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虹霓 第二百十章 冷暖自知

    杭城接連下了幾天的雪，直到臘月二十八這天總算放了晴。筆神閣 bishenge.com

    和煦的陽光灑在層頂、樹梢以及道路兩旁的積雪上，非但沒有讓人覺得暖和，反而更覺得冷入骨髓。

    這天是凌雲實業年前最後一天上班，也是發放工資、提成及年終獎的大日子。

    在華國，年終獎是衡量一個企業效益好差的重要指標，也是企業提供給員工的福利待遇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很多人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中積累起了種種不滿，當他們拿到豐厚的年終獎時，所有的不滿都會煙消雲散，來年再接再厲。

    拿年終獎，同樣是凌雲實業所有員工最為企盼的事，小張她們這一撥「老員工」尤其如此。

    去年，她們在凌雲工作三個月，一丁點業績都沒有做出來，就拿到了相當於三個月工資的年終獎。

    今年，她們不僅有了自己的訂單，還因為額外增加了林瑤的部分訂單而工作量大增。

    自從一月份以來，她們天天加班，幾乎沒有休息時間，這讓她們對於年終獎有了更高的期待。

    凌雲實行的是不透明工資制，理論上，每個人的工資和獎金都是不同的。

    大家自發地排起隊，輪流去財務室領工資，只有李仁海依舊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倒不是他不想快點拿到自己的工資和年終獎，而是急不得。

    在凌雲這樣的貿易公司里，除開老闆以外就屬業務人員的地位最高，小張等人業務量大，理所應當地排在前面，接著是鄭飛揚等人，然後是白麗紅。

    白麗紅是內勤，她同時肩負著考勤的重責，自我感覺高人一等，自然不甘落後。

    最後才輪到李仁海，他是驗貨員，底層員工中的底層員工。

    那是別人的看法，在李仁海心目中，凌雲實業總共也才十幾個人，他根本不在乎什麼底層不底層的，只在乎能拿到多少錢。

    李仁海作為驗貨員，他用少得可憐的客戶資源做成了不少的訂單，雖然他做成的訂單無法和林瑤或簡雯那些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米元的大單相比，但他做成的訂單，至少在數量上比絕大部分業務人員都多。

    按照林雲當初的承諾，他可以和業務人員一樣，按照利潤10的比例提成，李仁海做成的訂單普遍是零碎的小單，總價不高，可是利潤不低。

    他粗略估計一下，他那些訂單的毛利有六七十萬，那他怎麼著也能有五六萬提成吧？

    如果加上相當於一年的工資的年終獎，十來萬總該有吧？

    李仁海要求不高，他就想憑自己的能力，買輛經濟型轎車。

    實際上，車子他都看好了，上海大眾的高爾夫！

    林雲自那次被打以後就沒再來過公司，但公司里還是和以往一樣，該月底發工資就月底工資，而且發的仍然是現鈔。

    儘管林雲不在，可他還心存僥倖。

    畢竟現在簡雯不在，林瑤也不在，秦董事長肯定會想方設法地穩住現有這些員工……

    「李仁海。」財務出來喊人了，「就你還沒領工資了，還不快來？」

    李仁海趕緊答了句，「這就來！」

    白麗紅的心情格外不錯，她打趣起了一向和她不對付的李仁海，「想什麼美事呢？連工資都不知道去領了？」

    自打白麗紅提前轉正，還負責考勤後，她平時沒頤氣指使，不知道還以為她是老闆娘呢。

    李仁海笑了笑，他並沒有說話，往財務室走去。

    辦公桌前，財務正皺著眉頭看他的工資單，她忽然抬頭，問道：「李仁海，你這個月有一天遲到了？」

    李仁海愣了一下，「沒有啊。」

    財務為難道：「可是考勤卡上，你有一天遲到了，按照公司規定，我得扣你五十元工資。」

    五十元不是大錢，可是他天天加班加點，連周末都在公司里加班，一分錢加班工資沒有，還被好端端扣掉五十，還是挺糟心的。

    「不會吧？」李仁海問道：「能不能讓我看看考勤卡？」

    財務想了想，還是把考勤卡遞了過去。

    李仁海看著考勤卡，感到一陣窩火。

    其實他在聽說自己曾經遲到時便大概猜到怎麼回事了。

    這個月初的某個周六，李仁海沒設鬧鈴，起得比平常晚了一點，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往公司，但是好巧不巧，他到公司時，正好已是9:01。

