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搞氣氛,其實還是之前車上那種尬聊的延續,只不過在咖啡廳這個場合,閒聊環境更加清雅,心情也跟放鬆。
這回杜一峰明顯更聰明了,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各種打聽,各種詢問,而是將話題圈在陽光時代過去六年的校園時光,專敘同窗之情。
其實嚴格說起來,在陽光時代,杜一峰在整個班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在他的邏輯里,大多數同學都是在第一層,江躍也頂多在第三層,他自己則至少在第五層。
整個班級能跟他差不多層級的,也就是韓晶晶等為數不多的少數幾個。
所以,哪怕是聊校園生活,其實兩人之間的交集也少得可憐。
當然,一個班幾十個人,總會有一些共同的話題的。
江躍這人記性特別好,但凡杜一峰能想起事,他幾乎每一件都能記得,總能聊上幾句。
整體來說,這次聊天氛圍比先前在車上好多了。
半壺茶喝著喝著也便見底了。
杜一峰很自然地拿起茶壺,轉身去再換一壺。
很快,杜一峰便又返回,很自然地將壺往桌上一放,口中道:「江躍,你說童肥肥這個傢伙,為什麼對我敵意那麼重啊?我有那麼招人煩嘛?」
江躍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望著杜一峰,眼神看上去大有深意的樣子。
杜一峰自嘲一笑:「算了,我不問。反正問了你也不會跟我說實話。」
他嘆了一口氣,提起茶壺,準備給江躍倒上,嘴裡同時道:「我說句實話,有時候我真有點嫉妒童肥肥和茅豆豆這麼憨憨,活得單純,沒心沒肺的。更嫉妒你們這種哥們一樣的相處方式。這一點,我甚至都不如韓晶晶啊。韓晶晶還能跟你打成一片。我倒像總是像個局外人。」
江躍好像根本沒認真在聽杜一峰絮絮叨叨,身體忽然前傾,將杜一峰倒茶的動作給截住了。
同時右手伸向壺柄,笑道:「一峰,我來倒吧。」
杜一峰錯愕,手中卻沒有鬆開壺柄,甚至還有一點往回搶奪的動作。
「你這是打我臉啊。到我這裡做客,哪有讓你端茶倒水的道理?你坐下,快坐下。」
杜一峰不容分說,另一隻手推著江躍肩膀,要他坐下。
同時滿臉堆笑:「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讓我痛痛快快巴結你一回行不行?我其實也想跟童肥肥他們那樣,跟你毫無保留地相處,像哥們一樣相處。我從小沒學會這樣跟人相處,你讓我學學行不行?」
話說到這份上,江躍似乎也就沒堅持了,坐回沙發上,臉上還是掛著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杜一峰其實能感覺到江躍的眼神,一直在盯著他看。
「江躍,我這個人確實渾身臭毛病,有時候可能真的挺招人煩。可我敢說,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說著,順手將江躍杯子倒上了茶水。
隨即不經意將茶壺往桌上一放,帶著幾分遺憾的口氣道:「我知道你未必會信。」
「要我信,倒也容易。」
「哦?怎麼說?」杜一峰眼睛一亮。
「你把這杯茶喝了,我便信你有這個誠意。」江躍不動聲色將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對方跟前。
杜一峰頓時變色:「這……」
「怎麼?真正的好兄弟,難道還會嫌棄對方的口水?」
杜一峰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慌亂,不過這點慌亂也是一閃而過,隨即便打了個哈哈,舉起自己的杯子:「哈哈,你小子一定是怪我招待不周。我先幹這杯茶,你等著,我去拿酒,我自提三杯賠罪……」
便連江躍都有些佩服,這小子臨場應變還是很快的。
只可惜,他此刻再怎麼補救,也已經晚了。
江躍招了招手,往下壓了壓手掌,示意他坐下。
杜一峰有些驚疑不定,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
「一峰,你爸應該就在酒店裡吧?」
「應該還沒來吧?」杜一峰有些坐立不安。
「偌大酒店,總不可能就咱們倆吧?」江躍語氣奇怪。
「那倒不至於,雖然大多數員工都走了,可還是有一些老員工,日常維護酒店的正常運轉。」
「所以……」
江躍指了指咖啡廳角落的幾個監控:「現在都沒客人了,這些監控還開著幹什麼?」
杜一峰有些尷尬道:「一直開著的,忘了關。」
江躍呵呵一笑,倒是沒有繼續發難,忽然站起身來:「幾杯茶下去,我得去放放水。」
「我帶你去。」杜一峰如釋重負,連忙站起來引路。
江躍也沒拒絕,兩人勾肩搭背,朝衛生間走去。
無論什麼場合,洗手間總不能裝監控。
兩人走進洗手間之後,江躍搭在杜一峰肩膀上的手臂忽然抬起,在杜一峰後頸啪的一下,拍了一掌。
這一巴掌並不重,根本算不上襲擊,卻把杜一峰嚇了一跳。
「有隻蚊子。」江躍笑了笑,徑直走向便池。
杜一峰驚疑不定,對江躍剛才這一系列反應,顯然是產生了一些疑心,但仔細觀察江躍,發現對方似乎又只是無意的舉動,並沒有翻臉的跡象。
這讓他很是有些糾結。
他自問已經做得非常謹慎,做得非常完美,整個過程不說天衣無縫,但也是周密無比,無懈可擊。
江躍這傢伙就算能力超群,他又不是神,難道什麼事都能未卜先知?
