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出來那天,衛薇在外面兼職。高考結束之後,她就聯繫了陳曦,問需不需要拍照片。陳曦最近正在尋找靈感,兩個人一拍即合,租了輛車去附近幾個古鎮採風。
所以,衛薇根本沒時間查成績,最後還是林思琪將分數發到她手機上。
看到那個數字的瞬間,衛薇有點懵,等慢慢反應過來,她笑了。
知道她今年高考,陳曦難得關心一句:「考得怎麼樣?」她平時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不錯。」衛薇笑的很開心。
這個成績對她而言,是相當不錯,甚至可以說是超常發揮了。
衛薇將手機收好。不知想到什麼,她又皺著臉將手機拿出來,手指摁個不停。
&備報哪兒?」陳曦問。
衛薇手停了一下,鈍鈍的搖頭:「沒想好。」
&績好可以出國,或者去香港,那邊教育環境更開放一點。」陳曦誠心建議。
衛薇還是怔楞。
對於未來,她看到的是一團黑暗與晦澀,她什麼都不確定,她唯一能夠確定一件事就是——
她要還債,還陸崇文的債。
衛薇低頭。
手機屏幕上,她又發過去一長串的「崇文叔」。
&文叔。」
&文叔。」
&文叔。」
陸崇文大概比較忙,所以遲遲沒有回覆。
直到華燈初上,她們在旅館要了兩間房安頓下,書包里的手機終于震了。
衛薇點開消息。
陸崇文誇她:「考得不錯。」
又問:「想要什麼禮物?」
衛薇皺眉,直接回道:「真老土!」
這人當她跟別的女人一樣,都使勁要他的錢呢。
陸崇文那會兒正準備開車,看到這無比嫌棄的三個字,他笑了。
很快,陸崇文打電話過來。
&薇。」
&你回來,我要跟你談談人生。」
他說得無比嚴肅。
衛薇一時沒忍住,撲哧笑了。
這旅館沿河而建,河兩岸的建築上掛的全是紅彤彤的燈籠。
&文叔。」她趴在窗沿上喊他。
電波里,女孩兒聲音軟軟的,輕輕的,拂過心尖,陸崇文忽然覺得有點熱。
他「嗯」了一聲,問:「要去幾天?」
衛薇回他:「估計要四五天吧。」
&麼久?」陸崇文蹙眉,「周莊、同里、西塘那幾個古鎮不都差不多嘛……」
衛薇說:「曦哥今天還打算去舟山那兒轉一轉,所以這是保守估計。」
&哥?誰?」陸崇文問。
&曦啦……」衛薇笑,見他還沒反應過來,解釋說,「那個女攝影師,拍封面那個。」
這麼一提,陸崇文對上號了。
衛薇那本攝影集冊陸崇文後來通通翻了一遍,最後,他指著封面說:「這張拍的最好。」
衛薇站在金黃的落日中央,像個墜落人間的天使。
不小心被他撿到了,擁在懷裡,他想永遠藏起來。
陸崇文笑了笑,說:「還是快點回來。」又說:「我要跟你談談,你還要填志願。」
他這個時候最像長輩,衛薇嫌他囉嗦。
&道。」衛薇這樣回答他。
她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在桌邊。
外面是靜謐的夜,安靜的能聽到河水悄悄流淌的聲音。她頑皮的張開手掌,手心就被屋檐下的紅燈籠映紅了,衛薇莫名想笑。
*
晚上,陸崇文獨自開車去一處公館。
這是棟海派老洋房,斑駁的鐵門,紅色的瓦白色的牆,坐落在幽深街道的盡頭。
裡面的庭院開闊,周圍是修剪整齊的冬青,還有幾株銀杏。
有人給他開門:「陸先生,你來了。」
陸崇文頷首:「趙秘書,我媽呢?」
&記得你媽?!」
偏廳走出來一個女人,眉眼溫婉,保養得宜,頭髮盤著,脖子裡戴一條珍珠項鍊,話里滿是嗔怪之意。
&我哪兒不記得您了?」陸崇文上前摟住她的肩膀。
陸母作勢拍他的手,卻也不會用力。
陸崇文會心一笑,隨便她打。
&笑?」陸母責備道,「你在這兒玩得心都野了,連家也不回!」
陸崇文抗議:「我在這兒可都是正事,什麼時候玩了?」
&貧嘴!」唬了他一眼,陸母說,「我不來找你,你什麼時候才回去?」
&哪有不回去?」陸崇文覺得有點冤枉。
他說:「我上次回去的時候,您跟爸去外地視察了呢。」
&以為我不知道!」陸母戳穿他,「你小子光挑我跟你爸不在的時候回去,就在躲我們呢。」
&你怎麼這麼聰明呢?」陸崇文哄她。
陸母的臉再也繃不住,這會兒笑道:「今天安排的全是你愛吃的。」
&啊,有些還是阿姨親自下廚。」趙秘書也緩和了一句。
陸崇文笑了笑,眸色淡淡的,某一瞬間,稍有些晦澀不明的暗。
他們母子兩個單獨吃飯。
其實這樣的機會一年到頭很少,陸崇文的父母很忙,陸崇文自己也忙,難得碰面。
而且,這兩年因為衛薇的事,陸崇文和他父親的關係比較緊張,一直沒和緩過來,過年的時候還吵過一架。
所以,這次陸母過來,肯定有事。
陸崇文心裡太明白了。
果然,沒說兩句,陸母繞到正題上,變著法的敲打他:「崇文,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婚?」陸崇文懶洋洋的笑,「我為什麼要結婚?」
陸母淡淡提醒:「你年紀可不小了,別再胡鬧啊。」
&哪有?」陸崇文還是笑。
&就給我裝糊塗吧……」陸母說,「你過去那些事我不管,現在就該收收心結婚了。」
