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睡到日上三竿。
十三和青鴛都得了世子警告:不准打擾世子妃。
十三向來是不聽的,但有了青鴛,被一拉一勸,反倒順從了——世子妃昨夜很累,得好好休息。
至於累什麼,她才不懂。
淮王連夜讓人傳令,調了一整個衛所的兵力入駐九和縣,將仁義殿眾管事撥了一半過來,兩方互相監督,清點九和縣眾縣官私庫。
世子並未痊癒,不好拋頭露面,只跟淮王議定了奏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一切順利的話,後日一早皇帝就能見到奏摺。
為免利益相關的背後靠山攔截,另有一隊人馬帶著同樣內容的摺子,暗中趕往京城。
若前一封無法抵達,這後一封將會直接送到太子少師的府中。
如此安排,父子兩人才算安心。
宋筠聽聞方知雨睡醒,辭了淮王便要去陪她用午膳。
淮王:「怎不見你陪父王用膳?」
宋筠訕訕一笑:「昨日凌亂,她都沒好好吃飯,晚間隨意用了一點,好些個時辰了。要不,我將她領過來,與父王一同……」
淮王揮揮手臂,「你們吃的,我吃不慣。」
你們打情罵俏的,我也瞧不慣!
淮王見宋筠跳出去的步子都是輕快的,自己倒孤寂了起來。
東凌入內,躬身問道:「淮王,可用膳?」
淮王點點頭,突然又搖頭:「清溪跟誰一起用?」
東凌一愣,「懷玉郡主一早就離了客棧,去莊姬家了。」
莊姬……是個膽小卻溫婉的女子。
淮王回憶了一番,好似上一回見莊姬,還是中秋家宴。
那晚火把昏暗,她又坐得較遠……
***
宋清溪一早便離了客棧,一來是昨晚與莊姬約好,二來也是不想在那裡待。
淮王從來聽任太妃和程夫人的話,對她這個女兒不甚上心。
許得益,自小就陰陰沉沉,這回還古怪得受了重傷。
不想與他們待在一處。
倒是想跟世子妃親近,可世子看她的眼神……算了。
還是跟莊姬一起更為舒坦。
莊縣尉家宅不大,就一個小院子,昨日匆忙補了些家具物件,顯得不那麼空曠。
今日,大夫上門瞧過,確認父子兩人都可以恢復,只需用貴一些的好藥材。
可一提到銀兩,一家都難過起來,莊姬在淮王府過得那叫什麼日子?能吃穿不愁活到今日沒被害死,就已經得天謝地了。
宋清溪默默拿出私房錢,「我帶在身邊的只有二十兩,先緊著買藥吧。」
莊姬想推辭,可瞧著自己爹爹和小弟的模樣,終究還是接了,卻道:「我可能還不起。」
宋清溪搖搖頭,「我也不多,盡我所能。」
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世子妃,可都沒直接提及。
伸手問人家要,倒有些為難。
莊姬追到門口,將銀兩交給大夫,讓他務必用最好的藥,儘快將人治好。
送走大夫,她回眸瞧見悄悄抹淚的娘親,也落下了淒楚的淚滴。
莊夫人哭道:「當年若知你在王府過得不好,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同意太妃的要求。」
莊姬苦笑:「也沒有什麼不好,沒挨過打,沒被陷害過,餓不死……跟尋常人家的小妾也差不離。」
她握住莊夫人的手,「女兒沒用,爹爹和小弟都這樣了,女兒連買藥的錢都……」
語帶哭腔,她已經講不下去,默默將頭上的髮釵、耳垂的珠玉,腕間玉鐲摘下來,遞給自己的丫鬟萍藍,「拿去當了。」
萍藍看得心疼,「這怎麼行?」
「都是我初入王府時得的賞,十年了,不值幾個錢。當了吧,反正戴了也沒人看。」
萍藍捏著那些物件,眼淚滾滾而出,「奴婢去求淮王!奴婢不信,縣尉清廉之官,因調查九和縣礦洞才受了如此大難,淮王會不管不顧。」
「求什麼求!」莊姬一把按住即將奪門而出的萍藍,「要管早管了!」
門外矗立良久的淮王:「……」
一屋子女人低低啜泣。
莊姬的聲音復又起,「娘親,我想過了。我不回淮王府了。」
莊夫人一愣,「可以嗎?」
莊姬幽怨的聲音響起:「淮王恐怕連我這個人都記不起來。回不回去又如何?等被想起來的時候,不知何年何月了。」
「我跟世子妃借點銀兩,先給爹和小弟治病,再盤個店面做點小買賣,一家人先活下去,今後再講今後事。」
門外的淮王有些委屈,他怎會記不得自己有幾個姬妾?
一向膽小的人,跟世子妃待久了,居然敢生出這等念頭?
就在此刻,一陣風來,莊縣尉家的門……「砰」一聲,向內倒去。
這兩扇門,一扇被青鴛踢飛,一扇被宋筠劈倒,沒來得及修,只是隨意搭得半掩著。
門檻外,是淮王欲笑但扯不起來的唇角。
門檻內,是莊姬驚慌但不想認錯的倔強模樣。
宋清溪帶頭行禮問安,驚得莊夫人差點跪下,驚得莊縣尉都站了起來,挪到屋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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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凌搶步上前,將莊縣尉扶住。
淮王寬慰道:「世子已將九和縣事情原委相告,辛苦縣尉。」
莊縣尉沒料淮王親自來,就為講這幾句話,連連自謙,一同入內,聊起正事。
午膳自然就在莊縣尉家裡用,只是女眷在另一間房,淮王從進了廂房,就沒見到莊姬一面。
等用過膳,寒暄過後,淮王在院子裡頓住腳步,還是沒見到人影。
東凌自然懂,忙去屋中請。
莊姬邁著小步子出來,臉上還是那副煩躁模樣。
「你對本王……」淮王突然覺得語氣有些冷漠,改口,「對我……很不待見?」
「沒……沒有啊!」莊姬道:「只……只是,好幾年沒跟淮王講過話,不……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淮王盯著面前的人……十年了,還是這般年輕,十年了,還和當年一樣,一緊張就結巴。
好幾年沒講過話了?好像是!除了問安,還真沒講過什麼話。
……他都忘記她結巴的毛病了。
「淮王!」
淮王聞聲低頭,瞧見一雙媚人的眸子。
但那眸子裡全是疏離,「當……當年,妾是不想進王府的。因……因為淮王是親王,府里的姬妾會很多,我的日子鐵定不好過。」
「但我們一家執拗不過太妃的意思,只能順從。十年了,淮王無意,妾也未必有情,請看在家父忠心、愚弟需要照顧的份上,放妾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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