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喧囂過去之後,方別獨自一步步走入船艙之內。
顏玉正一襲白衣,坐在船艙的窗邊看著船外的風景,眼前擺著一杯略帶餘溫的清茶。
茶並沒有喝。
「所以這些士兵都已經出發了?」顏玉看著方別,問出了似乎有已經沒有懸念的事情。
「是的。」方別靜靜點了點頭。
「真是無趣啊。」顏玉感慨道。
「明明是你所希望的結果,但是這個結果最終到來的時候卻會感到無趣。」方別看著坐在那裡的白衣少女,表情上流露出無奈的味道:「你們女生還真是難哄啊。」
「我大概不是什么女生?」顏玉看著方別靜靜說道:「坐吧,我請你喝茶。」
「你只有一杯茶拿什麼請。」方別斜眼看著顏玉說道,但是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我還沒喝。」顏玉看著方別笑了笑說道,然後將那杯茶推到了方別的對面。
「所以說一杯茶也需要殿下的賞賜嗎?」方別看著顏玉淡淡問道。
「賞賜的話,一杯清茶肯定是不夠格。」顏玉笑了笑。
她看著方別的眼睛,少女的黑眸映著對方的容顏:「我們長話短說,如今東瀛的軍隊已經成功進入了高麗國的境內,對於接下來的戰局推演,你有什麼看法?」
「我又不通曉軍事,你問這種問題就好像在問一頭大象今天天氣怎樣。」方別看著顏玉一本正經地說道。
「但是或許大象對於天氣的預測要比一些專業人士還要准呢?」顏玉笑了笑說。
「那麼就要問殿下您想要知道一點什麼了。」方別看著顏玉說道。
「我想問大象先生很多事情啊。」顏玉看著方別笑道:「比如說東瀛軍什麼時候能夠打進漢城?」
漢城就是高麗國的首都。
「這次進攻單憑高麗國一個國家肯定是沒有希望能夠阻擋東瀛的進攻,這次織田信長共出動水軍八千七百五十人配合七百艘大小艦船供運輸士兵以及海戰之用,陸戰軍隊分為九個軍團,人數從少到多從一萬到兩萬不等,總數達到了十五萬人,並且在東瀛本土還有十萬人的預備隊隨時可以補充。」
「簡單來說,這是一場倚強凌弱,速戰速決的戰鬥。」
「不出意外的話,自從大軍登陸算起,差不多二十天內就能夠攻破漢城,三個月內幾乎就可以占領高麗全境。」
方別看著顏玉緩緩說道。
其實整個作戰計劃,顏玉作為重要的高層人員都有所參與,這些具體的軍隊數字與情報少女了如指掌,而單單從這些數字來看,就可以看出來這次東瀛的征討高麗,是真的倚強凌弱全力以赴的姿態。
「所以說大象先生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呢。」顏玉看著方別:「那麼既然這樣,神州什麼時候會出兵?第一批軍隊又什麼時候能夠抵達高麗?」
「老實說現在大周也處於相當焦頭爛額的狀態,雖然隨著東瀛國內的統一和穩定,以及廣濟奇將軍在東南的大力掃蕩,甚至說因為汪直的死去,總之這場持續百餘年的倭寇之亂終於有了平息的跡象,但是北面的瓦剌始終蠢蠢欲動,建州的女真也在逐漸擴張,這個時候去傾全國之力來到高麗去打這場戰爭,多少有點捉襟見肘的味道在這裡。」方別靜靜說道,他看著顏玉,笑了笑:「簡而言之,現在球終於回到了那位陛下的手中。」
「一直以來他都高高在上,我們的任何動作都對他產生不了任何的影響,但是這一次,我們成功將球扔了過去,怎麼扔回來這個問題,終於要讓他來決定了。」
少年的表情帶著些許的玩味味道:「總之,能給他添麻煩的事情,總還是會感覺很開心。」
「真希望你能夠一直開心下去。」顏玉看著方別說道:「但是只有這樣是不夠的,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看著東瀛生生吞併高麗,並且直接成為大周的一個強鄰。」
「如果能夠做到這樣,我想織田信長會很高興的。」方別看著顏玉說道。
「所以也不能夠讓織田太高興了。」顏玉平靜說道:「雖然說這次遠征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勝利,但是如果能夠看到一場大勝,這同樣是他們所期望看到的。」
