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黑氣湧入打開的臨時鬼門,數百丈內的堰塞勢頭,頓時為之一泄。
張聞風悄然鬆了口氣,久堵易潰,疏順則通。
剛才的情形危急到了千鈞一髮,幸虧他有冥氣指環化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將一篇《太上救苦經》反覆念誦吟唱, 執香揮舞,步法搖曳,吸引天上、地下更多的鬼物前來,目光往左右兩邊掃視,看到遠處空中因為超度做法引發的異狀,已經六去其四。
有四位同行淹沒在先前突然暴漲的鬼氣潮衝擊下,基本上沒有活命可能。
超度有莫大風險,做法須謹慎量力行之。
默默一嘆, 語調沒有絲毫變化, 繼續吟誦經文做法不歇。
他猜測應該是有三階幽鬼在暗中搗鬼,推波助瀾,否則那一波鬼氣不會兇猛得如江湖倒灌,他不敢有絲毫放鬆,隨時準備應對忍耐不住的搗鬼者現身。
空中的鬼門明滅不定,在眾多鬼氣狂潮衝擊下,堅持了約大半個字時間,最終潰散在黑氣之中。
張聞風心中大抵是有數了,他沉穩吟誦超度,用香霧指引稀疏不少的低階鬼魂去往虛空冥域,他還剩五次打開鬼門的機會,不到關鍵時候,他不會再輕易使用。
法壇下方站定的雲秋禾、岑三林,包括驢子在內, 不約而同放鬆下來。
先前那一刻的兇險,使他們嗅到撲近鼻端的要命氣息。
還好, 張觀主用手段化解於無形, 讓他們與危險擦肩而過。
聽著高高低低的誦經聲,三個的心格外安寧平靜。
驢子眯縫著眼睛聽得入神,它聽不懂經義,它揣摩的是其中蘊含的縹緲道韻。
突然驢子皮毛一抖醒神,四處張望沒有任何發現。
它抬頭往上看去,黑氣籠罩的昏暗上空,烏雲盤旋形成巨大的一圈一圈漩渦狀,閃爍著幽黑流動的光,詭異得像一隻深邃獨眼俯瞰人間,陰森恐怖,剛才就是那玩意使得它心悸不安。
踏了踏地面,引起邊上丈許外的雲秋禾注意,示意往上看。
雲秋禾看了一眼天象,不知其解,傳音岑三林。
岑三林抬頭分辨半響,有些拿不準,傳音道:「很像是冥域的『往生台』,據古籍記載, 也是這般一圈一圈的像一隻很嚇人的巨眼形狀, 周遭幽光流轉, 據說是漂浮在人界與冥域的入口位置, 怎麼投影到天上去了?」
雲秋禾忙把這些情況,傳音告知念經做法的張觀主。
張聞風抽空瞥了一眼,微微點頭,示意兩人不用擔心,應該是「往生台」的投影,結合他掌握的各種消息,他猜測鬼崽嶺連通的便是往生台,只不知是通往第幾殿的通道?
肯定不是第五的森羅殿出狀況,否則白無常用不著那般隱晦提醒他,這地方是與冥域的通道。
他左手往外划動再下切,比劃一個提前約定的手勢。
兩人一驢會意,將注意力放到周遭,各負責一個方位,戒備可能出現的新情況。
從四處山頭湧來的黑氣變得濃郁,不過片刻,便將附近百丈遮掩得如同不見五指的黑夜,天空的異象,自是不可見了。
驢子眼睛深處有銀色雷光隱約迸放,在鬼氣遍地環境下,比修為更高的雲秋禾兩人好使,它環視著突然發現二十丈外的一顆岩石動了。
它眼珠子一下瞪得溜圓,渾身毛髮猛地豎起。
那塊石頭搖晃著從地下拔出來,緩緩變化著大致呈現一個人的形狀,手腳稍具雛形,連在身體一起看著就像一個圓俑,面孔位置有些許凹陷起伏,代表著是五官,比最粗劣的石雕還粗糙,看著怪怪的。
石形人俑搖搖晃晃,往法壇這邊移動,非常之詭異。
「觀……觀主,真有奇石人俑爬出來……我們該怎麼對付它?」
驢子對未知的東西膽子不大,嚇得話都講不利索了。
雲秋禾和岑三林也注意到那個突然活過來的石人,拔劍戒備緊緊盯著。
他們聽張觀主前些天提前打過招呼,鬼崽嶺有陰兵石人俑,只是不知藏在眾多山頭的哪裡?也不知如何喚醒來。
隨著那個石俑出現,附近山頭上稀稀落落出現了幾個形狀不同的石人俑。
最大者高不過三尺,小的只一巴掌高,往法壇方向而來。注1
它們不是用走,而是左右搖晃著前行。
原本圍著香霧安靜環繞接受經文洗禮的眾多鬼物,似乎受到極大驚嚇,發出陣陣驚恐嚎叫。
鬼叫聲很快成片,盤旋的黑氣陷入混亂,點點幽光往上空亂竄,就像是盜賊見到官兵捕快,唯恐躲之不及,不敢與之朝面。
冥域陰兵不同孤魂野鬼,無故殺之有損陰德。
況且激怒陰兵,誰殺誰還不一定!
