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4第四章

    這一天傍晚的晚飯時間,位於市區的某個家屬大院裡,魏家的餐座上,魏母問往嘴裡巴拉飯的魏恆:「今天方家的葬禮你去了?」

    &了。」魏恆在盤子裡挑挑揀揀的答的隨意。

    魏母又問「人才去了沒幾天,這麼快就辦了葬禮,是誰主持操持的?」

    魏恆往嘴裡巴拉了幾大口一副餓急了,大嚼的樣子回的面不改色:「還能有誰,他媳婦唄,哦,我還見著幾個人,像是鄉下來的,估計是她娘家人。」

    魏母就此打住沒再問。

    夜半魏母送走回來過周末的大兒子一家,順帶也趕走了魏恆,等老兩口都在被窩裡躺下後終於忍不住跟自己老公念叨:「你說方家這就沒人了?」

    魏律清看了一眼老伴道:「遠山這些年把日子過得太是不堪,招來這樣的橫禍,也沒什麼好說的。」

    魏母扭頭看他,口氣疑惑:「當年我們離開龍溪溝的時候彩環姐可是跟我說過,方家欠我們家個媳婦的。」

    魏律清一愣:「你還記著吶?這都多少年了?」

    魏母笑說:「沒想記得過,可總是沒忘記,彩環姐對我不光有恩。」

    魏律清拍著她的手安慰她:「命運變化無常,當時彩環姐那麼說也說不好就是在安慰你的,沒有那個緣分莫強求?聽說遠山外面還有個兒子,我會讓魏斌看著的,睡吧,別想了。」

    魏律清拉著夫人睡下,順手關了燈,一室暗黑,就此一夜無話。

    這一夜的方家又是另一番光景,方文秀趕回去吃了一頓晚飯晚飯,回房間洗了個澡,出來在走廊上碰上了大表哥,大表哥拿著菸灰缸站在樓梯扶手邊上抽菸,方文秀走過去,樓下嚴麗華在跟哥嫂說話,兩人一起站在上面聽牆角。

    樓下嚴旭光在問嚴麗華:「你這今後是怎麼打算的?」

    嚴麗華沒吭聲,嚴旭光又說:「錢財這些東西你掙的再多這輩子又能用的了多少?女人家還是本本分分的,帶著秀兒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才是正經。」

    方文秀估計她媽現在的腦子還是一團漿糊,她現在跟她舅的思路肯定也不是在一個迴路上,果然她就一直沒有聽見嚴麗華吭聲。

    一會就聽見舅媽又說:「你也理事一些,秀兒半大不大的,你要為她多打算打算。」

    &跟我不親。」嚴麗華終於開口,一腔的抱怨。

    &你能怪誰?嫌她是個姑娘,生下來就被你們扔到鄉下。」

    &我後來不是去接了嗎?她奶奶倒是讓啊。」

    &都十五了,老太太給養成了個大姑娘,擱著你你願意讓接來。」

    眼看著兩個女人要歪樓,嚴旭光磕了磕菸袋鍋把話題轉過來一錘定音:「我跟你說,遠山的那個公司你也別去掙,我看你就是掙來了也守不住,你就好好顧著秀兒,她是個能頂門立戶的孩子,你好好的跟她過,將來日子差不了。」

    嚴麗華沒吭聲,嚴旭光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你聽話吧。」方文秀聽見她媽哭出了聲。

    方文秀嘆著氣轉過身,大表哥問她:「今後怎麼打算?」

    方文秀支著樓梯扶手看著大表哥笑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表哥看著樓下說:「書還是要讀完的。」

    大表哥是嚴家最聰明的人,他有嚴旭光的耿直卻比嚴旭光通透,他什麼都能看的明白。方文秀跟他說:「你當我不想讀完嗎?我是學歷史的,讀完了能考上研究生就爭取留校,考不上回老家去教書也挺好,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可你知道如今我們家是個什麼情形嗎?」

    她抬頭看向她表哥笑眯眯的如在說著別人家的閒話一般:「據我所知前幾年我哥還活著的時候,我爸我媽經常吵架動手,為了我哥吵,為了我爸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打,前年我哥忽然走了,他倆倒是不鬧了,我媽成天成天的泡在麻將桌上,我爸成年累月的不回來,我家現在住的這個地方開發的早,現如今住在這裡的多少家的女人都跟我媽都差不多,這些有錢又空虛的太太湊在一起能幹什麼?你知道我爸每月給我媽多少錢嗎?」方文秀伸出一個手掌比了比:「五十萬。你看就以我媽現在這個精神狀態,我爸給留下的這些家當夠她敗幾年的?我若不把方家的門戶支起來,將來我教書的錢夠我媽多少花銷?」