「沒有人會不喜歡勝利,尤其是戰爭的勝利,東瀛人與其說不喜歡戰爭,更準確來說是不喜歡自己戰敗的戰爭,畢竟戰勝之後可以獲得海量的土地,人口和資源,將士們同樣可以獲得封賞和土地交給子孫後代。」方別靜靜點評道。
「總之大周大概什麼時候會出兵?」顏玉問道。
「這個很難說,如果估計的話,大概會在漢城被攻破之後就會有第一波求援傳到燕京,不過求援需要時間,判斷也需要時間,還有一點必須說明的就是,高麗太爛了。」方別靜靜說道。
「太爛了?」顏玉反問道。
「是的,太爛了。」方別重複確認道:「他們獨處一個半島,已經數百年沒有兵戈之難,況且從最開始所信奉的就是事大主義。」
「所以事大主義,簡單來說就是承認自己的弱小,向強大的鄰國臣服以獲得保全的策略,所以從來都不曾想過的隔海相望的東瀛國突然就發動了這樣迅如暴風驟雨的進攻,可以想像承平數百年的王國已然搖搖欲墜。」
「現在最需要擔心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方別看向顏玉問道。
「什麼?」顏玉反問道。
「現在最需要擔心的,反而是高麗可能會過快崩潰,以至於連求援都發不出就被東瀛給徹底滅掉了。」方別靜靜說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找人提前報信,讓高麗國王趕緊跑路?」顏玉問道。
「這是一個好主意,不過就高麗的遲鈍而言,他們選擇逃跑的時機只會是東瀛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刻,而東瀛軍隊抵達漢城的時間則取決於那些步兵的速度。」方別說道。
「聽起來你說的簡直就是侮辱。」顏玉靜靜評價道。
「說好的你是個不通曉軍事的大象呢?」
「鍵盤俠這種事情,只要有個鍵盤就能當。」方別笑了笑:「更何況我只需要一張嘴就夠了。」
「但是貌似還是挺靠譜的樣子。」顏玉看著方別靜靜道。
「當然靠譜了,畢竟是有參照物的。」方別淡淡道。
確實有參照物,雖然說這場東瀛的征服因為方別顏玉的緣故大概提前了三十年的時間,但是這三十年對於高麗國來說幾乎是彈指一揮間,除了天降神將李舜臣這個時候因為年歲過小根本沒有辦法拯救高麗之外,一切都是沒有最糟,只會更糟。
事實上,在歷史上發生的那場戰爭,高麗王朝的表現更加不堪一擊,甚至說可以用恥辱兩個字來形容。
「聽你這樣說,我們現在最需要擔心的事情反而是大周如果派出軍隊,能不能夠擊敗織田信長的這二十萬大軍。」顏玉問道。
方別笑了笑,看著對方:「這真的很難,不出意外的話,我相信大周的第一批援軍肯定是關外的遼東鐵騎,其數目不會超過兩千人。」
「所以說我們要看到比桶狹間更嚇人的奇襲?以兩千對二十萬?」顏玉問道。
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聊天始終還帶著輕鬆的性質在裡面,哪怕說談笑之間,可能就有萬千生靈在戰火中焚燒殆盡。
「那麼他們一定會看到驚喜的,比如說自信滿滿地進軍然後看到漫山遍野的鬼子之類的事情。」方別淡淡說道:「不過總之,最終大周還是會認清這次進軍高麗的東瀛軍隊的真正數目與目的,當然,或許我們也可以進行一番通風報信,不過這就是後話了。」
「我們目前所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
「那就是讓高麗國王不要那麼快就被俘虜,至少說也是求救完再被抓住,這就需要很強的逃跑天賦了。」
「逃跑天賦應該並不困難吧。」顏玉看著方別說道。
「說不定,對於某些人來說就很困難。」方別靜靜說道:「那麼現在我們的目標已經確定了。」
「嗯。」顏玉靜靜點頭。
「這場戰爭將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就是東瀛的進攻階段,以最終攻破漢城為結束。」
「第二個階段則是高麗國的求援階段,我們要保證高麗的求援使團儘快前往大周,並且要保護他們的安全,最終以第一批大周援軍集結為結束。」
