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翯躺在地上,年輕的皮囊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解離崩潰,四肢皮肉從身上掉下來,墨線都拉不住,血水直從毛孔里往外涌。頃刻間地上就積了一大攤的血。
璇璣居士側過臉發出一聲嗚咽,青果看著滿手的血色發呆,倒是那個金棗,大概扒皮的場面看得多了,沒甚大反應,倒是皺起眉頭,面露異色。
李凡人盯著地上很快就認不清人型的少年,依然有點懵,還把葫蘆遞給姚真人。
後者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面如寒霜,拂袖推開李凡的葫蘆,直接朝一旁三個同樣震驚不已的散修開口道。
「此次多謝三位前來助力,但接下來是墨竹山內門私事,幾位請迴避一下。」
「張翯,小鶴他,張……」青果還怔怔得想說什麼。
金棗猛得拉了他一把,朝姚真人一拜,「恭賀貴派贏得天台山劍比,未能看護住竹山的小張道友,叫他被魔道所害皆是我等的失措,改日自當赴張家賠罪。
璇璣!不要哭了!我們走!」
被她猛得一瞪,璇璣居士哽咽得點點頭,也不敢去看已經血肉模糊的張翯,就與姚真人行禮,一左一右,牽起失魂落魄的青果與面色嚴峻的金棗,祭起法寶步搖,三人化成一道黃光飛天而走。
不知道是李凡的錯覺還是什麼,對方飛空的剎那,姚玄洲把雙目掃向那飛空的三個修士,手裡的仙劍赤虬微微抖動了一下,有那麼一個瞬間,殺機大起,好像隨時就要出劍一般。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出手,只是把赤虬拿在手裡看著,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往劍脊一抹,掃掉劍上的血污,放任黃光破空而走了。
然後他轉身,朝廟裡飄出來的青葫蘆稽首,「請朋友幫忙收斂了。」
青葫蘆上的蒙面書生點點頭,飄過去照樣把張翯的屍身血水也盡皆收入葫蘆里。彈指的工夫就打掃乾淨,地上只隱約有一攤血跡。
名為張翯的少年弟子,曾經存在於世上的痕跡,就這麼一點都見不著了。
姚玄洲收起葫蘆,默默沉思了一會兒,朝身邊的李凡看了一眼,「李清月,這丹葫從何處得的。」
李凡愣了愣,看看手裡的紫金葫蘆,「這是,觀主賜的金丹,之前秦劍師帶給我的……姚真人,不是說九轉金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麼,或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姚玄洲抿了抿嘴,嘆了口氣,把赤劍用袖子一裹收了起來,「救不得的了。剛才的事情,誰問你也不要透露。觀主那裡我自會去解釋。旁人問起來,只說天台山有黑蓮教的餘孽,害了張翯,張九皋渡劫失敗,道心失陷,走去無蹤了……明白嗎?」
李凡正色稽首,「姚真人,弟子明白了,但弟子一點也不明白。」
姚玄洲嘆了口氣,「這個世上有誰能事事都搞明白的,知道的越多反倒錯的越多,而且有些細節,我也想不大透徹……
罷了,觀主既然賞識你,我就提點你一句,含一粒金丹,把不知面也戴起來。」
李凡楞了一下,依言取出金丹含在嘴裡,並戴起『不知面』。
於是姚玄洲說道,「《巍巍不動泰山深根結果寶卷》。」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1點。』
這是……
『玄天劍意表示,果然是這門羅教的奇功,這離國的黑蓮教,居然得了羅祖真傳?可不對啊,他那七大親傳弟子,明明給我們殺光了啊……』
「這是張九皋剛才使的妖法,黑蓮教的《泰山不動經》,當年我教誅殺黑蓮聖母所搶掠的神功之一,」看李凡一點反應都沒有,姚玄洲也繼續說道,「使得這門妖法,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巍若五嶽,定如泰山。
當年黑蓮教的魔頭仗著此術,連飛劍都斬卻不得,著實難纏。張九皋大概是偷學了此法,並配合著本教的龍胎羽化丹使用,才得大顯神威,單槍匹馬清了天台山的餘孽。」
這麼屌!連飛劍都能抗的無敵技啊!那麼這功法的代價……