    大表哥聽得直皺:「那也不能由著她這樣下去。」

    方文秀轉過身來趴在欄杆上嘆了口氣:「這種事是心理上出了問題,別人誰也管不了,只能靠自己的勇氣站起來,我不能不管她。」

    兩人俱是沉默,大表哥想說方文秀想的太多,也顧慮的太遠了,日子過下去誰又說得清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但是他又想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方文秀這樣打算也是沒有錯,到底沒有說出來。

    後來大表哥又說:「要是不好就回來,哥養你,你的事哥全管。」

    方文秀回過頭去,他大表哥像棵松樹一樣,筆直的站在那裡,就衝著他今天對她說的這句話,方文秀會永遠在心裡記掛他一輩子。

    方文秀點點頭,大表哥也沒再說什麼,端著菸灰缸回房了。

    樓下的談話還在繼續,方文秀沒再聽下去,回了房間不久,她聽著樓下的門鈴響,不一會柳薇直接就推門進來了。

    方文秀挺驚訝:「你怎麼這會來了?」他們家住郊區,從學校過來要跨過整個城區,可得用不少時間。

    柳薇把包扔在床上說:「給你送賬本來了。」


    方文秀笑了笑沒接話,方遠山交遊廣闊,加上公司同仁送的一共收了二十幾萬的白包,晚上大表哥全給了她媽,方文秀拿著賬本隨意的翻了翻這個還是要好好的收著的,將來這些人家的紅白喜事都得還回去。

    方文秀翹著腿坐在椅子裡翻賬本,柳薇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她經常出入方家很是自來熟。

    方文秀抬頭看了她一眼問:「吃飯了嗎?沒吃我給你弄點?」

    柳薇盤腿坐回床上說:「吃了。」方文秀低頭沒再管她。

    柳薇悉悉索索的從包里拿出個東西推到方文秀的跟前:「文秀你得幫幫我。」

    方文秀兩個手指頭夾過那張名片,魏恆,名片上是這個名字,她翻來覆去的看了一番,放到桌上起身把賬本放到書架上,回來的時候柳薇渴望的仰著頭看著她。

    柳薇很漂亮,她有一頭過肩的長髮,五官立體飽滿,皮膚白皙,各自也不矮,非常瘦,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確實有讓人一眼驚艷的本錢。

    方文秀不知道柳薇算不算是朋友,開口的時候略有斟酌:「你才多大?還有兩年才畢業。」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老氣橫秋,很有說教的意味,估計柳薇是聽不進去的。

    果然柳薇說:「文秀,兩年時間很長嗎?還有一年要實習,我到時候可能連個合適的單位都找不到。」

    同學都說柳薇很勢力,方文秀也覺得她這個人似乎很有規劃,做什麼事情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性,於是她把椅子拉到柳薇的跟前坐下,好好的問她:「那你跟我說說你的目標是什麼?或者說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方文秀在她的眼裡看見了迷惑,但是她很快就回答了她:「我不想讓我的人生永遠都那麼窘迫,我不想住在五十平米的房子裡每月還著三千塊錢的貸款,拿著八百塊的生活費,只能在批發市場買衣服,我不想跟我媽似的,為了兩百塊錢的禮金跟我舅媽齷齪了半輩子。」柳薇拉住方文秀的手說的急迫:「文秀,我要的很多。」

    於是方文秀知道了,她其實要的也不多,無非名利二字,她知道柳薇的家境不好,母親在一家物業公司做清潔工,父親是郊區一家軋鋼廠的工人,他們一對很平凡的夫妻卻生了一個美貌的女兒,於是她的容貌使她不再安分,她沒和學校里一到周末就被各種豪車接走的姑娘一樣,也算是幸運了,她只是一個被虛榮蒙蔽了眼睛,被名利欺騙了的孩子罷了,其實她不知道有時候安貧樂道也是一種福氣,但是這個時代有誰還知道安貧樂道的好處。

    方文秀掙開柳薇的手說:「今晚上在這睡嗎?客房沒有了,要不你跟我睡吧。」就是這種態度和語氣,使她看起來是個脾氣溫和的似乎和誰都能相處的性格,但其實和誰都不太有共鳴,清高而冷漠,所以她和勢力的柳薇一樣都沒什麼朋友。

    晚上躺在床上,柳薇小心翼翼的抱著方文秀的胳膊祈求著她:「文秀,幫幫我吧?」

    黑暗中方文秀躺在床上心平氣和的對她說:「你只看見了另外一個階層的繁華和富貴,可你想過沒有他們的富貴是哪裡得來的?那是經過一代人大半生的顛沛流離,舍家流血,耗盡青春堅守住一個信仰,再經過一代人熬過十幾年的,最後到你看到的這一代人的風光,那一個階層的人有著一樣的根基和利益關係,關鍵是互相不平等的價值觀,豈是能容忍平民百姓隨意進入的,就連我們家這樣的也不過是人家的一個門客罷了。柳薇你醒一醒,我若幫你,那是在害你。」

