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璘神色一肅,低沉道:「某家所做之事,本就是為了剖明心跡。大唐盛世綿延,某家比你更加看重。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讓磧西脫離大唐。磧西離了大唐,便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天下漢人終歸是一家,不能分成兩半。探花郎,我只是需要時間。」
&的這些條件,足以保證即便是在我之後,磧西依然是大唐的疆土!探花郎,你可以說我是個妄人,可我只是需要時間!」
張巡死死盯著馬璘,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麼。
說完這些之後,馬璘神色極為平靜。他說的都是實話,就看張巡如何選擇了。
只希望這一次,沒有看錯張巡。只希望這位大唐帝國的孤臣,不會做段君子、封大夫那般的選擇。
&仁傑,我大概已經沒有選擇了。」
大唐右相張巡繃著臉,聲音微微嘶啞。
&希望今日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只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的選擇一定是正確的,你是個好宰相。」馬璘肅容道。
&呵!」張巡苦澀一笑,「矯詔封你為王,我這千古罵名是跑不了了!」
&了天下漢民,探花郎。」馬璘低聲道,「探花郎既然答應了,我馬璘在此發誓,今生不再踏入長安一步!」
張巡目光遽然一閃:「這可是你說的!」
馬璘鄭重點頭:「若是我踏入長安一步,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這句話是說給張巡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到了這個時候。心中的最後一點兒野火終於是徹底的熄滅了。
……
張巡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馬璘凝視著眼前滾滾的黃河。默然不語。
今生!不再踏入長安一步!
這個決定,不單是為了澆熄心頭最後的一點兒野望,或許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那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承載了太多太多的記憶,那些記憶雖然不是他的,卻終究是足夠的刻骨銘心。
他是誰,他很清楚,然而有些身影。當真是揮之不去。再也不去那座城市,或者對他更好一些。
漠北草原上的那一槍,已經是斬斷了一切。是否後悔?他並不知道。
那是「對」的事,然而每當想起那一團在棉裙上不斷擴散的血花,想起那個女子孤獨的馳向遠處的背影,他的靈魂便能疼得抽搐起來。
&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他喃喃道。
&閒事耳。」他在心中想著。
其實已經很多天沒想起那個絕色的女子了,今日敲定了一件大事,心神驟然放鬆,一些久違的情愫卻又湧上心頭。
這個時代的黃河水其實並不算渾,至少在蘭州城外是如此。水中忽然出現了那一道絕色的身影。正含笑望著他。
少女身邊的風物,一切都是極為熟悉。那是十幾年前的長安城。十幾年前的康小雨。
&馬哥哥啊……」清脆柔糯的聲音,在靈魂深處輕輕響起。
馬璘身軀微微一顫,輕輕地握緊了拳頭。
&不起。」看著那道人影,他在心裡想著。
&究是我對不住你,小雨……」
水中的少女可愛的笑著,明眸中有著無限的情意,馬璘痛苦的蹲了下去,身子傴僂得像個蝦米。
然後他身子猛然一歪,倒在了河岸之上。
……
馬璘再次醒來時,已是夜色蒼茫。
十月的蘭州城外,已經是頗為寒冷,受傷的雙腿在冰涼的河水裡泡了幾個時辰,幾乎已經徹底麻木了。
馬璘掙扎著站起身來,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段君子的那次刺殺,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可是如今看來,終究是在他身體裡留下了一些隱疾。之前一直想著和張巡談判的事情,精神一直在繃著,倒是沒有出現什麼問題,而如今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之後驟然放鬆,又猛然想起了康小雨,結果忽然就暈厥了。
這倒是一個大麻煩,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幸好張巡答應自己的條件之後離開了,不然的話自己要暈厥在他的面前,他肯定毫不猶豫的動手弄死自己。
慢慢地活動一下身體,讓氣血發散開來,馬璘微微搖了搖頭,找到了青海驄緩緩地馳了回去。
這個時候,兩支大軍都已經宿營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卻是拉大到了五里。安西軍紮營在原先的地方,營寨三層壕溝鐵絲網一應俱全,而龍武軍則是退了數里,便在河邊上草草的紮下營寨,此時營地里依然是不斷有哭聲傳出。