&跟誰結啊?」陸崇文只覺得這事兒可笑。
&認真談一個不就有了?」陸母簡直能被他氣出病來。退一步,她說:「實在不行,就你原來的那個……」
&
陸崇文摸出煙,有些不耐煩,眉心輕蹙著,將煙在桌上頓了頓,他又收回去,「今天到底什麼事吧?」
陸母瞪他:「那衛家小姑娘不是剛高考完嗎,正好送她出去。」
無可奈何嘆了一聲,她又說:「外面那麼多閒言碎語,你不在乎,咱們家也受不了,這幾年你爸在外面可難辦著呢。」
&這啊?」
陸崇文眉眼仍是懶洋洋的。
他漫不經心的說:「我得回去問問她的意思。」
&還沒鬧夠?!」陸母有些生氣。
默了默,陸崇文平靜的說:「媽,這是我跟她的事。」
陸母也平靜下來:「崇文,媽跟你說一句,人家小姑娘才十八歲,剛成年,還有喜歡的男孩,指不定心裡怎麼恨你呢,你不可能留她一輩子!」
陸崇文笑,笑得很淡。他說:「媽,我沒有想要留她一輩子,我只是想……」
他只是想用自己這一輩子來贖這場罪孽。
這場罪無望而孤苦,只屬於他一個人,與衛薇無關。
也許她一直恨他,從來沒有真正看他一眼,她就是個孩子,陸崇文不會計較。
也許她想要離開,他就送她去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
也許她將來會嫁給別人,他也會盡力幫助那個娶她的男人。
陸崇文從來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只是因為她是衛薇,他才願意這麼做。
衛薇的人生,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闖入者。
他只能陪她走一段路,剩下的,他希望衛薇自己能走的更穩、更好。
*
衛薇回去的那天,到的很晚,陳曦順路送她到樓下。
一下車,衛薇就看到陸崇文——
在樓下抽菸。
身上還是上班時的襯衫和西褲。
路燈下,眉眼清雋。
衛薇怔了怔,走過去,說:「崇文叔,你怎麼在這兒?」
剛一走近,衛薇就往後躲。
這人身上沒有酒味,卻有一股嗆人煙味,不知抽了多少煙。
衛薇直皺眉:「熏死了。」
陸崇文笑了笑,揉她的腦袋。
他掐滅了煙,接過她的背包,兩個人一起並肩回去。
暗沉的夜裡,他忽然想牽她的手。
可是陸崇文沒有。
衛薇嫌棄他身上煙味重,離得遠遠的,一回去就轟他去洗澡。
再出來的時候,陸崇文頭髮濕漉漉的,用毛巾擦得略微凌亂。他每次穿寬寬鬆鬆的體恤衫和長長的休閒褲,站在暈黃的燈下,整個人會顯得格外年輕。
衛薇那會兒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啃著蘋果看綜藝節目。陸崇文敲敲她的腦袋,隨手將電視關了。
&嘛?」衛薇不高興。
陸崇文說:「跟你談談人生。」
衛薇以為他在搞笑呢,誰知道陸崇文一本正經坐在對面,陷在沙發里,滿臉嚴肅。
嚴肅的,有點不像平時的他。
在男人這樣肅穆的注視下,衛薇連蘋果都不好意思啃了,她訕訕地望著陸崇文。
&文叔。」她喊他。
陸崇文問她:「想過以後嗎?」
衛薇搖頭。
陸崇文又問:「學什麼專業、考什麼學校呢?」
沉默一會兒,衛薇還是搖頭。
其實這個問題她想過的,在她陪陳曦出去採風的那段時間。
那個時候,每個人幾乎都在犯愁填報志願的事。
猴子給她打電話:「衛薇!衛薇!你打算報哪兒?準備學什麼?」
衛薇那時候說:「沒想好呢。」這是實話。
猴子也是。抱怨了一會兒,又嘰里咕嚕的聊了會其他人的動向。輪到付嘉的時候,他笑的很壞,說:「衛薇,你是不是打算跟付嘉報的一樣?」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衛薇還是頓了一頓。
少年單薄的身影燙進心底,不知何時,又悄悄浮現出來。
摸了摸耳釘,她說:「沒有。」
猴子才不相信。他八卦道:「付嘉這回考得真好,全市前十!居然沒有報清北,而是去了……」
猴子在話筒那邊絮絮叨叨,說著衛薇早就知道的那個事實。
付嘉終究還是去了南方。
去了那個她猶豫之間本想要跟他一起去的城市。
有一瞬的安靜,衛薇聽見自己問:「他報的什麼專業?」
&學。」猴子說。
又說:「也太詭異了,班長好端端的學這個專業幹嘛?」
……
衛薇眨了眨眼。
對面,陸崇文繼續問:「感興趣的方向有麼?」
衛薇仍然搖頭。
陸崇文蹙了蹙眉:「那你以後準備做什麼?」
這一次,幾乎沒有什麼猶豫,衛薇回答說:「掙錢,還你。」
她說的無比認真,還有一點虔誠。
聽到這四個字的那一瞬,陸崇文心像被什麼捶了一下,是疼的,疼的好難受。
衛薇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果然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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