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守甫一上岸,就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
在皇帝和眾大臣面前,他也不想失儀啊,可實在沒辦法,這季節的黃河水,真的是太涼了,這貨在裡邊泡的也是實在太久了,雖說一身肥肉,可那寒意都沁進骨髓里了,眼看那嘴唇都紫了。
一個嘴唇發紫的胖子,渾身打著擺子,一口一個噴嚏,一邊打噴嚏,嘴裡還一邊噴著水,居然還從嘴裡蹦出一尾活蹦亂跳的小魚兒來,那模樣……
侍衛們很自覺地就把他推到一邊去了,你打噴嚏不要緊,可別傳給皇帝陛下,惹得龍體有恙。
瞧他那副德性,李世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這時候倒是沒有揪住他政的問題多要責斥。
群臣都驚容未退,以為皇帝會就刺客一事大發雷霆,但李世民卻渾若無事,徑自上前,負著雙手,仔細看了一陣河堤情況,臉色越來越冷峻。這時那趙元楷也不打噴嚏了,只是偷偷看著皇帝臉色,一陣陣寒意直上心頭。
過了片刻,一位侍衛統領率人急急趕回來,單膝跪地,拄劍請罪道:「聖人,歹徒俱著難民服色,一俟逃進那片亂雜棚戶區,就無從辨認了,臣無能!」
李世民擺擺手,輕描淡寫地道:「行刺,不上檯面的小伎,三五凶頑,著地方緝查就是!」
趙元楷眼睛一亮,剛要上前請纓,卻被李績、長孫無忌兩雙刀子般的銳利目光給逼了回去。
李世民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這件事情,就凝望著那黃河堤岸,沉聲道:「這河堤朽敗的厲害啊!眼看著入凍了,問題倒不大,可來年春天,一旦雨水多些……」
長孫無忌是宰相,百官之首,馬上近前,躬身道:「蒲州刺史無能,勞陛下傷神了。臣以為,黃河之危,事關社稷,可直接命工部接手,儘快解決隱患。工部郎中李魚,少年才俊,可當重任!」
李魚一直跟在後邊呢,聽了這句話,心頭便是怦地一跳:「這廝太小心眼了,給我挖坑呢。」
不做事不出錯,要做事哪能毫無瑕疵?就算你沒有,你身邊的人也不可能個個完美,總能找到碴子算在你頭上。
之前主持修建靈台不就是這樣麼,差點兒就把他陷進去。
憑心而論,長孫無忌確有宰相之才,只是沒有宰相的度量而已。李魚相信如果自己接手主持修繕黃河堤壩這項重任,長孫無忌絕不會在徵調徭役、支付錢糧上使絆子,大局觀他一定有的。
但這麼龐大的工程,想找毛病一定找得出來,到時候勞有了,工也出了,哪怕黃河大堤的建築質量上挑不出什麼毛病,在其他方面尤其是度支方面找個岔子也易如反掌。
堂堂宰相,想盯著你找碴兒,那真是太容易不過了。
李魚心中一急,就想上前自辯,可這裡哪有他說話的份兒,腳下只是動了動就又停住了。
李世民深深望了長孫無忌一眼,淡淡地道:「茲事體大,著工部侍郎親自主持其事!」
長孫無忌只好拱手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在堤上巡視一番,這裡如何,那裡如何,邊問邊想,不時也給出一些建議,自有人一旁速記。最後李世民又往龍王廟去拜神。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件,侍衛們自然是先行入內,仔仔細細查了半天,這期間就發現了被綁得死死的,嘴裡又塞了布團的廟祝及其幾個弟子。
只是天子明明想淡化此事,眾臣子都看在眼中,不但大臣們對方才奇異的行刺之舉絕口不提,連負責皇帝起居住的官員都沒把如此重要的一段事情記錄下來,這些大內侍衛雖不及文臣心眼兒多,可也是明白事理的,直接就把這些人解了綁先帶出去,伺機才詳加詢問,根本沒在人前向天子稟報此事。
等一切辦妥,皇帝才起駕回行宮,臨行又重複了兩件必須儘快解決的大事:難民的安置、大堤的修繕。行刺?有過這回事麼?