君父死了,這個時候,正是表現自己的時候,多哭一哭,說不定以後就能得到好處。此時還在哭的主要是宗室子弟和王公大臣們,龍武軍大部分都是已經進入到了夢鄉之中。
馬璘策馬走入營中,帥帳已經搭了起來,親兵把青海驄牽了過去,馬璘換了衣衫坐在燈火之下,卻是一直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康小雨的影子。
雖然未曾忘卻,然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以往倒是時常入夢,夢中的自己又成了那個遊俠長安市上的翩翩少年,身邊帶著那美到了極點兒的小姑娘,然而這一次,卻是根本就睡不著了。
&許是要等張巡的消息,心中太急了吧!」馬璘心道。
有大事要發生,人大概都是這樣,之前從漠北回師北庭,一路上也都是整夜睡不好,這次又是這樣。畢竟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時倒還有美麗的劍水公主溫婉承歡,還有高芊芊可以談心,如今卻是什麼都沒有了。馬璘心中想著,坐在毯子上等著天明。
等待的時間本該是漫長的,可是想著當年遊俠長安市上的事情,時間卻似乎過得很快。清晨時分,對面營地中忽然發生了一陣騷動,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過多久,親兵進來稟報道:「將軍,陳老將軍離世了!」
&玄禮老將軍?」馬璘眉頭一擰,「如何死的?」
&說是悲傷過度,在先皇靈柩前撞死了,那邊現在正亂作一團呢!」親兵答道。
馬璘擺了擺手,讓親兵出去,起身走出帥帳看著遠處的龍武軍大營,心道張巡果然是不愧是吃人的張巡,手腕之狠辣簡直是喪心病狂。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一陣孤寂的馬蹄聲,一個人影越來越近,正是張巡。
馬璘上了青海驄,催馬迎了上去。
張巡勒住了戰馬,逼視著馬璘道:「馬璘接旨!」
馬璘卻並沒有下馬接旨,盯著張巡皺眉問道:「探花郎,是你殺了陳老將軍?」
張巡把手上聖旨向馬璘一拋,搖頭道:「陳老將軍是自己碰死的,關我何事。」
馬璘接住聖旨,搖頭道:「我不信。」
&不信由你。」張巡冷冷道,撥轉馬頭便向來路馳去,「聖旨的內容,立馬就會昭告天下,反對的人,我自會處理!馬仁傑,莫要忘了你昨日說過的話!」
馬璘看著張巡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陳玄禮定然是反對他提出的要求,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在想張巡會如何解決這件事情,沒想到卻是這般激烈的手段。
不愧是張巡!
原本歷史上安史之亂中張巡死守睢陽之時,便曾有過吃人的說法,睢陽城破之時,城內居民基本上都被吃光了,歷史已經改變,張巡的狠辣倒是沒有改變。
對於陳玄禮尊重是尊重,然而陳玄禮畢竟不是他的部屬或是親朋,他也不至於想著為他報仇。陳玄禮之死這件事情,恐怕就像李隆基駕崩的真相一般,最終會被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了。
展開聖旨一看,馬璘的臉色猛然又是一變。
原本商定好的事情,張巡卻居然是又反悔了!
其他的條件都沒有變,雙方的約定以聖旨的形式固定了下來,然而馬璘要求的磧西王,卻變成了莫名其妙的磧西總督——大唐什麼時候有總督這等職位了——且也沒有世襲罔替的字樣,雖然規定了磧西總督在流沙以西有絕對的權威,代天子行事,卻根本不提總督的職位如何傳承!
不單是如此,張巡還要求分一千安西新軍連同軍械一起前往長安,脫離磧西邊軍的建制編入禁軍之中,為禁軍全面換裝做準備!
&大爺!」馬璘盯著聖旨看了許久,憤憤的罵了一句。
張巡畢竟是張巡,他一定是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對龍武軍動手,明白了自己並不會選擇背叛大唐,分裂這個國家,所以他才擺了自己一道。
張巡的意思很明顯,你不是說只是需要時間麼?那好,我就給你時間!其他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世襲罔替這樣的好事,不可能!
他這是斷定了自己不會真的殺光這些人然後去取長安了,所以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在這種情勢下還敢擺自己一道,張巡的確是有膽色。看樣子他是篤定自己不會造反了,關鍵是自己真就是不會造反!
看著那一道聖旨,馬璘神色極為古怪,良久之後,終於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了吧!還能怎麼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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