「第三階段便是決戰階段,當大周最終意識到東瀛是為了滅亡高麗國而來這個事實的時候,即使那位陛下不情願,他也必須不遺餘力地集全國之兵來保證對抗東瀛的軍隊,要知道那個時候可能整個高麗都沒有能力供應大軍的糧草,所以說大量的糧草輜重必須通過內地運輸抵達高麗,而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幫助大周取得最後的勝利,以便讓陛下以扭轉戰局的公主殿下的身份,最終回到燕京,可以終於面對面站在那位陛下的面前,然後取回自己所失去的東西。」
方別看著顏玉,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說道。
顏玉靜靜點了點頭。
這就是當初方別與顏玉在海上的盟約。
方別允諾會帶著當時已經失去一切的顏玉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巔峰,對於少年這個幾乎是天方夜譚一般的承諾,原本顏玉是不相信的。
但是方別卻向那個時候的顏玉敘述了自己的整個計劃。
如果這是一盤棋的話,那麼這盤棋就未免太過於宏大了。
在這盤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是棋子,曾經的少年被迫淪為別人的棋子,做著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卻沒有辦法掙脫這個命運,但是現在,他終於可以將這盤大棋獨立下到官子的階段。
「只是沒有想到,一切都會如同你所預料的發生。」顏玉感慨道。
「應該說我找到了一個正確的人。」方別平靜說道。
這盤棋最難的大概就是在當初東瀛多如牛毛的大名中挑選出來一個最終的勝利者加以扶持。
但是方別偏偏在這一點上作弊了,因為剛巧他知道一個正確的答案,接下來所要做的只是將那個正確答案找出來就可以了。
而統一的東瀛則急需一場征服來發泄自己內部的壓力,正如同歷史上每一個統一的勢力幾乎都會急不可耐地向外宣洩自己的力量和憤怒一樣,如果失敗了,他們就會重新蜷縮起來,等待著下一場涅槃,但是如果成功了,那就將會不可避免地席捲整個世界。
「所以我們現在做的就是要將東瀛的戰爭潛力在這一戰中徹底消耗掉,好讓他們再乖乖地在小島上繼續和平地生活兩百年?」顏玉看著方別說道:「你才是真正的魔鬼不是嗎?」
「和平不是一件好事情嗎?」方別看著顏玉反問道。
「當然是好事情了。」顏玉點了點頭。
「所以目前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看著東瀛軍隊將高麗國先碾碎?」顏玉看著方別問道。
「差不多是這樣的,不過在此之前我也還是需要先出去一趟。」方別靜靜說道。
「去哪裡?」顏玉問道。
「漢城。」方別言簡意賅地說道。
「所以說你真的打算去找高麗國王去警告他們即將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入侵?」顏玉問道。
「不錯,麥迪文就是我,我就是麥迪文。」方別點了點頭說道。
他站起身來,將面前的茶水重新推還給了顏玉:「這杯茶還是請殿下自己喝吧,等到一切結束之後,我或許會請殿下喝酒呢。」
「當初我也想喝何萍的酒來著,但是她不讓。」顏玉看著方別,輕輕說道。
「我怎麼可能會是萍姐那樣的人?」方別看著顏玉信誓旦旦地說道。
然後少年頓了頓:「如果萍姐堅持不讓殿下喝的話,那麼我就沒有辦法了。」
「懦夫!」顏玉抿著嘴輕輕說道。
「那可是萍姐啊!」方別看著顏玉笑著說道。
這樣說著,他上前伸手摸了摸顏玉的頭。
「等我回來。」
少年笑著說道。
顏玉伸手打落方別的手。
「滾!」
方別點了點頭。
「遵命。」
少年走出了船艙。
只剩下顏玉看著面前已經沒有熱氣的茶水,看著窗外影影綽綽的船隻,笑了笑。
然後嘆息。
最後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果然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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