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實在忍不住「啊」了一聲,心想這位二夫人果然將門虎女、處事決絕爽利,慕二爺前腳走,她後腳便肅清內院……是不是也太明火執仗了些?
蘇柒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二夫人英娘看她陰晴不定的神情,自己補上一句:「我不是故意要殺她。」
蘇柒愈發好奇:「那是為何……」
英娘臉上現出一抹古怪神情:「慕雲柏有一柄心愛的飛燕寶刀,他臨行前囑咐我,每隔兩日需用羊脂悉心擦拭一遍。我今日裡忙著料理女先生鍾毓的後事,一直沒顧上料理他的刀。」
英娘說至此,蘇柒頓時低頭汗顏。她知道女先生與二夫人乃是自幼的交情,如今女先生驟然身死,二夫人必然傷心惱恨,沒提刀來找她尋仇已是十分隱忍。
想至此,她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弱弱道:「先生之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英娘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此事容後再說。且說我整整忙碌了一日,直到臨睡前才想起慕雲柏的刀來,於是又披衣起來,取了羊脂到他書房裡打算替他拭刀。
熟料到得書房門口,卻見小妾翠凝正立在房中,手裡握著的,正是慕雲柏的飛燕刀!」
飛燕刀……蘇柒腦子裡靈光一閃,依稀抓住了什麼關竅,細細想來卻又不甚清楚,只聽英娘繼續道:
&本以為,是慕雲柏臨行前也叮囑過翠凝,但那時看翠凝的樣子,卻又不像是在拭刀,便問她拿相公的刀做什麼。
這翠凝自幼侍候慕雲柏,平日裡是個聰明伶俐的,對我也算恭順,偏今夜如同撞了邪似的,既不行禮也不答話,至轉過臉來,用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眼神……」
英娘說至此,忽然頓了頓,繡眉輕蹙有些後怕的樣子,嘆道:「那眼神像個鬼似的,著實駭人。」
蘇柒頓時想起女先生那雙黑慘慘猶如無底洞似的眼睛。
&當時就覺得翠凝有些不對勁,遂上前一把將她手裡的飛燕刀奪了過來,熟料她突然向我伸手,我那時也不知是怎麼了,突然就覺得十分難受,好像……」
見英娘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蘇柒替她補上:「好像魂魄要被吸走了似的?」
&錯!我那時情急之下,便奮力拔了飛燕刀向她刺去,結果……」
英娘說至此,陡然收聲嘆了口氣:「我真的無心殺她……闔府上下都說我性子暴烈、馭夫如虎,但翠凝在慕雲柏身邊伺候了十幾年,也算是盡心盡力,我平日裡從未苛待過她,又豈會有殺她之心?」她垂頸苦笑道,「只是這般詭異古怪之事,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呢?」
蘇柒篤定點頭:「我信!我昨夜在王爺的書房偶遇女先生,她也與翠凝一般無二!」
&真?」英娘駭然,但很快便信了,「今日替鍾毓入殮時,我也曾查看她的傷口,聽說是被你當胸一劍刺穿。但唯有我知道,鍾毓幼年時因身子孱弱,曾被我拉著強迫練了幾年的功夫,雖說不算高強,但多少有些禦敵的底子。若能被你不偏不倚地當胸一劍,那她的功夫也算是白練了。」
知音啊知音……蘇柒看英娘的目光都含著感激,「我當時拔劍只求自衛,是她自己合身撲了上來,倒像一心求死似的!」
蘇柒越說越覺得古怪,索性換個姿勢盤膝坐在蒲團上,掰著指頭開始細數:「先是歲寒苑的李二離奇身死,手裡拿著五爺心愛的子母銃;再是女先生莫名出現在王爺的書房,拿了他慣用的白玉狼豪;今夜又是你院裡的翠凝,不知何故去碰二爺鍾愛的飛燕刀……」
英娘索性也坐下來:「然後,這三個人都死了,除去李二死因不明,鍾毓和翠凝兩個,卻是讓你我當了冤大頭!」
蘇柒思忖道:「若是同一個妖孽所為,接連附身於這三個人身上,一而再地去偷慕家三兄弟心愛慣用之物,究竟意欲何為?」總不見得,是出於崇拜之情罷?
二人坐在祠堂里分析了半宿,依舊不得其解,英娘以拳捶蒲團嘆道:「可惜三個人都已身死,不然真想尋他們問問,臨死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蘇柒:「有道理啊!」
&道理有什麼用?」這半宿倒讓她二人熟悉起來,英娘毫不避諱地白她一眼,「人都死了,去問鬼啊?」
蘇柒諱莫如深地笑笑:你還真說對了!
