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尹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少不得沾了他岳丈大人的光,故而在家甚是懼內,被自家夫人狗血噴頭的一通臭罵,方知出了這檔子事兒,自是驚懼不已,轉頭將給他捅婁子的薛捕頭從被窩裡拖出來又是一通臭罵,罵完才苦惱:北靖王府是皇親貴胄,但江家也是世家望族,他兩邊得罪不起,這可如何是好。一筆閣 www.yibige.com
三人合計半宿,直至天色將明方定下計較:老王妃的面子不能不買,蘇柒必須先放出來。至於告狀的江府,由白府尹親自登門查案,務求將江小姐之死查個清楚。
蘇柒邊聽著這期間的來龍去脈,邊在何記飯莊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
採蓮給她端來熱騰騰的四菜一湯和一大碗米飯,便不住口地感慨她遭此橫禍實在可憐,感慨之餘決定去給大堂里的財神爺多燒幾株香,讓他老人家給觀音菩薩帶個信兒,多多保佑這倒霉丫頭。
蘇柒邊吃邊聽老王妃夜擺鴻門宴的橋段,一時間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許多情緒湧上來與食物堵在一起,華麗麗地噎住了。
慕雲梅忙不迭地幫她拍背順氣,又貼心舀上一碗熱湯。
蘇柒好容易緩了過來,自覺在人家慕五爺面前失態,尷尬地搓著無處安放的油哄哄爪子,「讓五爺見笑了。」
「豈會。」慕雲梅滿眼的溫柔憐惜,「餓了一日一夜,真是受苦了。」又謹慎道,「我聽說,大哥昨夜便去了趟廣寧府大牢,我以為他是良心發現,去救你出來,不曾想……」
當他見大哥獨自歸來,端的是一陣怒火中燒,若非手下人死命攔著,便真的跟大哥動了手。
偏偏他大哥對他的盛怒置若罔聞,雙目空洞誰也不睬,一路蹣跚著回棲梧院去,猶如一具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
慕雲梅說至此,抬眸見蘇柒亦是一副丟了魂兒的模樣,眼角一滴清淚垂下,直落進了碗裡。
她愣了片刻,方回過神來吸吸鼻子,強笑道:「提他做什麼,敗了我的胃口。」說罷,繼續低頭扒飯。
慕雲梅眼看著她將那碗和著淚的米飯塞進胃裡,忽然便有種抑制不住的衝動,伸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咚……她手裡的碗墜在桌上,將飯粒濺了滿桌,「五爺這是?」
「蘇姑娘,」慕雲梅握緊了她不斷掙扎的小手,語調急急目光切切,「我想告訴你,我慕家男子不是個個薄倖無情,我慕雲梅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白首天涯,也願意陪你烹雪煮茶,月落歸家,我……」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柒已明白了幾分,驚詫之餘偏聽到簾外傳來採蓮的腳步聲……
「五爺快別說了!」她低呼一聲,用力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適逢採蓮打簾進來,看見桌上狼藉一片,嗔怪地輕瞥蘇柒一眼:「多大的人了,吃飯還跟小孩子一樣。」忙不迭拿抹布擦了乾淨,捧上一隻紅漆茶盤,盤上是天青鈞瓷的茶壺,「五爺最愛的雨前龍井,我輕易不捨得拿出來,你今兒可是沾了五爺的光。」