    周六原本是不用上班的，那天他沒打卡，和他一樣沒打卡的還有好幾個，他也就沒把遲到的那一分鐘當回事。

    可是他的考勤卡上，原本空白的位置被人補了一句，「遲到五分鐘以內」

    他那天遲到了一分鐘，可不就是遲到五分鐘以內嗎？

    他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幹的：白麗紅！

    財務再次開口道：「那幾天才剛開始考勤而已，通常這種時候總會有人忘記打卡，要不你去問問秦董事長，能不能通融一下？」

    李仁海強顏歡笑道：「這五十塊錢，我還是出得起的，下次注意。」

    「那你下次早一點。」財務鬆了口氣，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不大的牛皮紙信封交給他，「這是你的工資和年終獎。」

    李仁海接過信封時，他的心裡暮然咯噔一下，急聲問道：「張會計，這不對吧？」怎麼只有這麼點？

    「怎麼不對？」財務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你算算看吧，你的工資是七千，扣除稅費後還剩六千五百多，年終獎大家都一樣，每人五百，哦，你因為遲到被扣了五十塊工資，所以總共加起來還不到七千……」

    不到七千，七千……

    李仁海懵了。

    他以為自己能拿十來萬，結果到手不足七千元，這差距不可謂不大！

    李仁海轉身就走，連工資都沒有拿，他要去找秦董事長要個說法！

    「小李！李仁海！」財務拿著信封追了出來，「我在這裡只待半天，等下就要去其他公司了。這些你先拿著，至於其他，你可以去問問老闆，到時再說……」

    李仁海這時候整個人還是懵的，任憑財務將裝了他工資的信封塞進懷裡，沒什麼反應。

    他想問一問秦董事長，他好歹也做出了幾百萬的銷售額，答應他的提成去了哪兒？

    他還想問一問秦董事長，據說相當於一年的工資的年終獎，為什麼到他手上只剩下五百？

    還有這一年來，他做了多少工作以外的事？從來沒有給過工資以外的一分錢好處也就算了，為什麼他只遲到一分鐘，而且那天還是周六，卻要扣他五十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李仁海心裡有無數個為什麼，可是當他真正站在秦董事長的辦公室門口時，又覺得什麼都不必問了。

    秦董事長在客戶面前借酒裝瘋，只為了逃避幾千元的飯錢；他將自己老婆打得鼻青眼腫，只因她寫錯了一個字……像他這種人，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可是李仁海當牛做馬一整年，就這麼被人用五百塊錢打發，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人活一口氣！

    如果秦董事長不給一個說法，李仁海可以當場辭職！

    沒錯，他寧可辭職也不想再受他的窩囊氣！

    李仁海咬了咬牙，抬手敲響了秦董事長的辦公室。

    「請進。」

    秦董事長閒適地坐在大班桌後，朝他微微一笑，「小李？坐！」

    說完這句話，秦董事長便收回了視線，繼續在電腦前忙碌著，至於他在忙些什麼，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李仁海沒有那個興致坐下來談天，他開門見山道：「秦董事長，張會計剛才給我們發工資了，可是我有些問題不清楚，想和您探討探討。」

    秦董事長這才停下來，推了推眼鏡，雲淡風輕地問了句，「哦？願聞其詳。」

    李仁海著實被這一句文縐縐的「願聞其詳」噁心得不行，但他還是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我原本在上海某上市公司，那個時候，公司里也有完善的考勤制度。工人遲到早退是要扣工資，但是同樣的道理，工人加班也是有加班工資的，平時是1.5倍，節假日翻倍。」

