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雨了,八公。」
聽到窗外雨滴在噼里啪啦地敲窗,蘇幼楚轉頭望向窗外,像是在欣賞窗外的雨景。
但實際上,
她什麼也看不到,眼前一片虛無。
她有病。
先天失明。
因為先天失明,她的世界不存在任何顏色。
即便是無光的黑色,她也無法理解。
這個涉及基因突變的疾病無法用改造晶片解決,哪怕技術最先進的勒曼醫院也束手無策。
只有等待陸氏財團的秘密基因項目。
聽蘇媽說,陸氏最近在基因診療上有大進展,她的先天失明有很大希望痊癒。
在她的腳邊,一條毛髮柔順乾淨的黃毛大狗趴在她的兩隻涼鞋上,在用它的體溫給蘇幼楚的冰涼小腳取暖。
這是一條在鄉下隨處可見的田園犬,毛髮也不純,黃毛中夾雜一些白毛,一看就不是什麼名貴品種。
這是蘇幼楚的奶奶帶給她的,名字也是奶奶取的,在蘇幼楚剛記事起就跟著她了。
讓村里人稱奇的是,這條平平無奇的田園犬沒有經過任何的專業訓練,卻能像城市的導盲犬一樣給先天失明的蘇幼楚引路,示警,遞東西,甚至還幫蘇幼楚咬退那些朝她吐口水,丟石頭的熊孩子。
在被蘇媽領養後,這條狗原本是沒有帶走的。
因為蘇媽覺得城市的導盲犬肯定比村裡的土狗好用多了。
直到半個月後,蘇媽在自家大院前意外地發現這條蹲在門口的黃毛大狗,再通過找關係調監控看到了黃毛大狗的一路行蹤。
從小土村到南明州一千多公里。
這條土狗在高速路上似不知疲憊地狂奔,渴了就咬開路人往車外丟棄的礦泉水瓶,一點點舔裡面的乾淨水。
餓了就往高速路最近的人家戶跑,趁著主人不注意,偷吃幾口家養犬的狗糧就開跑。
也不只在一家吃,是吃了好幾家,似乎也知道『雨露均沾』,給同類們留幾口。
累了就睡在高速路休息區的貨車底下,靠近發動機才熄滅的餘溫在冬夜裡取暖。
甚至有次還在半夜大叫示警,讓本來熟睡的貨車司機抓住了一伙人人喊打的偷油賊。
這些堪比人類的表現讓南明州導盲犬訓練師都直呼此狗有大導盲之姿。
再加上蘇幼楚並不喜歡給她安排的昂貴導盲犬,
所以蘇媽就心一軟,不顧家裡人的一致反對,把這條並不名貴,上不了台面的土狗八公留在蘇幼楚的身邊。
一直跟著蘇幼楚到現在,差不多有十五年了。
無論是去學習聲樂演唱,還是後來的專輯簽售會,乃至萬人演唱會等等,八公都寸步不離地跟在蘇幼楚邊上。
蘇幼楚沒辦法看見這個世界,
忠犬八公就是蘇幼楚的眼睛。
也因此,八公在微帛上也有賬號,粉絲五百多萬,比很多二三線的藝人都要高。
在聽到蘇幼楚說下雨後,八公用頭蹭了蹭蘇幼楚的小腿,然後直立起來,兩隻前腿按在後排椅上,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接著把頭靠向蘇幼楚的手提包,用牙齒往上頂開包扣,再用頭一蹭,把包頂到側翻,讓裡面的雨傘借著重力加速度自然滾出來。
最後用嘴叼起雨傘,遞到蘇幼楚的手邊。
「八公,你說下雨天是什麼樣子啊?」
八公先是汪汪兩聲,然後又低頭嗚咽了一聲。
蘇幼楚大概能猜到八公的意思:「我只是條狗....嗚嗚嗚。」
商務車剛好在這時緩緩停下。
到地方了。
按照約定,她和那位陸氏太子爺會在這裡的三生亭見面。
這是他們十年來的第一次見面。
但也只是單方面的見面。
因為她看不見陸家六少。
而陸家六少肯定早就見了她無數次,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這次她早到了半個小時,不是因為她對這次見面多重視,僅僅是因為她想獨處這來之不易的半小時。
車門打開,八公第一時間沖了出去,先為蘇幼楚檢查地面有沒有陷坑,周圍有沒有危險。
確認沒有問題後,八公輕輕汪了一聲。
蘇幼楚順著車門欄杆一步步小心走下車,感受到頭上陡然間被大雨淋濕,她停了下來,忽然起了玩心,向八公問道:「八公,這裡沒有其他人吧?」
雖然她早到了半個小時,大概率那位陸少沒有到,但還是確認一下最好。
八公快速的汪了一聲,蘇幼楚聽到後,臉上綻放出頑皮的笑容:「八公,把我包放到乾淨的地方,然後我們一起在雨里洗澡吧。」
她沒有撐開雨傘,而是把包丟向八公,在離地還有最後一步時,往雨中輕盈一躍,像是一頭春天的小鹿躍向夏日的蟬鳴。
她看不到雨,但她想感受雨。
自從被領入南明州的蘇家大院後,她再也沒有淋過一場雨。
因為擔心感冒耽擱上課,擔心咳嗽會影響聲帶,擔心耳朵進水會影響聽力
最重要的是這並不體面。
優雅體面的上流人士是不會淋雨的,因為有下人幫他們撐傘。
在獨自來到《發現真星》後,她終於第一次擺脫蘇媽的叨叨叨,能夠自由隨心的『為所欲為』。