她說得輕鬆愉悅,蘇柒卻汗顏得抬不起頭來。
她一顆腦袋越垂越低,臉頰一片滾燙,偏偏被採蓮看出端倪,伸手摸了摸她額角:「你可是不舒服?」
慕雲梅適時地咳了咳,向採蓮道:「蘇姑娘在監牢待了許久,只怕潮涼之氣入體,你還是去請個大夫來給她看看罷。」
採蓮深以為然,急急匆匆地告辭去了。蘇柒糾結再三,嚮慕雲梅低聲道:「方才那話,請五爺切莫再提起!」
「為何?」慕雲梅急急道,「你覺得我哪一點不如我大哥?」
蘇柒苦笑搖頭:他是多好的一個男子,是採蓮和黃四娘的心上人,為何偏偏……「我一個山野粗陋女子,配不上五爺你。」
慕雲梅心知這不過是她的託詞,嘆道:「蘇姑娘不必說這等配不配的話,我亦不逼你,你只需知道,有個男人無怨無悔地站在你身後,心甘情願地替你遮風擋雨,只要你安好,我便是晴天。」
因著慕五爺一番突如其來的告白,蘇柒接連幾天裡,白日對著採蓮,夜裡對著黃四娘都有些怯怯汗顏,總覺得自己像是個做了虧心事的賊。
偏偏慕五爺十分淡定,幾乎日日來慧目齋看她,順便將江家案子的進展告知她聽。
據他所說,蘇柒被放出來的當日,廣寧府尹白大人便親自帶著捕快、仵作等人,大張旗鼓地往江府上門查案,服務態度不可謂不良好。
蘇柒驚訝了一下,關心道:「可查出了什麼?」
慕雲梅道:「倒是查出了件始料未及之事:江小姐死前,已不是完璧之身。」
蘇柒略驚訝了一下,隨即與慕雲梅一致認為,定是那妖怪做下的孽。
「仵作將這結果一說,江家老爺和夫人皆五雷轟頂一般,想那江家世代書香門第,最看重的就是家風德行,閨女未嫁而破身,他們做爹娘的自然是臉上掛不住。」
蘇柒在心底慘笑:家風德行?這等爹娘除了死要面子,又何時關心過女兒的幸福?
「哦對了,還有個重要的線索:捕快在江家搜查時,從江小姐丫鬟落梅的房裡搜出了兩枚藥丸,落梅在薛捕頭一再逼問下承認,那正是你給江小姐的蘇合香圓。」
「也就是說,江小姐根本就沒吃?」蘇合香圓還在,那麼蘇柒毒害江小姐的誣陷不攻自破。蘇柒在慶幸之餘又有些失落:江小姐至死,都不肯信她……
「薛捕頭覺得那丫鬟落梅言行前後矛盾,十分刻意,便稟過白大人,將落梅帶回廣寧府去。熟料,那落梅在廣寧府大牢待了一夜便瘋了,滿口的胡言亂語,說什麼妖怪作祟,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之類慕名奇妙的話。」
蘇柒不置可否,心中卻猜測落梅的發瘋,背後是否有黃四娘和李錦的功勞。
慕雲梅最後總結道:「白府尹這一通查下來,江老爺和夫人顏面丟盡,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於是和白府尹商議,草草定下個『女兒不幸被辱,飲恨服毒自盡』的結果,便算是結案,兩廂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蘇柒搖頭嘆息:不過是昏庸官吏加上封建父母,一起草菅人命罷了。可憐那含冤飲恨而死的江小姐……
呃,說「死」還不甚確切……她前夜裡又求李錦去江府探了探,言道江小姐的魂魄依然安安穩穩地待在她身體裡,只是毫無意識,如同陷入了昏睡一般。
究竟是誰,將江小姐變成了這副不死不活的模樣?
