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嘆了一口氣,笑道:「你就是那釣魚的人,山上的野獸跟魚兒有什麼分別,他們為了活著,自然要拼命了。」
腳下一路尋來,李修元尋遍了數座山峰,他卻始終找不到射箭的機會。
氣得他嚷嚷道:「會不會這裡的野獸跟著菩薩也成精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浪費力氣。」
老道士笑道:「那你要問她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很肯定地說道:「師肯定如此,只是菩薩這會外出雲遊去了,扔下我一個在此,也不管弟子的死活。」
老道士氣地罵道:「你真是一個白痴。」
李修元心想自己餓了難道還不能抱怨?
你做師父不想幫忙也就罷了,居然還要罵我是白痴。
估計被沐沐知道,會不會不給你煮茶倒酒侍候?
轉眼又想到了自己何曾不是那海里的魚兒,如此拼命也只是想從那漁夫的手裡逃生?
算了,不吃了。
於是收了弓箭,拍拍手往紫竹林而去。
一邊仰天嚷嚷道:「師父你不幫忙,小心弟子春天忘了釀酒,把那靈泉放得酸臭了。」
比起耍無賴,他可沒有怕過誰。
老道士哪裡會理他,一揮手將眼前的烏雲抹去,關上六識,不再理會在山間漫步的李修元。
回到木棚里,李修元依舊不甘心,心道罵人白痴是我的專利,沒想到不講道理的師父也跟著學會了。
好在他還有蛟龍肉乾,這裡到處都是冬筍。
隨便扯幾根就能煮一鍋肉湯,不求人。
......
山中無日月,一個人的李修元也忘了何時過大年,何時是正月。
等他收起鐵釺,鐵錘溜下佛像。
才發現睜開了眼睛的菩薩不知在看手中的玉瓶,還是在看另一隻手的金珠,還是在看坐在菩提樹下的自己。
亦或是在看山下的村民和那鐘聲陣陣的寺院。
望著神識中的佛像,李修元得意地點了點頭。
喃喃自語道:「誰說我瞎了雙眼,就不能雕出世間完美的佛像?」
青梨樹下的老道士正捧著一杯靈酒,聽到這話手一抖,差一點就沷出來了。
說到不要臉,自己的弟子認了第二,諸天也找不到第一。
不過想想也是,雙目失明還能保持如水的心境,一寸一寸雕刻如此完美的佛像,諸天萬界好像也找不出第二人來。
他和紫竹林的菩薩一樣,也想知道自己的寶貝徒兒,這第三面偶像要花上多久的功夫,雕刻出怎樣一副面容來?
「嘀嗒!嘀嗒!」
一陣清脆的聲音叫李修元從夢裡吵醒,睜開眼看著從菩提樹上,從佛像上掉下來的水珠,嗅著風中淡淡的清香。
寒冬已經過去,春來了。
天邊的驕陽正緩緩爬上山巔,照亮了菩提樹前高高的二面佛像。
佛像上的積雪在這一刻融化,化成雪水往下滴落。
看在李修元的眼裡,就像是二面佛像被他感動流下的淚水。
山上的光明隨著春風往山下蔓延而去,沒多久就籠罩在半山的寺院,往山下的村莊而去。
鐘聲響起,梵唱聲聲,這一方世界瞬間醒來。
李修元卻沒有急著去開始第三面佛像的偉大工程,而是洗漱一番,吃過粥,喝了靈茶之後。
拿出了鋤頭,去翻那凍了一個寒冬的靈田,跟蘿蔔青菜已經吃光了的菜地。
春天的陽光靜靜地照耀在他的身上,鋤頭上的光芒在陽光的折射下,遠遠地傳到了佛像的臉上。
將那憤怒的佛像照耀得怒火中燒,一團火焰衝出,將靈田裡的枯草瞬間點燃。
於是整個靈田都成了燃燒中的怒火。
李修元淡淡一笑,甚至沒有回頭,只是跟那佛像說道:「你厲害,你了不起,有本事夏天的時候來地里抓幾隻蟲子給我看?」
話雖如此,他卻忘了一件事。
他在頑石前一坐便是數年,如閉關在山洞裡的老和尚一樣靜坐面壁。
他甚至於將自己的影子都印在了佛像,將自己當下的那些雲淡風清,怒火焚燒的脾氣一一烙進了冰冷的佛像裡面。
頑石本無言,也無心。
卻因為來此修佛的少年,長年累月面壁的瞎子有了一些靈思。
看了一眼彎腰鋤地的少年,心裡竟有了一些煩躁的氣息。
所以,他要落下一道火,將心裡的火發泄出來。
菩薩一走便不知回家,這裡就只剩下李修元一人。
他哪裡知道身後的兩面佛像不僅有了菩薩的氣息,地藏的影子,還有自己的脾氣?
就在火焰落下的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
覺得這一道火焰傳出的氣息很熟悉,只是他當下的心在靈田,哪裡想著用頑石雕刻的佛像,會染上自己的脾氣?
花了一些日子耕田播種,靈田裡撒了種子,菜地里種上了青菜。
回到菩提樹下,看著最後一面石壁,李修元靜靜地呆坐了好些天,就像是久不讀佛經的他,突然不知從哪一章開始。
第一面佛像是怒目金剛,第二面佛像是菩薩低眉,那麼第三面呢?