杜一峰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自亂陣腳,穩住,必須穩住!
回到桌上,杜一峰主動道:「茶都有點涼了,倒了喝點熱的?」
江躍嘆了口氣:「不是上等好茶麼?倒了多可惜?」
這回江躍出手更快,先抓住了壺柄,不容分將杜一峰杯子裡半杯茶水給倒掉,然後將壺裡的茶水往裡續了一杯。
「一峰,你喝了這一杯,咱們以後就是兄弟了。」
杜一峰心裡咯噔一下,臉色再怎麼繃著,終究還是瞬間破功。
一把將杯子端起,往旁邊一潑,黑著臉道:「江躍,這就沒意思了。我一片好心誠意邀請你,你跟我這試探來試探去。如果你覺得我杜一峰不配巴結你,算我自作多情好了。」
「生氣了?」江躍眼神微微上揚,身體卻一動不動,半靠在沙發上。
「生氣談不上,但你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生氣就對了。」江躍忽然臉色一板,「換我我也生氣啊。」
「江躍,你到底什麼意思?我杜一峰自問對你很用心了。如果你覺得我高攀不起,我無話可說。」
江躍只是淡定微笑,仿佛對杜一峰的表演無動於衷。
反而是再次壓了壓手掌:「一峰,我要是你,絕對不會這麼理直氣壯。」
杜一峰此刻真是有點不上不下,他很想拂袖而走,但又始終不甘心。
就差一點點,就那一點點火候啊。
只要江躍端起茶杯,喝上一口,便萬事大吉,大功告成了。
可這小子,翻來覆去就是不肯喝這一口?
他有那麼強的警惕心嗎?
如果真這麼強的警惕心,為什麼最早一壺茶,他一點都不推辭,喝得那麼爽快乾脆?
「一峰,咱們同窗六年,人生三分之一時光,都是同學啊。」
這時候怎麼忽然說這個了?
畫風變得有些突然,杜一峰錯愕地坐下來,驚訝地看著江躍,試圖看穿江躍的意圖。
「六年同窗,就算成不了老鐵好兄弟,也不至於翻臉成仇,不死不休,對吧?」
「江躍,你這話就過了啊,怎麼就不死不休了。」杜一峰故作不滿。
「唉。」江躍輕嘆一口氣,「剛才拍蚊子的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在你身上種了一道詭異力量。」
杜一峰聞言,頓時駭然失色。
被江躍拍了那麼一下,他當時心裡就覺得有些疙瘩。
總覺得江躍拍那一下大有深意,再加上他的各種腦補,他一直覺得渾身哪哪都有些不得勁。
江躍這麼一說,自然讓他猜疑的心更加驚恐不安。
「江躍,你到底幾個意思?」
「街上扎氣球的手藝人,你見過的吧?現在,只要我一個念頭,你的血管和經脈,就會跟那氣球一樣鼓起來。只要我不喊停,就會一直鼓下去,一直到……」
「嘭!炸開。」
江躍說話間,順手捏起桌上一隻蠶豆。
兩指微一用力。
蠶豆炸開,碎了一地。
杜一峰的表情變得精彩無比,額頭冷汗直冒。
「你……你小子……這個玩笑可不好玩,不好玩。」
江躍冷冷道:「誰跟你開玩笑?」
「你……」杜一峰這回終於是慌了,他再怎麼僥倖心理,此刻也意識到,江躍是真的翻臉了。
他真的識破了?