她知道蘇媽看到自己淋雨肯定會氣得不行,
但她沒有『親眼』看到,就可以當做沒看到,不用再為了不讓蘇媽生氣而委屈隱藏自己的想法。
就讓我任性這一次吧,蘇媽。
她這樣想著。
雨滴在周圍鼓掌,風聲在耳邊輕語,蜻蜓在靜靜欣賞。
淋在身上的雨水在她全身蔓延,緊緊地,毫無保留地擁抱這顆孤獨的靈魂。
似乎回到了八歲前的小土村。
八公在前面帶路,身後是家的方向,她踩在青草瘋長的田埂,無所畏懼地大步向前奔跑。
那是她無比懷戀的日子。
射燕、探海,飛足、捻轉,倒踢紫金冠.....她肆意枉然地自由組合這些舞姿。
不用害怕師父的批評,不用擔心評委的意見,更不用迎合市場的審美。
身穿白色碎花半裙的她在雨中宛若舞動的精靈,成為這片天地間最美的雨花。
即便從八歲才開始戲曲訓練,但因為戲曲天賦異稟,十年下來的戲曲功力就已經遠超諸多三四十歲的師姐師哥們,現在是南派戲曲大師季青山的唯一親授關門大弟子。
同樣因為作曲和嗓子上的天賦,她八歲前隨意哼的歌被不知名網友上傳到網上,這才有蘇媽不遠千里領養她這個小村姑的樂壇佳話。
在藝術這一行,天賦遠比努力重要多了。
因為有天賦的人只需要100%的努力就幾乎一定能成功,
但沒有天賦的人,即便付出200%的努力也只是努力當個培訓老師的份。
實際上,她不僅要學聲樂演唱,學戲曲,還要學作詞作曲,學鋼琴,學小提琴,學習打籃球.....
因為現在虛擬偶像太全能了,真人偶像要想出頭也必須做到全能。
現在還要加緊學表演,因為馬上有一部電影基本敲定她是女主角了。
這也是她的首部電影,劇情大概是她和一條狗的故事,這樣可以方便八公出演。
但說實話,她對劇本並不滿意,過於浮誇了。
只是礙於這是某個知名金牌編劇寫的,她一個影視新人也不好發表意見。
「你幫我看看這裡的空地有多大,我想在這裡跑一會兒,八公。」
八公聽到後先跑到蘇幼楚邊上汪汪兩聲,然後朝著遠處的牆壁跑去,跑到位後又汪汪兩聲。
算著前後時間差以及八公刻意保持的勻速,蘇幼楚基本能把距離估算的誤差不超過1米。
用這種方式跑了十幾個點後,蘇幼楚差不多就把周圍的地形和中間障礙物瞭然於心間了。
「如果有人來,你就提醒我!」
她不想自己在雨中盡情奔跑的樣子被那個無恥登徒子看到。
至於節目組,她不擔心,合同上籤的就是到約定時間見面才會直播,即便節目組看到,蘇媽也肯定不會讓這些鏡頭外播的。
就在這隨性而為,毫無目的,甚至看不到前方的埋頭奔跑中,在雨中的她忽然腳步一轉,轉到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屋檐下。
她不是想躲雨。
而是想去一會兒見面的三生亭先坐一坐,熟悉下位置。
在來之前她專門摸過花島的盲人地圖,尤其是見面的江南小鎮,
三生亭就在這個走廊的盡頭。
在她向三生亭方向越跑越快的同時,她驚喜的發現,時隔三個月後,
她的腦中終於再次浮現起了新的歌曲靈感——
一段琅琅上口的旋律在腦中自然響起,緊接著歌詞也隨著旋律起伏一個字一個字冒了出來,
沒有多餘的思考,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都怪雨下得那麼急,」
「都怪沒有地方躲雨,」
「才會一頭撞進了你的懷裡~~~」
「咚~」
腦中的旋律靈感戛然而止。
在一個她看不到的轉角處,埋頭亂跑的她只感覺撞到了一個肉肉的東西,自己的手上也碰到了一根不算太硬的棍狀物。
「啊嗚,好痛~~」
蘇幼楚捂著自己的頭,後退幾步穩住身形,突然反應過來,連忙緊張得大聲叫道:「八公,不要咬,不要咬人。」
她反應過來剛才撞到的應該是個人。
此時此刻能出現在這裡的多半就是那位陸家太子爺了。
而八公特別護自己,任何陌生人沒有經過她的允許靠近一米內,八公都會上去咬退對方。
要是咬上小心眼的太子爺,八公多半會被燉狗肉火鍋了。
然而,她並沒有聽到八公的狗叫聲。
更讓她愕然的是,
她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老婆?」
這道只在夢裡出現過的聲音好像插電一樣激活了她的某種情緒,
如同大地吸引雨滴,
如同夜空吸引繁星,
如同推窗吸引月光
如同孤獨吸引孤獨,
幾乎不受控制的,那兩個字自她的靈魂深處被吸了出來:
「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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