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向榮房中,大賬房跪坐案前,喬向榮正與他微笑對話:「李魚那小子,真是我的一員福將。也不知道是誰,必欲置之死地而後生,結果這小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方便我行事。」
大賬房微笑道:「大梁說的是,咱們的人,老朽都已調動起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喬向榮道:「這東風,就是常老大。待他一死,咱們的人馬上行動起來,如果他的繼承人是我,還則罷了。如果他有意欺騙於我,實則是把這位子傳給他的女兒,哼!」
喬向榮剛剛冷哼一聲,障子門就拉開了,小廝站在門口,簌簌發抖:「大……大梁,常老大突發重疾,連孫神醫都被請來了。」
喬向榮一聽,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連面前的案幾都被撞翻了,茶水灑了大賬房一身,大賬房連忙跟著站起,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急急擦拭。
喬向榮下意識地向前搶出幾步,忽又頓住,回首看向大賬房:「東風已到,可以布局了!」
大賬房一聽,神色頓時也顯凝重起來:「大梁,雙魚那廂,要不要通知?」
喬向榮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急,那只是我的一記備招,咱們的力量只要夠用,就用不著引狼入室!」
大賬房會意,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
喬向榮這才轉身出去,通過升降梯上了「樓上樓」,邁步出去,就見前方儷影一閃,第五凌若剛剛閃進常劍南的房間,喬向榮馬上也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房中,常劍南牙關緊閉,氣息幽弱,榻前坐著孫神醫,手指搭在常劍南腕上,半晌輕輕抽回手,緩緩吁了口氣。
良辰急道:「孫神醫,我們老大怎麼樣?他沒事吧?」
美景紅著眼睛道:「孫神醫,是不是有人下毒害我們老大?」
孫思邈搖了搖頭,緩緩地道:「常先生早已病入膏肓,只是憑著他強健的體魄強行壓制罷了。而今,病來如山倒,藥石已無救矣!」
良辰美景大驚失色,良辰失聲道:「這不可能,老大身子一向強健,而且我們倆就在老大身邊,老大如果生了病,服藥是瞞不過我們的。」
孫思邈看看她們,輕嘆道:「常先生患了肝疾髒毒之症,其實早在半年前,常先生請我延治時,就已知道自己患了絕症,那時他曾問我,藥石是否可救。老夫醫道有限,若施以藥石,只或可延壽一載。常先生聽了,便回答老朽為他保密,拒服藥物。」
良辰美景紅了眼睛,泫淚欲滴:「為什麼?」
孫思邈輕輕搖頭:「非常人行非常事,內中緣由,卻非老朽所能知了。」
老人年近百歲,一生行醫,閱人無數,內中緣由安能揣摩不出幾分?只是這卻並非他一個醫者該替人道出的了。
良辰美景身後,第五凌若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良辰美景回頭,就看到第五凌若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後,門口還站著喬大梁,兩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昏迷榻上的常劍南身上。
良辰顫聲道:「凌若姐姐,常老大為什麼不肯救治?」
第五凌若輕輕地道:「因為,他若服藥,瞞不過的不僅僅是你們!」
如果服藥救治,瞞不過的當然不僅是良辰美景兩姐們,而是整個西市。僅從藥味兒、藥渣,服藥的量和頻率,就足以令有心人準確地判斷出他的病情,甚至他的死期。
他不服藥,即便旁人知道,也不能確定他病到了什麼程度,什麼時候會死。他的軀體很強壯,僅此一點,就足以誤導很多人。而被他親口告之以病情的四大梁,反而在虛虛實實之間,也不能確定他的壽元長短。
這樣,他就可以在穩定著整個西市的大局之下,做很多事情。
讓那海上,巨浪滔天。讓那海底,不起微瀾。而不至於翻江倒海,動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當他閉眼的時候,能夠「閉眼」。
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終究沒能等到一切安排妥當的那一天,安心西去。
而他的所有苦心,他的一對寶貝女兒還完全不知道,她們甚至不知道這個被她們視為父親的男人,真的就是她們的父親。
所以,美景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含淚問道:「我不懂,既然生了病,老大為什麼要瞞著我們,要瞞著所有人?生病了為什麼不吃藥,究竟是為什麼?」
第五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慢慢轉向一旁的大賬房。
常劍南的大賬房站在角落裡,臉上的皺紋原本就很密集,這時堆得更深了。他一直靜悄悄地站在那裡,始終一言不發,目光只是落在常劍南身上,有些悲涼,有些感傷。
他是一直追隨常劍南的人,在軍中時,就已追隨常劍南。
他原本是個不得志的文人,是被強擄入軍的,入軍後成了一個軍需官。
很多年後,常劍南解甲歸田,他也跟著到了長安,再後來,他就成了常劍南的大賬房。
他默默地站在那兒,輕輕地道:「兩位姑娘,常老大在半年前,就已寫下遺書,一直由你們徐叔叔貼身保管。老大吩咐過,要等他過世之後,才可以把這封信交給你們。」
大賬房說到這裡,沉默了一下,揚聲道:「把徐震喚來!」
之前他說了一大串,聲音還很平靜,直到說到這一句時,才忍不住地帶著一絲顫抖。
「我在!」
一個老軍已然出現在門口,很多年前,他是常劍南的親兵,是他貼身的侍衛。
現在,依舊是。
他默默地走進來,單膝跪倒在常劍南榻前,兩行老淚簌簌而落。
常劍南還沒有死,但是不管是誰看他氣若遊絲、面如金紙的模樣,都知道他活不久了。
更何況,連孫老神醫都已說他無救,那他就真的是無救了。
徐震流著淚,從懷中哆哆嗦嗦地取出那封信,貼身太久,牛皮紙的外封都變得柔軟了,還有貼身形成的孤度。
徐震低聲道:「老大吩咐,前三張,只能兩位姑娘看。最後一張,傳示諸大梁、諸大柱!」
大梁,此刻只差一個楊思齊。
大柱,現在都候在下一層。
他們的王要殯天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壓抑,就仿佛暴風雨將至的感覺。
良辰美景心中升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知道一定發生了很了不得的大事。
她們,只是侍候常老大的兩個小丫頭啊,再如何受寵,也只是兩個小侍女。為什麼常老大的遺囑要交給她們來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兒看著她們?
兩人下意識地接過信,一對螓首湊了過去,仿佛一朵並蒂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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