    這些都是常識。

    秦董事長的眼皮下意識地抖了抖，「所以？」

    李仁海說道：「我的問題是，我平時加那麼多的班，一分錢的加班工資都沒有！

    那天是周六，而且我只遲到了一分就被扣五十，是不是不公平？」

    「咳！」秦董事長輕咳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我們這裡不是工廠。」

    李仁海瞪大眼睛望著他，一臉的不敢置信。

    秦董事長將雙休改單休的時候，他是參照了工廠的作息時間，而他算加班工資的時候卻又不參照工廠的薪酬制度來了。

    「你的工資是按年薪來算的，而且你要明白，你之所有會加班，那是因為本該在上班時間做完的事，你到了下班時間都還沒有做完。」

    秦董事長不屑地輕嗤一聲，慢條斯理道：「既然如此，我不扣你的工資就算不錯的了，你怎麼好意思來找我要加班工資？」

    他居然還想扣工資！

    李仁海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他放在身側的拳頭攥得緊緊，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

    李仁海在過道上站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董事長室里出來的。

    他原本去找秦董事長是打算從那遲到一分鐘，扣五十塊工資這件小事入手。

    告訴秦董事長，他雖然遲到了那一次，但是他每天都在加班，為公司付出了許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進而引出新的話題，讓秦董事長重新考慮年終獎和提成的事。

    李仁海本身是驗貨員，如果做業務拿不到任何提成，他完全可以不做的。

    他只少五六萬塊的提成，凌雲卻會少六七十萬的毛利。

    李仁海以為，按照秦董事長的精明程度，他應該不會想不通這一層，可秦董事長是怎麼說的？

    他說：「……你之所有會加班，那是因為本該在上班時間做完的事，你到了下班時間都還沒有做完……我不扣你的工資就算不錯的了，你怎麼好意思來找我要加班工資？」

    按照秦董事長的邏輯，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連續上了兩三個星期的班，竟還對不起公司，對不起他了？

    那他加班到底是為了什麼？被扣工資麼？

    這結果卻與李仁海所期望的相去十萬八千里，他的內心既憤怒，又頹然，更多的則是無所適從。

    他舉目四顧，發現大辦公室里的每個人都正忙著，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仔細看的話，就可以看出來，除了鄭飛揚和白麗紅以外的那些人，臉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李仁海想到了財務之前和他說起過的「年終獎大家都一樣，每人五百」。

    呵呵，五百……

    這年頭，快要倒閉了的公司也不至於只發五百塊年終獎吧？

    不過像凌雲這樣的公司，可不就是快要倒閉了嗎？

    白麗紅為什麼得意？

    因為她進公司最晚，卻拿到了和老員工一樣多的年終獎金！

    鄭飛揚為什麼笑得合不攏嘴？

    那是因為她的飛單做得紅紅火火，因為秦董事長會源源不斷地將客戶送給她，還因為老老實實做事的人，最後都沒落到好處，只有她悶聲不響地發了大財！

    李仁海有些同情秦弈，明明長得不傻，可他實際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傻子，盡做些自以為聰明，實則蠢得要死的事！

    等到真心實意為公司做事的人全都死心了，走了，等到公司面臨倒閉的那一天，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今時今日的恣意妄為？

    或許會，或許不會！

    哈哈，李仁海現在只想笑看他如何倒霉、如何吃癟！

    林瑤這段時間沒有收到任何新的面試邀請，一直待在家裡，把她的小家收拾得纖塵不染。

    趁著好不容易出了點太陽，她又將收在衣櫃裡被子、枕頭、衣物都搬到頂樓的陽光房裡晾曬。

    做完這一切，她慢騰騰地回到樓下，她的行李早就收拾妥當，放在客廳的一角。

    她明天就可以隨著省內返鄉大軍回老家去了。

    林瑤這幾天想了很多，她雖然丟了工作，但她手上有點錢，日子暫時還過得去。

    而且她還得到了去准上市公司複試的機會！

    她要是能順利通過三月份的複試，就能得到准上市公司上班的機會，沒準若干年後，她就是上市公司的一位小領導！

    林瑤光是想想就覺得心裡一陣激動！

    不過，前提是順利的話。

    事實上，她活了這麼些年，還不知道什麼叫順利。

    每當她準備做點什麼時，總會出現一些插曲，徹底打亂她的計劃，最終沒有一件事是真正順利的。

    要不還是先不說了，等她找好工作再說吧……

    林瑤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