姚玄洲點點頭,「你也看到那少年的下場了。這門妖法不是真的護體,只是把受的傷創轉給了附近的替身,完全是損人利己的邪門外道,而且看他選的替死鬼還得是至親至愛,簡直是六親不認,喪盡天良的魔功。你不要看這魔功厲害,就貪圖此類左道的神效,往往這種邪法都因果深重,隱患無窮,最易入魔。
看剛才張九皋和那無塵的死決,他這麼多年都卡在金丹期不能寸進,大概也是為情所困,才徹底走到歪路上去的。但無論他有何種苦衷,私自偷學黑蓮教的魔功,還對血親子侄,同門弟子使得如此惡咒,竹山門規絕容不下他。」
姚真人搖頭嘆息,「我本該一劍斬了這不爭氣的孽障……看在這麼多年相識的份上,就放他一時,讓他把拖了這許多年的事情做完吧。
等此間的事了,回山稟明了觀主之後,我再親自去追討他。」
李凡一時漠然。
張九皋和他無親無故的,卻是字面意義上得救過他命的。看著這麼熱心關照弟子,有情有義的好人,居然也被情所困,走到極端上去,實在是難以置信。
可是不相信也沒用,眼前張翯的血跡未乾,你說張九皋和他師姐被南宮無塵所害,那張翯又何其無辜呢?單看張九皋這些年潛心修煉乾坤飛龍劍的架勢,要說這《泰山不動經》的惡果他自己不清楚,肯定是不可能的。
或許必須選取張翯這樣侄孫血親,作為轉移傷害之人,就是這魔功的因果報應,可張九皋依舊是毫不顧忌得用了。甚至此番鬥劍之前,他應該都不知道仇家南宮無塵也在,卻依舊特地把張翯這個替死的,給帶到身邊。
是因為還沒找到師姐,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肯死嗎?
恐怕,小鶴這個人,其實早在尋不著他師姐的時候,就已經魔根深種了吧?
就像他自己說的,越過了這條線,就算入魔了。
『玄天劍意表示,確實可惜了,我還道那老頭資質不行,居然能學會《泰山不動經》,當年羅祖只有七大真傳悟道弟子能全得此經,仗此神功抵抗三大派的圍攻,甚至差點就反殺了。
好在下邊那四十九個化神境的二代弟子,都悟性不夠,使的似是而非,破綻百出,才叫我們抓著機會,破了羅教的大陣,委實是驚險的很吶。
更想不到,這張老頭一個卡在金丹境界的,居然已經摸到此功的門檻了?
唉,這份前途無量的天資,都叫女人給耽誤了……宿主你千萬別學他。』
「李清月,」姚真人又開口,「張九皋身上的事情不止私學魔功,加害同門這麼簡單。他能學到《泰山不動經》這種禁術,假如是私自偷取的還好。但若宗門秘藏並無遺失的話……」
李凡猛然驚醒,「您是說!」
姚真人點點頭,「也就是說另有人傳了此法給他,恐怕我們墨竹山內部,還有黑蓮教的餘孽。
偏偏張九皋還卡在金丹境界上好些年,一直擔任弟子教導。若他因著情劫,早已投靠到了黑蓮教那邊,那這件事就麻煩了。細查起來,恐怕要死好多人。」
這個瞬間,李凡簡直汗流浹背,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你們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怪形魔獸已經夠恐怖了,居然人與人的爭鬥廝殺還要凶烈如此。
這邊說你們這些魔頭殘害民女塗炭生靈我們要替天行道懲奸除惡,扭過頭就把一千六百多人嚼吧嚼吧吃光了。
一邊說著要救師姐救弟子救同門,一邊救把子侄當替死鬼獻祭了。
前邊才說殘害同門犯了門規是大忌,這邊一提可能門中有魔教內奸叛徒,搞不好就要安排名單了。
這人活得也太分裂了吧……
『玄天劍意表示,桀桀,現在宿主體會到我北辰劍宗的好了吧,瞅著不爽就鬥劍,不多嗶嗶,互決生死,就一個乾脆!哪像他們這些人,道貌岸然,彎彎繞繞,陰謀盤算的,糾結得很!』
你們那種上來就吹燈斬首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好嗎!
「清月你就不用擔心了,」姚玄洲看看李凡手裡的葫蘆,「你入門時間不久,即受了山主的傳承,又得了觀主的青眼,沒人會為難你。
這些事情自有持戒律的韋真人負責,問到你了,自把我剛才的話說與他聽便是。不會干擾到你的。」
那個一口吞了一千六百多人的韋真人?這下更不能安心了好嗎!
姚真人不再看他,出神望向天空,喃喃自語,「心裡有這些事,早與我等說了不就是了,何至於此?唉,萬般皆是命數啊……」
李凡簡直是心亂如麻,只能強自穩定情緒稽首道,「多謝真人的教誨和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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