陰兵從來不是單獨一個出現,而是成群結隊,能組成詭譎的陰兵陣勢。
張聞風也沒料到自己做法,能引出鬼崽嶺多年不顯的陰兵。
這些陰兵不同世俗的古戰場陰魂,生前都是了不得的修士或妖修,隕落之後,在此片極陰之地,得以用殘魂執念沉睡保存下來。
存在不知多少年了。
或許,往生台的通道,便是為它們而設置,引導它們醒來後去往冥域的途經。
然而因為人世間朝代更迭,邊界頻頻變動,這地方成了鬼聚之地。
更加滋養了陰兵的鼎盛。
張聞風擺手示意兩人不要亂動,他繼續念經,重新燒了三炷香,眾多鬼魂黑氣飄在極高處留念不去,不敢接近地面十丈,他現在心神幾乎都在新出現的陰兵石人身上。
第一個石人抵達法壇邊緣,仰頭用粗糙的五官注視著法壇上的做法道士。
蕭殺之氣即使只余極弱一絲,亦非同小可。
張聞風感覺面上皮膚微微冰涼刺痛,那視線竟然有若實質,他面對的似乎不是一個石俑,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種被高手盯著審視的感受。
緊著第二個、第三個……更多石俑趕到,在第一個石俑後面列隊。
每個石俑之間距離約八尺,雖然石俑大小形狀不一,看著滑稽,隊形卻很嚴整。
蕭殺之氣隨之濃郁匯聚。
張聞風渾身皮膚冰涼刺痛,像是有千萬毫針加身。
他硬著頭皮持香火行了一個拜鬼古禮,口中念誦經文不停。
無形的憐憫、祥和、慈悲等匯合的神秘玄奧氣息,通過念力,從他身上往四處微弱發散。
石俑觀察片刻,手腳連同身體一起,微微低頭行了一禮,不再盯著念經做法的道士看,後面排列的石俑全部行禮,有陣陣波動,從為首石俑身上散發。
「……行『陰兵借道』法事?」
張聞風聽懂了對方的訴求,那是一種很奇特的精神波動交流方式。
傾聽片刻,他思索著微微點頭答應下來。
果然,鬼崽嶺因為這些年代悠久的陰兵而存在,不管是巫修、妖修還是道修當年的幾次征伐進剿,都因損耗太大而半途而廢,有些事情諱莫如深,大部分真相湮滅在時光塵埃之中。
他現在要做的是將所有陰兵喚醒,幫它們借道去往第五殿冥域,結束以前遺留的歷史問題。
它們是一群被遺忘的英魂不散的陰兵,禁囿此地界不知多少年了。
久必生禍患,連冥域的冥差,都不願輕易踏足此地。
真要是激怒整個鬼崽嶺的陰兵,付出的代價之大,只怕哪方勢力都難以承受。
張聞風回首用手勢和眼神讓雲、岑兩人和驢子在此地等待,切莫走出他布置的法陣範圍,他走下法壇,從驢子挎簍里取一捆引魂香縛到背上,腳下踏著搖曳步法,自北往南行去。
身後跟著十餘大小不等石俑,搖搖晃晃,亦步亦趨。
他不答應不成,自己和同伴沒有辦法脫身,這些陰兵顯然是認定他能行。
走到哪裡,天空黑氣如影隨形跟到哪裡。
越來越多的鬼物被他的念經聲和香霧召集過來,不時有鬼物受感化進入虛空冥域,到底還是趕不上聚攏的勢頭。
浩浩蕩蕩,形成了奇怪的磅礴景象。
天上黑氣如稠、如潮,地面道士捧香踏山而行,吟經聲如歌。
越發壯觀的石俑陰兵隊列,逶迤跟隨道士上山下嶺,無視前方激烈的戰事。
……
注1:鬼崽嶺故事取材借鑑於湖南永州道縣田廣洞村「鬼崽嶺千年石像之謎」,有感興趣的道友,可以搜索一觀。
另:前面幾個故事都有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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