僅有瑤瑤一位妻子，在我的家鄉，還有好幾位妻子在等我回去。」

    阿穆隆特確定天閒所說的意思，心中反而有些興奮，原來已經有好多妻子！瑤瑤姐姐都沒有對我提起過！

    「我會讓她們滿意的，一定不會讓她們討厭我。」阿穆隆特的眼中滿是希望的光。

    借著天空的光芒，天閒能清晰看到女孩臉上的喜悅和期待，不由有點疑惑，微微湊上前，審視般的望著年輕美麗的面孔，「阿穆隆特，你年輕而美麗，也是很有前途的戰士，為什麼一定要跟隨一個註定要早你很多年死去，而且還有很多女人的人類男人呢？」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您更好的選擇了，我想……或許今後也不會有了。」阿穆隆特有些羞澀，垂下頭，「至於時間，其他女人，我並沒有想過，那些……太過於奢侈了，我並不敢妄想未來幾百年的事情，我只要一點點……一點點的希望就好了，我自己做出的選擇，絕對不會後悔，絕對不會怨恨。」

    抬起頭，望著窗外的天空，阿穆隆特輕輕的說「您看，潮汐的光多美，雖然只有短短的時間，但……美好的東西總是很短暫，所以我想好好珍惜，而不是想著過後的黑暗。」

    「先生。」阿穆隆特無比動情的說，「我懇求您，懇求您賜予我一段美好的時光。」

    「我看得出您很為難，但如果是我能夠改變的，我縱使粉身碎骨也會去改變，未來或許您會先我死去。」

    「但，有了您賜予我的光芒，我一定能夠度過之後的漫漫長夜，我會永遠銘記一切，直到我的生命盡頭。」

    「我會向每一個我們的子孫講述您的故事，講述您的仁慈和善良，我……我剛剛……」

    阿穆隆特終於忍不住，眼淚倏然落下，「剛剛我就是許了這個心愿，我……」

    女孩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

    天閒沉默了好一陣，望著流淚的女孩，心中不住的嘆息。

    「阿穆隆特……」天閒安慰的揉了揉阿穆隆特的頭，「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帶你走嗎？」

    「為什麼？」阿穆隆特雙眼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

    「因為我知道，被從一個世界割裂之後意味著什麼，當我從第二個故鄉降生，從前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我所受過的苦難，我所經歷的喜悅，歲月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一切的一切被摧毀殆盡，當你將永遠的失去什麼的時候，你就會猶豫，哪怕那是你曾經厭惡的東西，我時常夢見曾經的故鄉，醒來時眼角流淚，我不得不承認那對我來說是一個糟糕的地方，但我的靈魂在那裡誕生，當生命被攔腰斬斷，你，將不再是你！」

    阿穆隆特怔怔的聽著，有些疑惑，有些詫異，更多的似乎是驚訝。

    天閒繼續說「在這裡，有你熟悉的世界，或是有一個容身之地，或是沒有安身之所，你清晰的感覺到這些；還有你的族人，今後你和他們親近也好，仇視也罷，他們就在那裡，是你與這個世界密不可分的聯繫。」

    沉吟了一下，天閒簡單的說「你之所以活著，之所以還有生命，是因為與這個世界的一切所建立的聯繫，任何生命都無法單獨存活，那毫無意義，阿穆隆特，一旦你離開了這個世界，那麼……你將一無所有，你將不再是阿穆隆特！」

    「現在你或許還無法意識的到，但當你站在另一個世界，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過去已經和你沒有任何聯繫，曾經的一切都被隔斷，你的喜悅，你的憤怒甚至是仇恨都已經化作雲煙，而新世界的一切，只會讓你掙扎求存，生命變得無比艱難……」

    凝視阿穆隆特，天閒以最誠懇，最真摯的目光望著她「我不否認，有些人就是能適應這樣的變故，就是能生存下去，但那依舊十分艱難……和在原來的世界死上一次，然後再復活沒什麼兩樣。」

    「最主要的……你可能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天閒吸了口氣，「我必須要坦白，我來到這片星域有偶然的因素，回去之後，能不能再回到這裡還是未知數，阿穆隆特……我不想你變成沒有故鄉的生命，那種痛苦……會隨著時間不斷加深，而你現在的面對的一切痛苦，卻會隨著時間而淡化。」

