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上稍微閒晃了一下,就已經入夜了。
每到一地,先找鐵匠鋪,後殺人販子。
在決定下一步之前,雅望按照舊習慣,開始搜尋自己的老對手。
這樣的組織是雅望的死敵。
雅望知道織雨的消失並不一定是人販子所為,不是的可能性大一些。但是她依然痛恨這種導致別人妻離子散的行業。每當遇到人販子的組織,雅望就會化身夢魘、痛下殺手。血流成河的噩夢常常讓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地區的居民幾十年都不敢重操舊業。
在貧民區,雅望很快就有所發現,只憑氣味和神態,她就能知道正在跟蹤的人幹的是什麼行當。
跟暗巷城相比的話,這裡的人販子可以說很業餘。有可能是暗巷城組織的外圍,也有可能只是聞聽暗巷城生意太好,周圍地區的窮人眼紅跟著效仿。
暗巷城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你們還不走嗎?
傳聞快於雙翼,千樹城血案的消息比雅望到來得更早,足夠讓這些人販子嚇得魂不守舍,腳步踉蹌。
雅望輕而易舉地跟蹤他們的蹤跡,一直到他們的巢穴。
巢穴簡陋,缺少必要的偽裝和防護,雅望像夜間的黑貓一樣在屋頂上無聲行走,在瓦片窗棱之間製造縫隙,窺探裡面的情況。
雅望先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她深深地一愣。
只看背影就如此美麗的女人,不知道她的容貌會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看著那在燭光下反射著柔光的漆黑長髮,雅望禁不住想跳下去拔她一根。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就搖了搖頭。
雅望繼續觀望著這個組織的構成,掂量每一個人的分量,等待更多的人暴露行跡,到時候……
很有趣,雖然人販子們對那個女人嚴加看管,但是他們並沒有虐待她,反倒有點百依百順的意思。
倒也容易理解,一點也不動她,以免……保住她,遇到合適的買主,她的價格可以翻百倍、千倍。這種天價可以讓他們在更長的時間裡更加肆意地……這是她的幸運,也是你們的不幸。
你們不知道吧……雅望捏了捏紅蓮劫業的劍柄。這樣美麗的女人,帶來的常常不僅僅是欲望和金錢,還有血流成河、屍骨成山的悲劇。
人販子組織頗小,和周圍的勢力應該也沒有什麼大的聯繫。雅望剛要決定結束觀望,下去做個了斷,忽然注意到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人身手很好,從他走路的步態就可以看出來,他似乎是偽裝成新入伙的人混進這裡。
雅望抽動了一下鼻子,聞到了劍與皮革的味道,這男人是個老手傭兵。
雅望繼續安靜地等待。不出所料,她看到那人忽然發難、以凌厲的劍勢向周圍的守衛發起攻擊。
……他似乎不需要幫助。旁觀了一會兒之後,雅望放下了手中的飛刀。
遺憾的是,這傭兵放過了所有能放過的人,只是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沒有像雅望那樣痛下殺手。
這樣也好……
」
出於好奇,雅望行走在夜色下的屋頂,遠遠地跟隨著傭兵,後者正在護送那個背影很美麗的女人。他走在女人的前面,一直沒有回頭看過她。
哪怕他回頭看一眼,雅望就能從他的眼睛之中看到女人的樣貌。
已經走了這麼久,女人還是在戒備著傭兵。
「前面就是大市集了,」高大傭兵緩緩停下,看著前方說,「在這裡沒人敢碰你。你可以在這裡等到白天,然後自己回去,也可以現在就找家傭兵酒館,僱人送你回家,到了地方之後再補佣金。我得離開了,你自己可以辦到嗎?」
「咦……?」女人頓了一頓,「可以的……」
「這不夠紳士,但我已經不想和你同行了。」傭兵說著,他的音量忽然減弱。後面的話,雅望不知道女人聽到了沒有,但她是能聽清楚的。
我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幾天,他們的話在我心中滋長,我……不能……
雅望轉了轉眼珠。
「您是受人所託?」女人問,「還是……」
「我只是路過的。」話一說完,傭兵頭就也不回地想要離開。
「慢著……!」女人疾走幾步,趕上傭兵。
女人從後面擁抱了他,並且踮起腳尖在他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謝謝你!有機會的話,我想在白天遇到你。」女人遞出一張紙片,「可以請你來這個地方找我嗎?」
傭兵並沒有接她的紙條,也沒有回頭,只是斜著眼睛瞄了瞄上面的地址。
雅望也在高處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居然會被綁來這種地方。
「我不去了,」傭兵笑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我已有妻子。」
「……嗯,這樣。」女人輕輕笑了笑,略帶失落。
「還有,抱歉。」
「為什麼道歉?」女人問。
「我一路上都在告訴自己,說你不過是個外表美麗的女人,內在淺薄,花瓶而已,這樣來抵消……但是我錯了。原來你是個好女孩,」傭兵稍微側過頭來,點了點頭,「我向你道歉……能幫你一把,是我的榮幸。那麼再會了。」
說完,高大的傭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女人的身邊。
很有意思……雅望看著他大踏步離開,然後又暗地裡折回,繼續遠遠地護送了女人一陣,直到女人照他說的,雇了傭兵護送自己回家。
傭兵這才踏上回程之路,方向和那美麗的女人正相反……雅望略一遲疑,選擇繼續尾隨這高大的傭兵。
」
傭兵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為什麼一直跟著我?」他大喝道,聲音洪亮。
雅望頓時奇了。
她已經知道這男人很強,但他強到足以識破雅望的隱秘追蹤?