皇帝心意既然如此,大臣們心領神會,回頭少不得也要讓目睹其事的難民們小心嘴巴,不能胡言亂語。不過,這個只需吩咐下去,著地方上的捕虞侯們去處理就行了。
而在此期間,趙元楷就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在秋風裡吹著,里里外外地跟著,還沒回城,他就兩筒清鼻涕長流不息了,磨磨蹭蹭地跟著大隊人馬回城,剛進城門,就一頭栽倒下去。
旁邊有人搶上扶住,一試額頭,滾燙滾燙的,看他臉色,已經浮起一片病態的潮紅,馬上就有人命其隨從將其抬回府邸,自行延醫診治。
皇帝御駕在前,對此毫無所知。
回了行宮,百官請安,各自散去,對於今日堤上發生的奇事,他們雖然好奇,但是只在心裡轉悠,都沒有三三兩兩加以議論,能混到如今這個身份地位的,誰還沒點深沉,那種狗肚子裡裝不了二兩油的,到不了這一境界。
李魚也是一身濕衣服,仗著年輕火力壯,倒沒像趙元楷那麼不堪,可也冷得難受。一見皇帝回了行宮,李魚鬆了口氣,轉身就想走,不想兩個御前侍衛已經堵在面前,其中一人笑眯眯地道:「李工部,陛下召見!」
於是,李魚穿著一身濕衣服,進了行宮。
空蕩蕩的大殿上,李魚站了許久,李世民才自後面出來,看其模樣,已經沐浴過了,換了燕居的常服,身邊只帶了兩個大太監,不過看那兩個大太監步履輕盈,雙眼總是似閉非閉的精芒隱隱,雙手也是似垂非垂,李魚總覺得和墨總管有些像。
「應該也是高手!」李魚如此揣度著。
李世民掃了一眼長揖下去的李魚,見他仍是一身濕淋淋的衣服,神色微微動了動,不過卻沒說什麼。他自分袖坐下,這才淡淡地道:「平身吧!」
李魚起身站定,李世民呷了一口茶,手持茶杯出神半晌,突然目光向李魚盯來:「今日,你幾次三番向朕示警。難道,有歹人慾行刺於朕,你早有覺察?」
李魚心裡打了個突兒,這事要是解釋不好,可能就要惹來殺身之禍了。
李魚輕咳一聲,道:「是!臣……早已有所覺察。」
李世民的目光更加銳利:「既然如此,為何不明白說與朕知道?」
李世民身後垂手而立的兩個大太監同時抬了下眼皮,大殿上只有他們四人而已,可李魚被他們這麼一掃,竟有一種四面八方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李魚打了個哆嗦,李世民不覺眯了眯眼睛。
若他心中發虛,為何發虛?