這怎麼可能?
他自問一切做的非常隱蔽,不可能露出任何破綻。
第一壺茶為了避免對方多疑,他沒有動手腳,而是正常飲用,故意製造出溫馨和諧的氛圍。
岳先生給他的藥劑,他神不知鬼不覺滴入第二壺茶水當中。
正常人都會有慣性心理,第一壺茶安心喝了,又怎麼會去提防第二壺茶?
換位思考,杜一峰覺得自己肯定是提防不了的。
可怎麼都沒想到,江躍竟然還是看破了裡頭的貓膩?
想到這裡,杜一峰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裸露在獵人跟前的獵物,隨時有可能被對方獵殺。
雙手撐在沙發上,暗暗戒備,隨時準備朝門外逃竄。
江躍卻好像壓根不怕他逃走。
指了指咖啡廳的吧檯:「我不阻攔你,你能逃到吧檯位置算你贏。」
換作別人,杜一峰壓根不信這個邪。
可這話從江躍嘴裡說出來,份量卻完全不一樣。
杜一峰太清楚江躍的實力了。
真要動起手來,杜一峰自問十個加起來也不是江躍的對手。
更何況,對方還說在他身上動了手腳。
一時間,杜一峰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感到了一種瀕臨絕境的窒息感。
反倒是江躍,表現得極為克製冷靜。
明明是攤牌了,明明是翻臉了,江躍卻沒有表現出極大的憤怒,也沒有那種咬牙切齒不死不休的樣子。
「一峰,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一般不會做傻事。聰明人一旦做傻事,那必定有足夠的動機,有充足的理由。說吧,你的理由是什麼?」
杜一峰一言不發,緊咬嘴唇,低頭不語,看上去似乎要負隅頑抗。
江躍並沒有大動肝火,反而悠然笑了。
「一峰,你一定在琢磨,這事還能挽救,你家族的人會在救你,甚至還有比你家族更強悍的人來給你擦屁股,對吧?」
「這麼說吧,今天我完全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有說有笑地離開,然後某一天我心血來潮動一個念頭,你就會在睡夢中像一隻氣球一樣炸開,你信嗎?」
有這麼神奇?
杜一峰沒有明說我不信,但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他還真不太信。
江躍自始至終也不著惱,手指優雅地在桌上輕輕敲著,就好像鋼琴手撫摸著鍵盤。
杜一峰陡然手背一緊,隨即手背上一條條血管就跟爬進去了一根根粗大的蚯蚓似的,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鼓脹起來。
幾乎是呼吸之間,手背就腫的跟饅頭似的,外層光滑得就像一隻氣球,稍微有尖一些的物件,就好似可以輕鬆戳破。
接著,手臂,小腿,頸部……紛紛開始產生類似的反應。
杜一峰魂飛魄散,無法再強作鎮定。
好在,江躍只是小小警告一番,並沒有往死里整。
這反應來得快,消得也快。
半分鐘不到,所有的反應便消失了。
「一峰,六年同窗,我實在想不到,最後我們竟然會這樣交流。還是那句話,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了吧?」
杜一峰絕望了。
「江躍,為什麼?為什麼?」
「你應該問你自己,為什麼?我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你是為什麼?」
杜一峰痛苦地抱頭道:「我沒有別的選擇。」
「不,你有。」
江躍淡淡道:「你現在可以選擇,選擇活著,還是選擇替你背後的人遮遮掩掩。」
杜一峰此刻真是如墜冰窖。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招。
為什麼江躍卻好像什麼都知道,好像一切都在他算計當中?
他是怎麼識破的?又怎麼知道自己背後還有人指使?
一直以來,杜一峰面對江躍,都有一種複雜的心理。
說仇恨,未必有多大仇恨。
說嫉妒,也未必是多嫉妒。
可每次面對江躍的時候,他一直都有種無力感。
所以他一直想贏江躍,想壓倒江躍。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笑話,在江躍面前,他就像一個傻子,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他自以為完美的算計,分分鐘就黃了,不但黃了,還把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比被動的泥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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