難道說……經過這些年學城的實驗,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弱到這種地步?
雅望從高處一躍而下,無聲地落在傭兵面前不遠的街道上。
傭兵打量著她,沒有說話。
「一直跟著您,很抱歉,」雅望先開口,「我想請問一下,您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沒發現你,」傭兵皺著眉說,「我只是隨便喊了一句,沒想到真的有人。」
雅望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接著她失笑了。
雅望慢慢走到高大的傭兵身前,後者警覺起來,全神貫注地防備著她,但並沒有做出什麼威脅性的舉動。
「請問,您的名字?」
「藍方。」傭兵回答。
「幸會,藍方……」雅望說,接著也自報姓名,她亮了一下中等傭兵之證,「不用那麼緊張,我只是個普通的無主之人。」
高大傭兵挑了挑眉毛,搖搖頭。
「您是自由傭兵嗎?」雅望問。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那麼,您平時都是在哪裡活動?您有沒有效命的公會?」
」
之後,雅望加入了藍方的傭兵公會,在城南的寒門街。店面名字叫喪鴉,中等大小,低調內斂,各方面都很適合雅望。xd
傭兵公會一般被稱為傭兵酒館,是自由傭兵的集散地。
雅望在喪鴉簽了定居和長久效命的契約,臨時居住在酒館附近的貧民區。她領了信物存在酒館裡,是一顆普通的廉價黑玉。當傭兵死亡的時候,他們在傭兵酒館裡留下的信物或憑證就會失去光澤。不知道以前的信物還有沒有人保留。
這裡貧民區的街道還不算太骯髒。整條街用不知何種岩石鋪就,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濕漉漉的街道上泛著一股淡淡的腥臭氣息。
環境噪雜紛擾,雖然不像其它城市的貧民區那樣地痞橫行,卻有更加繁複晦暗的勢力。看來要應付不少麻煩才能在這裡住得安逸。怎樣低調地應付這些麻煩,不引起太多人注意,本身又是一個麻煩。所幸雅望其實不太需要住處和睡眠,當她消極避世的時候也沒什麼人能找到或者注意到她。
雅望對權力和地位不再有興趣,現在不再需要人力為她尋找織雨。
我已經不用再每到一處都向上爬了……
我已經放下了……
」
雅望最終選擇這裡的理由,是因為她對酒館的老闆有種莫名的好奇。
老闆的名字叫軒,外表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中年人。不知怎的,雅望就是對他很好奇。雅望不打算窺探隱者的秘密,沒有深究下去。
奸詐的人可惡,愚蠢的人可恨,只要老闆不是這兩種人,那就足夠了。
雖然是中等大小的酒館,卻意外地隱藏著一些好手,和一些有點意思的人。他們是與雅望一樣被老闆吸引來的嗎?還是和雅望一樣選擇藏身於人海?
」
雅望心底下渴望被人群包圍。對此她既感到悲哀,又感到欣慰。
傭兵酒館是消息集散地、任務發放地,除此之外,吸引雅望時常待在裡面的,還是「自在感」,無論何時何地,還是傭兵酒館最讓雅望自在。
在很多地方的旅店或酒館,雅望都經常被討厭的傢伙包圍,就是那種必須要完全不省人事地趴在角落,否則就一直讓人很不舒服的傢伙。而在傭兵酒館,有一種獨特的紀律和互相尊重的氣氛,人們甚少惹事,因為一般只要出事就會鬧出人命。
雅望最基本的職業是遊俠,劍舞者遊俠。
她在荒野間也可以輕鬆生存,像一部分遊俠一樣,以動物為伴,無限地生存下去。
但雅望內心深處有一種接近人類的欲望。無論她是否願意,她都必須時常被人類包圍。當她遠離人群,空虛感就會越來越強烈,她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維和行動,而是全憑本能。她的生存和狩獵技藝會越來越強悍,但是社交能力會急速退化,一段時間之後甚至不能再開口說話。每當她以遊俠的身份行走一段時間,她就不得不返回人類城市長住。
在人群的包圍之中,寒風光顧雅望的次數就相對少一些。
所以雅望常常會從遊俠變成旅行傭兵,這是她最喜歡的職業,和其它職業相比,大部分時間都能混在人群里,在很多時候還會相對自由。
雅望以前偶爾曾加入一些傭兵團,也因此做過幾次私人傭兵,但是私屬用兵其實不是一個為人準備的職業。僱主在高興時可能會隨意給賞,態度甚至可以好到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而僱主惱怒時則會肆意侮辱詆毀傭兵,踢打辱罵,像是欺凌一條不會還嘴的狗一樣。
如果說遊俠是獨行的人,那傭兵就是群居的狗。
雅望就是一個在人和狗之間徘徊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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