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躬身道:「殿下,王明允名為王洵,乃是開國功臣王薔後人,也算是龍武軍中少年才俊。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這次居然立下奇功。」
李亨點了點頭:「功臣之後有此等人物,亦是我大唐之幸事。——波斯人作亂之事,你怎麼看?」
王明允雖然驍勇,可獎賞也只能等他從庭州回來再說,所以暫時也就不再議論。倒是波斯人作怪一事,說起來極為蹊蹺,畢竟在他眼裡,波斯人向來謹小慎微,從無逾越之舉,此番這般大膽妄為實在是非比尋常。
陳玄禮剛好卻是知情之人,躬身道:「殿下,如果老臣猜得不錯,這些人應是波斯寺餘孽。」
「波斯寺餘孽?」李亨皺起了眉頭,「什麼叫波斯寺餘孽,陳卿此話何意?」那邊在場的戶部尚書張巡也是看了過來。
陳玄禮神色肅然,沉聲道:「殿下,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殿下還記得去年醴泉坊波斯寺的那場大火麼?」
李亨點了點頭:「自然記得。醴泉坊波斯寺是當年俾路斯所建,也是長安城裡一大名勝,我亦去遊玩過數次,聽聞去年遭了大火,裡面的人一個都沒跑去來,說起來甚為可惜。然聽陳卿話里的意思,此事似是另有蹊蹺?」
陳玄禮正色點頭:「的確是另有蹊蹺,內中原委,我只知道個大概,真正完全知情者,也就只有陛下和高將軍了。當日醴泉坊波斯寺大火之後,我便帶著大軍趕到了那波斯寺。殿下,如今內庫之中財帛如山,其中有超過五百萬緡錢,便是當日我奉陛下旨意,在波斯寺廢墟地下起獲的。」
「什麼!」李亨聞言,臉色猛然一變,「陳卿。果有此事?」
五百萬緡錢,絕對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字。在他眼裡波斯寺不過是個胡商聚集之所,供奉火祆主神阿胡拉的地方。聽聞陳玄禮在波斯寺地下起獲超過五百萬緡錢的錢帛,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五百萬緡錢……波斯寺聚集這麼多財富。這是要幹什麼?
陳玄禮肅容道:「殿下,這是什麼時候了,老臣怎敢打誑語。想我大唐歲入亦不過三千萬緡錢多一些,一個小小的波斯寺,竟然在地下窖藏了超過五百萬緡錢的財物。當日陛下和殿下現在一樣,亦是極為震驚。」
「波斯寺的秘密,乃是高將軍的人發現的,最後取得這筆財富的卻是老臣。大火中發現了數十具骸骨,原本以為波斯寺的那些傢伙已經一網打盡,以後再也無法生事,現在看來,當是有些餘孽逃了出去。殿下,看來這些傢伙依然是賊心不死啊,這次攔截老臣部屬的事情。多半就是他們干出來的。」
「波斯寺……陳卿,這些事情,你為何不早和孤說!波斯寺那些傢伙,都是幹什麼的?我大唐向來對他們不薄,他們暗地裡積蓄財富,究竟是為何?」李亨擰起眉頭,低沉道。
陳玄禮恭敬道:「殿下,非是老臣故意隱瞞,當日陛下親口告訴老臣,說波斯寺已經不存在了。老臣哪裡會料到波斯寺還有餘孽存在。至于波斯寺的目的……殿下,波斯寺燒毀那一夜,陛下親口告訴老臣,說若是波斯寺能夠成事。大唐已是處處糜爛,遍地烽煙!」
「陳老將軍,你是說波斯寺的人想要造反?」戶部尚書張巡聞言臉色猛然一變,忍不住插言道。那邊李亨聽了,一時間亦是驚呆了。
陳玄禮點了點頭,想起那個夜晚天子和他說的話。依然是心中發涼。
「殿下,陛下當日告訴老臣,波斯寺的目的正是要造反,欲要傾覆我大唐神器!」
「而且他們也不是想想而已,近百年來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做這件事情。其中最為接近的一次,便是在數年之前。陛下告訴老臣,若非是平原太守顏真卿和右相楊國忠立下奇功,提前誅殺了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安祿山就會反了。安祿山手握十幾萬精銳邊軍,又有波斯寺雄厚財力支持,雄武城中財帛堆積如山,一旦舉兵南下,將是什麼樣的局面不問可知。」
李亨和張巡聞言,不由得又是大驚失色。陳玄禮的話句句如刀,每一句都是駭人聽聞。他們何曾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安祿山居然真的是謀逆之人!