她正出神,忽聽慕雲梅道:「哦對了,明日便是江小姐頭七,依例要下葬了。」
下葬?蘇柒忽然一驚:「她要葬在哪裡?」
翌日黃昏,一輪如血殘陽下,兩匹披著縞素的馬兒拉著一架沉沉棺槨,在漫天飄飛的素白紙錢中緩緩前行。
江雪的大弟捧盆,二弟和三弟扶靈,憶及昔日裡大姐的溫柔關愛,皆是滿面淚水痛不欲生。身後的一眾送葬親友,想想不過幾日前,江家小姐還是大紅嫁衣的待嫁新娘,轉眼便香消玉殞,今夕對比更添傷感。
送葬隊伍一路悲泣哭泣,扶著棺槨直往廣寧城西的潭柘寺去。行至半山,兩匹拉著棺槨的馬兒卻驟然停了下來,煩躁地仰頭嘶鳴低頭踟躕,仿佛前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讓它們再不敢向前一步。
送葬的人們正有些疑惑,忽然一陣疾風驟起,颳得天昏地暗、草木狂舞,驚起林木間一片鴉雀,啼叫著慌亂向天空飛去。
江家送葬的親友中,倒有大半是先前送親的,見識過送親途中那股妖風的厲害,此時還是熟悉的感覺,還是熟悉的味道,紛紛大叫著「妖風來了!」顧不得棺槨,抱頭四下逃竄開去。
一時間,只剩下江雪的幾個弟弟,和江府幾個忠心耿耿的下人,依然護在棺槨周圍。趕馬的車夫用力拉著韁繩,安撫兩匹暴躁不安的馬兒。
要命的是,不知從何處飛來兩隻黑鷹,長嘯著向那馬兒俯衝而下,利喙直戳馬兒的面頰和眼睛。
兩匹馬被黑鷹騷擾得驚惶失措,再不受控制地撒腿跑開。
「回來!回來呀!」馬夫在後焦急大叫,但此時馬兒徹底受驚,只顧沒頭沒腦地拖著棺槨向前沖,前面便是深不見底的山崖……
江家幾位公子和下人,頂著呼嘯的妖風,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向山崖邊摸去,但一切為時已晚,兩匹受驚的馬兒帶著江小姐的棺槨跌下山崖,全然不見了蹤影。
妖風漸去,四散逃避的親友們也漸漸聚攏過來,齊齊望著幾十丈高的山崖,手足無措。
江家小公子年紀尚幼,此時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姐姐,姐姐呀……」
他這一哭,惹得眾人愈發傷心,江家二公子只得撫慰幼弟道:「莫哭了,姐姐她生前素愛清靜,如今葬身在這山水幽谷之間,終日與花兒雀兒作伴,想必也是歡喜的。」
眾親友皆點頭稱是,索性在山崖邊摔了靈盆焚了紙錢,算是葬禮圓滿,便相互攙扶著下山回江府去。
待眾人行遠,日暮的山谷恢復了寂靜。蘇柒從一棵參天古木後探出頭來,確定江家眾人皆已走遠,方閃身而出,跑到山崖邊向下望去。
但見千仞山崖下,是一片碧綠潭水,如今平靜如故,沒有江小姐棺槨的半分影子。
「這就奇怪了。」蘇柒喃喃自語。
她一路暗暗尾隨江府送葬的隊伍至此,眼見妖風又起,江小姐的棺槨墜落山崖,驚得長大了嘴巴,卻不敢有一絲動靜。
但那棺槨明明是木料打制,即便是落入崖底寒潭之中,也該浮得起來,絕不是如今這般石沉大海了無痕跡。
「除非……」她正思索自語,忽聞山崖下傳來一片窸窣振羽之聲。
蘇柒趕忙閃身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露出半隻眼緊張地向外張望。
須臾,聞崖下一聲清亮長嘯,便見數十隻體長健碩的黑鷹,齊齊用利爪抓著一具棺槨,振翅向崖上飛來。
為首的一隻更為顯眼,乃是一隻白頭青羽、金喙玉爪的巨鷹,雙翼展開足有丈余,率領眾鷹齊心協力,將那棺槨平穩放在了崖邊石上。
巨鷹收起碩大羽翼,立於棺槨邊仰天一聲長鳴,其餘眾鷹群齊齊仰頭長嘯,猶如朝見王者。
躲在石頭後面的蘇柒,何曾見過如此壯觀的鷹陣,著實的驚訝不已。
眾鷹齊齊向巨鷹俯首之後,便紛紛振翅騰空,在暮色中飛遠。而那巨鷹獨自繞著棺槨逡巡一周,忽而仰天一聲清嘯,周身一陣黑霧繚繞,再散去時,竟化作一個高大男子模樣。
只是,這男子依舊背生雙翼,耳後有絨羽,是個不折不扣的「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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