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小張探花嘔心瀝血一心為了大唐的份上,馬璘也懶得跟他計較,拿不到真金白銀也無妨,暫時安西軍還不缺錢,反正每年只需要交一百萬緡錢,就這樣一年一年抵下去亦是無妨,抵過了的就不用再交。
當然也不可能全然讓小張探花占便宜,張巡不想付出真金白銀,也得吃點兒虧,馬璘讓馬家作坊把價格提高不少,供給長安方面的火藥火雷騎弩等物皆是比供給安西邊軍價格高上一倍。
張巡沒有提出反對,大概是不知道內情,也或者是知道了內情不說出來,反正他又沒有真的花錢。長安方面的採購量極大,這大半年來購買的東西,已經足以讓磧西總督府接下來五年之內都不用向長安方面繳納一百萬緡錢的賦稅了。
小張探花是一心為了大唐之人,他也是為了大唐多幾支強軍,購買的軍械運到長安,然後源源不斷分往各地駐軍。王難得的隴右軍正在打仗,所得自然最多,其他像李晟、郭子儀、李嗣業等人也都分到不少。
張巡雄心極大,在大唐征服天竺的同時,另一場戰爭已經是在籌備之中。閣羅鳳懾於大唐兵威,已經表示了臣服,然而張巡似乎並沒有放過南詔的意思。北邊回紇已滅,已無戰事,李晟的河西軍已經移往劍南,對於南詔虎視眈眈。若不是張巡不願同時進行兩場戰爭,河西軍就該要動手了。
馬璘能明白張巡的想法,畢竟他和張巡乃是同一類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大唐對南詔用兵乃是遲早之事。不單是南詔,包括更南方的真臘,亦是早晚要被大唐攻取。今時不同往日,大唐兵鋒之銳。這些魑魅魍魎之輩怎能抵擋,連吐蕃和大食這等強大帝國都被大唐滅國,更不用說南詔和真臘這樣的小國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更多的新式軍械裝備唐軍,就能讓漢家子少死一些。在馬璘眼裡中原的漢家子和磧西的漢家子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在軍械之上他是盡力支持。雖然張巡一文錢也不肯出,可是龜茲的馬家作坊還是傾力供應,各種軍械生產出來後交給長安方面,一車車的運往長安去。
他的重心在蔥嶺以西,在大食,而大唐卻是要向四境擴張,他一個人無法完成這麼多的任務。能為別的大唐健兒們做的也就這一點兒了。
……
月光之下,新城匍匐在谷地之中,宛若是洪荒猛獸一般。新軍軍營里傳來了飯菜的香氣,到處都是一片歡歌笑語,不遠處的波斯苦力住的地方,到處都能聽到痛苦的聲音。
整個苦力營地很少見到燈火,吃過了簡單的飯食,大部分人躺在地上,已經是陷入了最疲憊的沉睡,很多人在勞作中受了傷。躺在地上無助的**,然而卻沒有人幫助他們,甚至連他們的食物也會被別的人搶走。在飢餓和傷病的雙重折磨之下,只能是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安西校尉趙廣提著橫刀,站在一處苦力營地的出口處。突厥雜兵們的營地分散在外圍,波斯苦力們不可能逃走,一旦想逃就會遭到突厥騎兵的殺戮。
一具具屍體被從苦力營地內抬了出來,放到了趙廣的面前。抬著屍體出來的亦是波斯苦力,一個個默不作聲,神情極為麻木。一會兒功夫,百餘具屍體就放在了草地之上。然後苦力們被頭目帶領著走回了營地,木然關上營門。走入營地之內散去。
新軍健兒們開始將屍體裝上車子,車子是從商隊裡找來的。這麼多人住在這裡,每日裡不斷死人,最怕的就是瘟疫,所以大將軍要求,每日要將屍體集中處理掉。最初做這些事情的是突厥人,可是突厥人又懶又滑,打仗還可以,做這事卻是極為敷衍,由於防疫事關重大,所以大將軍只好將這些事情交給新軍來做。
一百多具屍體,裝滿了十幾輛馬車。健兒們高舉著火把,驅趕著馬車向遠處走去。趙廣臉色極為沉重,提著橫刀跟在後面。
月光之下,能看到遠處一條條火龍閃耀,那是從別處苦力營地過來的車隊。很快所有的火龍匯聚到了一起,一位安西軍的別將正在這裡等候。
地上早已挖出了一個大坑,健兒們把馬車上的屍體搬下來,接連不斷的扔入大坑之中。這些都是今日死去的人,所以還沒有什麼異味,不過站在大坑邊緣,還是能聞到難聞的怪味。那是別的大坑傳過來的,這樣的大坑每日都要挖一個,彼此之間距離不算太遠,突厥兵做事的時候極為敷衍,屍體埋得有些淺,所以腐臭的味道還是散了出來。不過也不算太嚴重,還是在能忍受的範疇之中。
趙廣提著橫刀,默然的看著這一幕,眉頭擰得越來越緊。十五個苦力營,每個苦力營最初都有近萬人,而這一個晚上,運到這裡埋葬的波斯苦力就達到了一千人以上。