深吸了一口氣,李亨坐直了身子看著陳玄禮喝道:「陳卿,你是說顏真卿和楊釗皆是忠臣,安祿山真是反賊?」
陳玄禮點頭:「這些事情,是安祿山死在長安城之後,陛下令麗竟門暗中查清楚的,也就是在查這件事的過程中,麗竟門才發現了波斯寺極為強大,也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安祿山和波斯寺合謀欲要造反,此事千真萬確!」
「殿下,安祿山大奸似忠,乃是大大的反賊,陛下說楊釗在這件事上不無私心,卻也算得上為國除奸,至於平原太守顏真卿和靜塞軍使高文遠……他們是首先站出來誅殺國賊之人,事敗之後雙雙自裁,當真是我大唐之好男兒,如今卻不得不被看做叛逆,著實令人扼腕。」
陳玄禮的每一句話,在李亨和張巡這對君臣耳中聽起來都如同驚雷一般。
數年之前……彼時馬璘剛剛崛起,安西軍怛羅斯打敗之後正在恢復元氣,安祿山深得陛下信任,雄踞河朔手下十幾萬驕兵悍將,若是當真舉兵南下,後果絕對是不堪設想。
若是安祿山舉旗造反,安西軍遠在天邊,遠水救不了近火,北衙禁軍不堪一用,這個誰都知道,安祿山一旦舉兵南下,整個中原當真是烽火遍地處處糜爛的光景。
好一點兒的是當時吐蕃已經被馬璘擊破,大唐已無防秋的壓力,有安西雄兵在,安祿山最終還是難以成事,不過中原大好河山,怕是免不了被叛軍打得破破爛爛。
這等光景,簡直都不能想像。二人誰都沒有想到,原來就在數年之前,大唐居然暗中發生過這般的危機!
現在能夠在長安城安坐,還真是多虧了顏真卿高文遠還有楊國忠這些人了。
「陳老將軍,我有一事不明。」沉吟良久之後,張巡皺眉道,「聽老將軍這話,這群波斯奴和安祿山竟然是勾結頗深。然那安祿山父族是康國胡人,母族卻是突厥後族阿史德氏,乃是一個雜種,為何會和波斯寺這些狗賊勾結在一起?殿下,微臣說句不敬的話,就算是安祿山成事,于波斯寺這些狗賊有什麼好處?這些波斯奴絕不可能白白為人做嫁衣,他們想要得到什麼?」
李亨點了點頭,也是看著陳玄禮。
陳玄禮苦笑道:「尚書這話,便是老臣當日問過陛下的。據陛下所言,安祿山和波斯寺沆瀣一氣,乃是各取所需。安祿山自來野心勃勃,仗著手中兵強馬壯,欲要窺伺神器,卻沒有足夠的財力。而波斯寺一直想要造反,他們卻不是想要當皇帝,而是想要在中原之地毀棄名教,發揚火祆。」
「據陛下所言,那安祿山是康國胡人後代,信的便是拜火教。他在東北胡人聚居之地以拜火教領袖自居,吸引了大量信奉火祆的九姓粟特胡人為其效忠。波斯寺那些波斯狗賊所信奉的亦是火祆,手裡有著祆教聖物,自是與安祿山一拍即合。」
「麗竟門探查出來的情報是,這些狗賊以大量財物襄助安祿山,條件乃是待到安祿山為中國主之後,廢棄名教,禁絕佛道,以火祆為國教,強令天下之人信奉之!」
「陛下當時便說,波斯寺這些狗賊當真是打得好算盤,卻不知天下億兆百姓自來信奉的便是儒釋道三教,哪裡是能以人力改變的?」
張巡聞言怒不可遏,猛然一掌拍在地上,怒道:「竟想另立國教,波斯鼠輩焉敢如此!」
李亨亦是臉色陰沉,眼中殺意閃爍:「我大唐待波斯遺民甚厚,此輩不感恩戴德倒也罷了,竟然存著此等心思,當真是死不足惜!」
顯然這一刻,君臣二人對波斯寺都是動了真怒。
陳玄禮慨然點頭:「殿下說的不錯,那些狗賊正是死不足惜。——殿下,陛下當日告訴老臣,為了讓安祿山起事,這些狗賊給安祿山送去了大量財富,皆是藏在范陽雄武城中。後來天佑我大唐,那安祿山死在了長安,雄武城裡那些財富就又被他們偷偷運走了。據麗竟門得到的消息,當初運到范陽城的財富價值便超過了五百萬緡錢,後來安祿山剛死在長安,那筆財富就又從范陽消失了。」
李亨哼了一聲道:「那筆財富,便是醴泉坊波斯寺著火那晚,陳卿你起獲後存入內庫的那一批了。」
「正是。」陳玄禮點頭,「陛下當時跟我說,最可惜的是顏真卿和高文遠兩位忠臣,若非他們果斷髮動,陛下當時依舊信任安祿山,當日之局面已是不可想像。」
「陛下說顏高二人有功於社稷,乃是忠臣。靜塞軍的兒郎們也是好樣兒的,陛下已經知道真相,卻依然是只能把他們當做叛逆。安祿山這等亂臣賊子,卻依然是配享太廟,子孫在長安城裡富貴度日。陛下身為天子,有些事情卻是也無可奈何。」
李亨默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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