    「你們龍族，有的是時間是淡化一切。」

    阿穆隆特也凝視天閒，潮汐的光輝下，她終於發現，眼前的這個人類，眼神是如此的溫柔，出乎自己想像的讓人無法移開目光，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人心痛和絕望的同時，偏偏又翻湧起更加強烈的渴望……

    這就是他有許多妻子的理由嗎？

    「我明白了……」阿穆隆特擦了擦眼淚，露出了笑容。

    明亮而真摯的笑容。

    「先生，您現在還時常想念家鄉，時常被痛苦煎熬，您不想我千年的生命都在這種痛苦中度過，對嗎？」

    天閒點點頭。

    「謝謝，非常感謝您。」

    極力忍耐，但阿穆隆特還是又流下淚來，「我短暫的生命中，從沒有誰為我去考慮這麼多，從沒有……您是第一個。」

    天閒用力的說道「留下吧，阿穆隆特，找個地方睡上一覺，醒來時或許一切都不同了。」

    「啊……我是龍族，的確是這樣的，一覺醒來……或許您已經衰老，甚至死掉了。」阿穆隆特流著淚，卻依舊笑著。

    天閒也是苦笑，「是啊，是啊……」

    「先生，請您原諒……我不想哭的，可是我……我抑制不住，我……您讓我……」阿穆隆特終於哽咽的說不出話了。

    天閒暗中嘆了口氣，心想哭吧，哭吧……全哭出來，才能面對新的生活。

    良久，阿穆隆特才收住了眼淚，她抬起頭，用閃亮的目光望著天閒，臉上依舊帶著笑容，滿是憧憬，滿是渴望，她清晰的說道「先生，謝謝您的話，謝謝您為我所想所做的一切，您讓我無比感動，我是那麼渴望能留在您的身邊，但是現在開始……我要離開了。」

    天閒看著那明亮的笑容，有些感慨，有些不舍，但點點頭，「這樣……很好。」

    阿穆隆特深深的凝視天閒，好像要把天閒的樣子永遠記住，「我會記住您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這是我力量的源泉，不論遭受什麼，不論艱難險阻，想起您的話，我都將堅定的走下去，謝謝您！先生。」

    天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很有些難過，雖然這是明智的選擇，但毫無疑問，將來對於阿穆隆特來說，依舊是艱難的。

    「你想去哪？」天閒問。

    「龍族有龍族的去處和辦法，先生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阿穆隆特堅強的說，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思索了一下，天閒面色肅然的說道「我認為，你不要去老多利那裡，他……不那麼值得信任，相比起來，返回龍谷甚至是更好的選擇。」

    阿穆隆特聽了微微一怔，「您說多利長老……不值得信任？」

    「或許他是一個長者，但是站在族人的命運面前，他必須妥協，而且實際上他已經妥協過了，你不要忘記他們是如何在這裡生存下來的，相比起來，金龍王更值得相信。」

    阿穆隆特沉吟一陣，然後緩緩點頭，「您的話，我記下了。」

    深情的凝視天閒，阿穆隆特仿佛捨不得移開目光，她輕輕的抬起手，然後敲了敲車窗。

    很快，窗外傳來護衛的聲音，「先生，有什麼事嗎？我們已經快到競技場了。」

    「停車。」阿穆隆特輕聲的說。

    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打開車門，阿穆隆特動作輕柔而緩慢，她並不需要停車就可以從容離去，但她想讓這個過程變得漫長一些，因為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看這個讓她真的著迷的男人。

    「再見，我的先生。」阿穆隆特消失在車門處。

    涼絲絲的海風吹進來，車廂里瞬間變得空曠了很多，天閒吸了口氣，輕輕的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再見，我的阿穆隆特。」

    女孩悄然離去，天閒心中多少有些失落，畢竟還是沒有給她一個好的歸宿，如今牽扯在危險的漩渦內，甚至無法給她安排一個安全的去處。

    天閒只能祈禱阿穆隆特會一切順利，希望時間能夠淡化一切。

    幾次想要探查阿穆隆特到底去了哪裡，能量觸角甚至已經找到了阿穆隆特留下的氣息，但最終，天閒還是放棄了。

    好不容易才讓女孩下了決心，還是不要再去撩撥她的心弦，或許這才是更好的選擇。

    「先生，我們？」護衛有些遲疑的聲音傳來。

    天閒揉揉臉頰，「繼續前進！我要遲到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