其實李魚只是一半被嚇的,一半是冷的,不過李魚反應也快,馬上就換了一副腆腆顏色,跟個羞答答的大姑娘似的,還輕輕扭動了一下身子,完美地把先前的「嬌軀一震」給掩飾了過去。
「臣……臣不敢有瞞陛下!」
李魚長揖一下:「臣學過些占卜之術,偶爾嘗試,居然大多靈驗,所以篤信不疑。今日恰卜一卦,卦象顯示如此,但……但臣一則不敢確定,二則只是模糊卦象,無法說得清楚。再者,這旁門左道功夫,難登大雅之堂,是以……不好啟齒。」
「原來如此!」
李世民恍然大悟,他也信這個。而且他手下就有兩個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一曰袁天罡,一曰李淳風,既然如此,也就釋疑了。
李世民淡淡地道:「若非你示警,朕難免受傷。你,有功,何必惶恐。」
又沉默半晌,李世民突然問道:「那行刺女子突然被其同黨救走。而其同黨所用之物……似乎就是古籍中所載,魯班曾經所造之木鳶,你對此有何看法?」
李世民不敢不重視啊,如果歹人擁有這等利器,趁夜的時候無數刺客無聲無息飄落大內,外邊重兵就全無了作用。大內除了宮娥就是太監,他這個皇帝只能任人宰割了。
李魚心道:「這要是真有一幫子穿越者,大家一起出現,那你又怎麼擋得住?真把秦瓊和尉遲恭弄去當門神也不管用啊。耶?也不是誒,我國治安奇好,槍枝管控極嚴,就算真穿過來一幫,怕也身無利器,只能送菜!」
李魚這廂胡思亂想著,見李世民正定定地看著他,忙收斂心神給皇帝吃定心丸:「陛下不必擔心,臣雖任職於工部,但那實因陛下加恩,臣原本是……,陛下也知道的,於建造一道,臣並不精通。」
李魚先把姿態放得極低,接著便道:「不過臣卻因此機緣,接觸過許多建造方面的高人,那等載人的木鳶確實奇特,若尋訪高人,令其建造,一樣造得出來,所難者悟其飛翔之理,那等器物,卻沒多少難度的。不過……」
李世民沉聲道:「不過什麼?」
李魚道:「不過,要造那器物,所需材質,卻非那麼容易。歹人只此一架,只用於危急時刻救人,可見一斑,故難普及。此其一也;而且,那器物分明需要藉助風力以及高下距離才能起降,若在城中,極難使用,此其二也;那器物起降並不能隨心所欲,否則他們大可乘駕此物襲殺,何必再埋伏於堤上龍王廟,並扮作縴夫等靠近?此其三也。故,臣以為,此物不可恃,亦難生大用。」
李世民仔細想了一想,暗暗鬆了口氣,淡淡地道:「你救駕有宮,朕自有定奪。且先回去吧,免得濕意入體,著了風寒。」
李魚暗暗吐槽,你的心病去了,這才表示關切,剛才幹嘛去了?可面上卻是恭謹一片,道:「臣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些許寒冷算得什麼,啊氣……」
這年代醫學不發達,一個風寒真能要了性命的,李世民淡淡地瞟他一眼,道:「不要逞強,來啊,賜薑湯一碗,退下吧!」
一個大太監向前邁了幾步,向李魚做出肅手的動作,既是天子有賜,那就得先帶走去用了薑湯再走了。此時殿上沒有小黃門侍候,就得他這大太監來辦。大也好,小也好,那只是在旁人面前,皇帝面前還不都是使喚人?
等李魚退下了,李世民長長地吁了口氣,閉眼養神片刻,也不睜眼,只緩緩道:「李魚所言,你看如何?」
旁邊那大太監躬身道:「奴婢查過李魚的情況了,他在利州,確有小神仙之稱,精通占卜之術。」
李世民點點頭,忽道:「無忌心胸不夠寬廣,與一個小輩,計較什麼?」
那大太監陪著笑臉,這可不是他該品評的了,人家不但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下,還是陛下的大舅子,哪敢多嘴。
李世民又想了想,忽地一笑,道:「李魚這廝,由商而入道,先入鼓吹司,再遷工部,俱非其所長,但憑其勤勉,倒也不曾出過差錯。」
這話好笑中就帶著幾分欣賞了,這時候就得該插嘴湊趣了,要不皇帝大爺一個人唱獨角戲也無趣不是?
那大太監馬上就陪笑道:「不具其才,卻能成其事。這是陛下的一員福將啊。」
李世民啞然失笑,凝眸想了一下,道:「朕為主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李魚救駕有功,不能不賞。此人實則一直游離於文武兩途之外,文途的話,叫他去科舉,只怕是強人所難了。看他身手還不錯。擬旨……」
那大太監連忙彎下腰去,豎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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