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這隻小蝴蝶返回的時間稍稍有些錯位,對他和第五凌若這對當事人來說,影響不大,但是對其他人和事來說,影響卻不一而同。
就如一枚火箭射出,射處差之毫厘,著處謬之千里。
鐵無環那裡,就因為這樣那樣間接的影響,報到的時間有了些許變化。
而這些許變化,所造成的影響又有不同。
何善光親自勘驗正身,發現李魚形貌所載與簿冊上不符,可不敢打馬虎眼了。
行刑時刻即將到達,三法司的人全在現場,如果矇混過去,功勞也不是他的。如果矇混不過去,他反而要負首責,只這一猶豫,何善光便判斷出了利害得失,把臉色一沉,喝道:「來啊!把他給我拿下!」
幾個捕虞侯上前,鎖鏈一抖,嘩愣一聲,就把鐵無環鎖了起來。
鐵無環本就是替人送死來的,毫不反抗,攤開雙手,任他們鎖拿。等鐵無環被鐵鏈鎖上,何縣令才冷笑一聲,道:「窮得過不下去了?為了給家人謀一條出路,竟爾替人赴死,也是難為了你。只是本官心裡,可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冒人頂罪,該當如何處治,本官會另行處
斷,先把他押在一邊。」
鐵無環一聽大驚,連忙道:「縣尊此話怎講,我就是利州李魚,絕無虛假。」
何善光嘿嘿冷笑兩聲,轉身去向大理寺、刑部和台諫官們報告去了。
大理寺卿聽他一說,大為懊惱,本來是本朝一樁美談,偏生發生了這樣的事,不但畏死不來,還要花錢買人命抵充,簡直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旁邊一位台諫官都打算把這件傳奇寫成文章,大肆歌頌當今聖上了,此時也不免有些沮喪。
大理寺卿抬頭看看天色,尚有一點時間,便讓何善光陪同,去向那替死人問話。
鐵無環初時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李魚,直到大理寺卿陰沉著臉色表示,李魚買人替罪,罪犯欺君,不但自己要死,還要滿門流放,情知瞞不過去,又恐加深了李魚的罪過,這才承認自己並非李魚。
鐵無環把自己所作所為的源由說了一遍,那大理寺卿和跟過來的三法司官員登時眉飛色舞。
其實今日法場多死一個人,少死一個人,他們並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這件事的傳奇性,能夠給皇帝、給大唐朝廷增加多少色彩。
這鐵無環的義舉真是感天動地啊!因那李魚有恩於他,他便慷然赴死,而那李魚也並非不肯前來赴死,而是被這大漢打昏了,藏在一家倉庫里。
如此一來,對這傳奇而言,不但不是污點,反而是傳奇中的傳奇。
當下,大理寺卿就吩咐長安縣馬上派捕虞侯前往鐵無環所說的倉庫中去尋人,又命大理寺少卿親上金殿,向皇帝稟報此事。今日李世民早朝,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事件要處理,不過李世民有意地放慢了諸事處理的速度。一年前的今天,他一時憐憫心發作,將所有死囚緩刑一年,釋放回家。其實事後一想,他也不免有些暗悔自
己過於衝動。
人皆畏死,誰不貪生?況且那些人可不是百戰沙場的悍勇兵卒,而是一群為非作歹的死囚。他們會信守諾言,按時返回麼?
如果到時候大半死囚不肯回返,還要朝廷滿天下的通緝,那可就成了史書中一個笑柄,貽笑後世了。
因此,李世民刻意地拖延著朝會的時間,其實是擔心聽到不好的消息。而那大理寺少卿回金殿之前,業已有所決定。能夠做到大理寺少卿,智商、情商豈會低了?今日這樁公案,如果是給皇上臉上增光的,那就上金殿大張旗鼓地稟明,如果回來的人太少,丟人現眼,那就等
皇上下了朝,偃旗息鼓地到後朝里去稟報一聲。
如今這事兒顯然是給皇帝長臉的,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大理寺少卿快馬加鞭趕到皇宮,一打聽皇上還未下朝,頓時了悟皇帝的心意。大理寺少卿微微一笑,馬上整理衣冠,直奔金殿。站殿武士進內稟報,大理寺少卿飛馬而來,有要事稟報。正跟魏徵兩人兒在那閒磨牙,說著毫無營養的官話套話的李世民頓時鬆了口氣,這大理寺少卿金殿求見,甭問,自己去年做的那樁唐突之事,應該
是有了一個不錯的善後。
李世民馬上正了正衣冠,莊容吩咐道:「宣!」
大理寺卿滿臉喜色,腳步匆匆上了金殿,眾文武都向他瞧去,一瞧他臉色,也都知道有了好消息,那事先跟人打過賭,賭最多有三分之一的死囚回來的大臣倒是就滿臉的不悅。
「陛下!午時將至,去年所釋三百九十名死囚,已有三百八十九名按時歸來!」
「這麼多?」
金殿之上登時一片竊竊私語之聲,李世民也不免小有得意,自打去年辦了那件冒失事,眼看又到九月九,李世民也是心中惴惴,如今可是太露臉了。
李世民故作從容,撫須道:「好!雖然俱都是罪大惡極之死囚,可足足歸來三百八十九人,僅有一人畏死不至,足見教化。這都是眾愛卿的功勞啊。」
滿朝文武誰會跟皇帝搶這個功,就連一向剛直,最喜歡跟皇上嗆嘴的魏徵,都是捧笏施禮:「此皆陛下仁德,連十惡不赦之死囚亦被感化,臣等豈敢貪功。恭喜吾皇陛下,賀喜吾皇陛下。」
君臣和睦,正一團和氣之際,那大理寺少卿提足了丹田之氣,朗聲道:「陛下,臣還不曾稟報完畢。雖有一名死囚未至,其實卻是有人冒其名而來……」
皇帝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
畏死不至也就罷了,可買人性命,讓其冒名頂替,這就太過不堪了。好好一樁彰顯皇帝仁德教化的大喜事,偏生被這個混賬給毀了。李世民牙齒暗咬,真恨不得把那混蛋千刀萬剮。那大理寺少卿也是深諳講話之道,他跟個善於調動聽眾情緒的說書人似的,先用一個把大家都搞亢奮了,接著就挖了個坑,連皇帝也一起埋了進去。但是隨著他的娓娓道來,本已臉色陰沉的皇帝突然
再度眉飛色舞起來。只缺了一人未到,可那人卻不是畏死,而是有人感於他的恩義,將他打暈,替其償命。光這一件事,就是本朝一件可以用來宣揚教化的莫大功德之事,更何況,這樣說來,竟是三百九十名死囚,一個不少
,全部報到!