望著天上的流雲喃喃自語:「我說菩薩,這算怎麼回事?你又不給我比畫一個佛像,這第三面我該雕成什麼模樣?」
天空自然不會傳來菩薩的聲音,連老道士也沒有理他。
李修元無奈地搖了搖頭,伸了伸懶腰,然後很自然地拿起鐵釺鐵錘,站在最後一面石壁前,熟練地開始敲打起來。
......
這一個春天,李修元是三天打魚,二天曬網,就沒有好好地在石壁下,待上多長的時間,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如何雕刻這一面佛像。
紫竹林的菩薩跟師父老道士一樣不靠譜,出門之後便忘了回家。
忘了還有一個替她雕刻佛像的苦力。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夏天的時候,在春天裡落下的道神火的佛像,也沒見他來靈田裡幫他抓蟲子。
直到秋風陣陣,靈田變成金黃之後,佛像再不吭聲了。
就像是準備要冬眠一樣,要在這裡閉上眼睛過冬,懶得理他了。
直到大雪紛飛,使得佛像一夜白頭,也再沒見過他吭聲,就像是真的已經沉睡了一般。
要等到春暖花開,才會睜開眼睛。
......
一年,二年......轉眼間,他花在第三面佛像上面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躺在菩提樹下,看著眼前這將要完工的佛像,他看了很久。
看累了,在躺椅上換了個姿勢,撐著下頜靜靜看著最後一面佛像,就像是搖光殿裡的陳小燕,在沉睡之中醒來照鏡子。
看著鏡子中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看得津津有味。
當下的李修元也是一樣,最後一面佛像看得他有一些迷糊,有一些錯覺,還有一些歡喜。
這最後一面佛像有了一些人間的煙火之氣。
躺在竹椅上看第三面佛像,只見佛像一手拈花,一手攤開。
如那拈花的手心,將要綻放出一朵蓮花一樣。
而他神海里的那朵青蓮,早就不知躲去了哪裡,已經有數十年,還是百年,甚至千年沒有出現過了。
佛像也不似第一尊佛像那般莊嚴,沒有第二尊那樣慈悲,顯得有些散漫,看上去甚至有些迷茫。
迷茫?對就是迷茫。
就像是當年從修羅戰場,李修元去往未來的某一天,在打狗鎮上身化狗蛋一樣迷茫。
有一種前一刻還在當下,下一瞬間卻身在未來的某一剎,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看著,看著,他迷惑了。
喃喃自語道:「如此,你是身在過去,還是去到了未來?」
......
梅山上,歐陽夏雲和雲紫衣下山去了銀川城,看望歐陽夏雲的爹娘。
只因她倆在大年之前一月要趕回梅山,雲天虹要跟老和尚帶著小蝶兒和雲青冥去白雪城裡過年。
這可是梅園修好之後,第一個大年,她不想錯過。
這也是她對小蝶兒和雲青冥的承諾,在山上辛苦修煉之際,也要去往人間,讓兩個小傢伙去撒野。
王強跟著不離和老和尚回了雪峰山,他的時間也很緊。
雲天虹告訴他,不離跟琉璃回山之後,她和老和尚要不了多久,就要帶著小蝶兒和雲青冥去週遊世界。
如此一來,王強最好能趁著老和尚還在雪峰山的時候,突破到尊者之境。
老和尚也給王強帶來了天雲山的消息,說是藏書樓的老人,等著破境之後的王強回去做天雲聖地的執法長老。
而王強卻有自己的小心思,想在回天雲山之前,完成跟司馬靜雲的婚約,他不想再拖了。
就算有一天他要面對司馬珏的因果,他也認了。
經歷了陳家小姐的退婚,對他的打擊很大,既然出不了家要回天雲山,他就要先做一回凡人。
風雪嗚嗚,小蝶兒看著已經長高的桃樹,跟雲天虹問道:「師尊,白雪城梅園裡的桃樹,也有這麼大了吧?」
雲天虹淡淡一笑,微笑道:「差不多吧,明年的春天,這山上山下都有桃花綻放,夏天有靈桃吃了。」
小蝶兒點了點頭,看著自風中而來的雲青冥,卻想起了師傅。
於是問了一句:「師尊,師傅這一回醒來,會不會被雷劈啊?他都睡了好些天了。」
眼下小蝶兒每天都要問雲天虹師傅醒來了沒有,雲天虹每次的回答,她都很失望。
雲青冥走過來,看著兩人說道:「師姐忘了,師傅在藍田鎮上,也睡了好些日子,這一回估計要久一些。」
雲天虹看著兩人笑道:「等你師姐從銀川城回來,我們就去白雪城。」
......
對著佛像發呆的李修元微微嘆氣,他都不知道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讓他感到不解的是,便是十年過去,身後這棵菩提樹也沒有長成參天古樹。
面前的三面佛像越看越不對,完全沒有佛的氣息。
他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別人怎麼修佛他不知道。
他可是在深淵之下修佛十年,自然明白佛像最後修成,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再次走進紫竹林里,坐在菩薩的屋裡想要感受一些佛的氣息,哪怕是菩薩給他一點點的提示也好。
誰知道菩薩乾脆把自己的家,把整個紫竹林扔給了他,自己去外面的世界遊玩,樂不思歸了。
枯坐數日,依舊不得其解。
他甚至偶爾會揭開琴台上厚厚的絨布,撥弄幾下琴弦,想要從菩薩的古琴里聞聽幾聲天音。
只是,他依舊失望了。
於是,在月光下,他回到了三面佛像前,看著自己倒映的影子發呆。
呆呆的不知看了多久,心一橫,身化清風,一頭往佛像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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