這僅僅是一天的數量,而自他負責一個苦力營地的屍體收集事務以來,每個晚上看到的都是一樣。
繁重的勞動,少量又粗陋的食物,監工的皮鞭和喝罵,加上酷熱的天氣……新城在快速崛起,將來一定宏偉而美麗,然而這一座城市,卻是用波斯苦力們的屍骨和血肉築成的。
等到這一座城市築成之後,來到這裡的十幾萬波斯苦力,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活著回去……
趙廣在心裡想著,神色極為凝重。
每日裡定時處理屍體,這是大將軍的命令,安西軍健兒們令行禁止,大將軍的命令都是不折不扣的執行,各處苦力營地的馬車到這裡的時間基本都是一樣的。在場的軍官除了別將之外,連趙廣在內還有十五個校尉。與趙廣不同,這些軍官們神色都是極為輕鬆,對於飄蕩過來的屍臭毫不在意。
趙廣大伙兒都認識,也沒人願意搭理。安西軍的校尉之中,這個傢伙的知名度極高,這可是當面指責過大將軍的人物。校尉們都是廝殺漢,肚子裡沒那多麼彎彎繞,殺人屠城等閒事,從來都不會手軟。當面指責大將軍讓趙廣在安西軍中獲得了名聲,不過卻不是什麼好名聲,別的軍官都不願理他。
事實上不單是這些校尉們,參與此事的新軍健兒們都是神色輕鬆,便是趙廣的部下亦是一樣。一路屠城殺過來的,什麼事情都沒見過,這些事情誰都不當一回事了。異族不會自動讓出土地,不動刀子哪成,屍山血海見得多了,掩埋屍體又算什麼大事。
幾百人之中,神情肅然的趙廣顯得與眾人格格不入。他也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想法,看著一具具被健兒們拋入大坑內的屍體,手按橫刀久久地沉默著。
這是不對的,年輕的校尉在心裡想著。
不管別人如何想,在他看來這些人的死,就是不對的。
他自上次和大將軍爭辯之後,由作戰參謀改任校尉,在大將軍軍令之下,親自帶隊屠過兩個小城。他是唐人,這一點他很清楚,大將軍的話並非是全無道理,所以他也在努力適應這一切。
然而現在這些人的死,死得是毫無必要。這些人已經算不上是敵人,他們是德赫干們領地上的農夫,德赫干們已經臣服了大唐,他們的領地已經成為了大唐的領土,那麼這些農夫,說起來也都是大唐的百姓。
既是大唐百姓,又如何能這般苛待!
大將軍想要儘快建好這座城市,所以這些波斯苦力就得在烈日下暴曬,忍受監工們的皮鞭和喝罵,趙廣不認為自己是個拘泥不化之人,這些事情站在自己唐人的立場之上,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這些人每日裡勞作極長時間,在皮鞭之下受盡折磨,卻沒法得到足夠的食物!
他們得到的食物極為有限,所有的人都是在飢餓之中,就算是那些監工們,也只能是勉強吃個七八分飽。每日裡都有人在工地上倒下去,每日裡都有大量的人死在營地里,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飢餓。
若不是因為食物不夠,這些人根本不會死這麼多。
趙廣想不明白這件事情,聽說打破伊斯法罕獲得的糧食極多,再加上波斯德赫干們的供奉,跟隨出征商人們也攜帶有大量的糧食,糧食根本不可能不夠。他和部下每日裡都有肉吃,食物豐富而足量,而這些波斯苦力每日只能得到幾個粗陋的窩頭。
讓這些人吃飽,這些人就不會死這麼多,讓這些人吃飽,築城的進度說不定能加快一些。所消耗的不過是一些糧食,卻能減少這些人的死亡——他們也是大唐百姓。在趙廣看來,這是極為簡單的一件事情,甚至可以收取人心,趙廣實在想不明白,大將軍為何對這些波斯人這般苛待。
這樣行事,完全沒有一點兒王師的氣象。
屍體被全部扔入大坑之內,健兒們揮動安西軍特有的鋒利短柄鐵鍬,開始往大坑裡改土。大坑被蓋得嚴嚴實實,最後又催動戰馬在上面反覆踩踏,把表面踩踏得結結實實,這一晚的任務才算完成。
健兒們在別將的帶領之下返回軍營,一路上大聲談笑,人群之中趙廣依舊沉默,卻也沒人理會。
月光之下,趙廣神色更加凝重,逐漸落到了人群的後面,跟著大隊默默前行,腦中不斷閃現的,卻是大坑之中那層層疊疊的屍體。
那些都是人,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一天之前還活生生的,一天之後卻成了冰冷的屍體。(未完待續。)<!--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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