「啊哈哈哈哈……,此等義士,著實感人吶!」國舅長孫無忌馬上捧笏施禮:「那李魚對鐵無環有恩,可見自陛下釋其之後,已有向善之心,多行向善之事。今李魚慨然赴死,鐵無環大義替之,我朝便連一從待死的罪囚,亦有如此仁義之風,實是陛下之
德,我朝之大幸啊!」
滿朝文武聽到這裡,連忙再度齊聲道賀。
這時候,站殿武士急匆匆上殿來,再度稟報,居然是大理寺卿也到了。
李世民趕緊把他宣上殿來,大理寺卿一見皇帝,便興沖沖地道:「陛下,臣等察知有一名死囚乃係替死,問明緣由後,馬上派人前去尋那死囚。卻不想,剛剛派出人去,那死囚已然趕到法場。」
此言一出,金殿之上又是一片嗡嗡竊議之聲。
大理寺卿這回關子沒賣太久,因為用不著,李魚出現的場面,本身就能錦上添花,不需要先抑後揚,而是可以芝麻開花。大理寺卿高聲道:「陛下,那李魚乃被其義僕鐵無環打暈,欲替其身死。李魚醒來後,急急欲奔赴法場受刑,結果路上遭遇江湖亡命,一番打鬥,被亡命用網子網了起來,一時掙脫不出,為了搶在午時之前趕到法場,替下義僕,居然裹著網子,就叫人用車把他載了來。陛下,屠刀之下,爭先恐後,所求不過一個信字,一個義字。三百九十名死囚,一個不少。明明有人替死,也不昧其心,足見陛下仁德,教
化萬民。」
這一遭,滿朝文武呼啦啦都跪下了。大唐時節,文武百官見了皇帝,輕易不用行跪拜禮的,除非是隨同皇帝祭拜天地神明,或者什麼重大儀制的時候,此時此刻,如此行動,實是因為這三百九十名死囚,真的是太給皇帝長臉了,太給大唐長
臉了!
這種事,換一個皇帝,誰敢做?
這種事,換一個時代,死囚們會如此有擔當?
李世民長身而起,朗聲道:「
……
終南山上,一盤棋。
李淳風下了一子,情不自禁地望向遠處那張更大的「棋盤」,長安。
「血煞之氣剎那之間一掃而空,只因一人,只因一事,帝王之怒,便成龍顏大悅,呵呵,人生啊,真是奇妙。」
袁天罡聽他大發感慨,瞟了一眼長安城,道:「所以說,一個人做事,就是在做人。一個人要做事,一定要先做人!」
李淳風頷首道:「不錯!做人,就是修人品。人品,不僅是一個人最好的風水,也是一個人最硬的底牌!」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道:「你為常劍南和三娘子,遊走終南山,選擇良時佳穴,也是因為他的人品嗎?」
李淳風一本正經地道:「非也,我是在修自己的人品。」
「哦?」
「這一對,太苦了些。生前不得安樂,只求一個安眠,擇一方風水寶地,讓他們合葬,也算一樁善事。」
袁天罡道:「做這樁善事,許了你多少銀兩?」
李淳風訕訕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咳!我那師侄客師快周歲了吧,何時舉辦抓周之禮啊?」
袁天罡笑道:「無需抓周之禮,客師將來必然子承父業,如我一般,何須測其志向。」
袁天罡說著,又向長安望了一眼,目中微微現出驚疑之色。就在不久前,他再次感應到了那可以改變時運的氣息,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看不出了。這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那可以改變時運的法器,已經被毀壞。另一種可能,就是它的能力,已經達到天機的境
界,已非他所能揣測了。
袁天罡不由自主地便把這件事與剛剛三百九十名待斃死囚的血煞之氣頃刻間煙消雲散的事聯繫在了一起。莫非……這兩件事,有著莫大的干係?那不是說,改變這一切的關鍵一人,就是問題所在?:求月票、點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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