幸而老王妃也有幾分信了蘇柒的邪祟之說,故而象徵性地罰蘇柒與英娘跪了一日祠堂,日暮十分便下令將二人放了出來。
蘇柒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慧目齋,便再度一頭扎進了蘇先生的破書櫃裡,尚未翻出個所以然來,便見兩個鬼友施施然飄來,黃四娘甚是欣慰道:「還有力氣折騰,看來罰得不算重。」
蘇柒正找他們有事,無心與她拌嘴,直截了當道:「你們來得正好,煩勞二位回王府去,尋女先生等三人的魂魄,問一問……」
她尚未說完,便見黃四娘一拍胖掌:「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般想的,故而昨夜你被罰跪祠堂時,我便拉上小錦鯉在王府上下里外尋了個遍,就是想要找那三個死鬼問問,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結果你猜怎麼著?」
見蘇柒毫無要猜的興致,她只得略帶喪氣道:「結果……居然一個死鬼也未尋著!」
&找著?」蘇柒驚詫之餘又有些疑惑:若說李二死得早些,翠凝卻是昨晚新鮮喪命,魂魄理應不會飄很遠,按說不可能遍尋不著。
唯一的一條線索也斷了,蘇柒頹然地坐在桌邊:「地府的拘魂鬼差,效率何時如此之高了?」
卻聽李錦幽幽道:「也未必是被鬼差拘走了……」
&能是為何?」黃四娘最不喜李錦這幅故弄玄虛的樣子,「他們又不是如江家小姐那般詐死,還能把自己作得魂飛魄散了不成?」
李錦瞥了她一眼,瞪著一雙慘白無瞳的眼眸森森然道:「也許這幾個死鬼……是被吃了!」
他此言一出,連蘇柒都被震懾了一下,問道:「這世間……還有東西能吃鬼魂?」
黃四娘一雙胖手抱在胸前,「小錦鯉……你可別嚇我……」
李錦便道:「我也只是聽說過。許多年前,我四處遊歷時,曾認識了一個名叫阿三的小鬼,他便與我講過他的慘痛經歷。
他說自己七八歲時,曾隨家人乘船過烏江往黔南去,不料客船過險灘時不幸翻了,致使整條船上的人皆溺水而亡。
然巧合的是,他們溺亡之處是個至陰之地,又傳言地下有當年西楚霸王的龍魄庇護,故能保他們死後魂魄不散,便在那至陰之地待了下來,一住便是許多年。
直至某日,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的鬼同伴似乎越來越少了,這才引起警覺,將剩下的鬼皆集結在一個山洞裡,好彼此照應。
是夜,眾鬼忽見洞口一團黑氣飄來,瞬間將離洞口最近的兩個鬼捲入其間,便再不見了蹤影。
眾鬼嚇得擠在一塊兒瑟瑟發抖,但那黑氣在吞噬了兩個鬼魂之後變得愈發躁動,仿佛眼前的正是一頓饕餮盛宴一般,很快便再度下手,將三個鬼魂吞了下去。
不一會兒,洞中便只生下了阿三和他爹娘,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爹娘雖知是徒勞,卻毅然護在阿三前面,也不幸便被那黑氣捲走吞噬。
此時,洞底只剩下阿三孤零零一個,本以為自己也在劫難逃,熟料那黑氣不知是吃飽了,還是對他一個小鬼看不上眼,未吃他便離去了。
小鬼阿三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自覺孤零零飄蕩在山間也是徒增傷感,索性出了那至陰之地。
我遇見他時,他已在天地間飄蕩了幾夜,渾渾噩噩不知該往何處去。我聽罷他的悲慘遭遇,深覺可憐,便指引他往忘川,過奈何橋轉世投胎去了。」
李錦講完許久,黃四娘依舊沉浸在驚悚之中,久久不能平靜:「這世上竟還有如此陰毒的東西,以鬼魂為食?!」她忽然著實的後怕,「天吶,我這兩夜還在王府東飄西盪,還好奇去尋它!若被它看見我這般貌美如花的女鬼……豈不是凶多吉少?」
黃四娘驀地飛下來,作勢牢牢抓住蘇柒的胳膊,將一張胖臉埋在她肩上:「我不回王府去了!求收留,求保護!」
&留沒問題,但保護麼……檮杌劍被王爺帶走了,我有多大本事你也是清楚的」蘇柒好心建議:「要不我把你收到鎏金鎮魂鼎里去?特別安全。」
黃四娘立時飄遠:「那就不必了。」
二鬼走後,蘇柒再度一頭扎進破書櫃,開始尋找關於噬魂的記載。
她記得蘇先生曾說過,魂魄乃是世間至陰之物,亦是最純淨的東西,是世間萬物生生不息的根本。無論人、獸或草木皆有壽數,但死後只要魂魄尚在,便可入輪迴再轉世,生生不息。而魂魄若是沒了,才是真正的消亡。
故而,無論人間佛門道派,還是冥界陰曹地府,皆不容許以吞攝魂魄助修煉者,視為至毒至邪之術,人人得而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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