    黑暗中柳薇抱著方文秀的胳膊不鬆手也不吭聲,方文秀朦朧中起了睡意的時候卻聽到她清晰的聲音傳來:「文秀,我不怕你害我,我只怕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

    方文秀心底嘆息,知道自己說這番話不但沒有嚇住她反而到激起了她更大的野心,飛蛾撲火大抵就是如此了吧,她翻過身去說:「睡吧。」再沒吭聲。

    早晨起來,方文秀翻出一套自己衣服讓柳薇換上回去,她昨天穿的衣服,大熱天的再穿怕是一股汗味,柳薇卻是沒接,還是穿了自己的衣服回去了,方文秀從不勉強人,也沒強求,柳薇這人雖然勢力但從不占人便宜這點倒是好的。

    舅舅一家今天就要走了,大表哥在老家的林場上班是個處長,工作挺忙,他一走自然是要帶著父母一起走得,方文秀母女把他們送到機場,分離時有些離情依依的情緒被機場來往的人群沖的比較淡,舅媽拉著嚴麗華囑咐了幾句,嚴麗華眼裡黯然難得沒吭聲的聽著,嚴旭光父子兩都不是多話的人,到了時間爺倆就提著行李進去了,大表哥進去的時候回頭多看了方文秀一眼,那一眼多是不放心,方文秀朝他笑著點點頭,他抿嘴一笑,終於回頭牽著母親的手進去了。

    方文秀坐了嚴麗華的車回家,嚴麗華剛進門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她總是這樣,看起來似乎不願意親近方文秀其實卻有點躲著她的意思。

    下午沒事,方文秀去酒店看方恆信,他還只是個會爬的時候,坐在地板上陪他玩了一下午,後來他玩累了,讓保姆抱去睡覺才出了酒店。

    外面天色還早,又去商場給自己買了幾身衣服,晚上回家嚴麗華還沒回來,自己隨便吃點,回樓上上網等著嚴麗華。

    十二點嚴麗華還是沒回來,她洗澡上床睡了。

    周一,早上天氣就很好,方文秀六點起床,在小區里跑了一圈,回來的時候院子外面停了一輛車,司機推開車門下來:「方小姐。」

    司機三十多歲不老也不年輕的年紀,面目平常,方文秀放慢腳步走過去,到了跟前方文秀抬手擦擦腦門的汗才問:「怎麼稱呼?」

    &姓馮,大名馮坤。方小姐看著怎麼叫我都行。」

    方文秀點點頭:「馮坤,以後麻煩你了。」

    方文秀轉身進了院子,留下馮坤臉上稍稍出現點不自然的神色,最後他搖頭笑了笑,鑽進了車裡。

    回屋洗了澡吃了早餐,換上一身職業套裝七點半準時出門,馮坤下車給她開了車門她側身坐了進去。

    車廂里很乾淨,皮革味道里飄著一點淡淡的煙氣,上車後方文秀一直沒說話,馮坤在後視鏡里看她,原來的方遠山總是大馬金刀的坐在後面座位的正中央,方文秀卻是靠窗戶坐著,望著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馮坤問她:「你要聽音樂嗎?」原來的方遠山早晨這個時間總是不太有精神,喜^h小說歡讓他放點音樂提提神。

    &放吧。」方文秀望著窗外隨口應了一句。

    馮坤在前面開了播放器,片刻後一陣暴烈的重金屬音樂猛然充斥在這車廂中,方文秀皺了一下眉,在一個男人反覆嘶吼著一句一無所有中,方文秀忍受到這首歌放完,終於說:「關了吧。」她低頭揉著眉心,不難想像這是方遠山的品味。

    &車原來一直是我爸坐的嗎?」方文秀問馮坤。

    &馮坤在前面回,

    &是我爸原來的司機?」

    &啊,我給方總開了五年車了。」馮坤有問有答,倒像不是個太多話的人,方文秀抬頭多看了前面的駕駛座一眼,說:「放點別的來聽聽吧。」

    馮坤打開了收音機,電台里不知道播放著什麼晨間節目,一段流暢舒緩的輕音樂後,一個溫和清麗的女聲在裡面說:「各位聽眾朋友早上好,今天是2004年9月18日,今日室外最高氣溫37攝氏度,b城早高峰期間二環以內擁堵……」

    那一年是2004年,十九歲的方文秀坐在寶馬車裡,若有所思,氣質沉靜,面容還有一些少年人沒有退乾淨的稚嫩,銀灰色的車身在晨輝中閃耀著流暢的線條,慢慢匯入車流中,此一去奔赴商海就是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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