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時間算來,高大將軍應該已經接到聖旨入朝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路途之上。
天寶十年,邊塞胡將中打了敗仗的不單是高大將軍,還有安祿山。安祿山天門之役,十萬眾盡沒,敗得比高大將軍還要慘。
在原來的歷史上,高仙芝入朝之後並未被天子過多怪罪,依然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安祿山天門之役敗後依然持節河朔三鎮,位高權重。
這個時候的朝政,被李林甫牢牢地把持在手裡。提議重用胡將的就是李林甫,此人用事,出現這樣的局面毫不奇怪。朝中大佬們之所以忍耐,是因為漢將中除了一個王忠嗣之外幾乎沒有可用者。
高大將軍西征失敗,自己卻帶著數千漢家兒郎平安回歸,大食將軍和元帥的人頭也都帶了回來。這樣的功勞,足以讓朝中大佬們對自己刮目相看了吧。
除了李林甫之外,朝中重臣對於重用胡將一直是心存疑慮的。如今自己帶著這樣的功勞回歸,這些重臣們必然高興。
……
冰天雪地,道路難行,自蔥嶺守捉向下到疏勒,也花費了十幾天的時間。大軍已經適應了蔥嶺嚴寒的氣候,所以這一路上便沒有再有人傷亡。
自突騎施占據碎葉鎮之後,絲路北道斷絕,疏勒鎮的地位變得更加重要,軍屯日增。怛羅斯之戰,疏勒鎮駐軍也大量隨軍前往,戰敗的消息傳來後,各地軍屯不知有多少戶披麻戴孝,哭聲一片。
幾天之前,田名遠他們已經先到了這裡,按照馬璘的命令,把戰死者的財富送到了家人手裡。先鋒部隊中隸屬於疏勒鎮各地軍屯的士兵也都分散開來,各自返家。到了這時,馬璘帶著數千漢家兒郎平安東歸的消息便再也隱瞞不下去了。
當然,此時也已經沒有了隱瞞的必要。
疏勒鎮守使連夜派出使者,向安西(龜茲)傳送這一天大的消息。各地軍屯的漢民們都極為興奮,家裡有人沒有跟高大將軍回來的則是又是興奮又是擔心,不知道這次回來的有沒有自家的親人。
馬璘這個名字,在疏勒附近已經變得極為響亮,比起高大將軍也不遑多讓。在這些軍屯漢民們看來,殺死大食人的將軍和元帥都不重要,帶著自己的親人平安歸來這才重要。
小小的疏勒城變得極為熱鬧,各地軍屯不斷有漢民湧來,有錢的住在城裡,沒錢的人家直接在城外搭起了帳篷,等待著大軍的歸來。
再次看到疏勒城郭的時候,馬璘便也看到了城外黑壓壓的人群。疏勒鎮守使派出的游騎早已把大軍回來的消息帶了回來,人們都是在焦急的等待著。見到大軍出現,歡呼聲和哭喊聲響成一片,不少人向著大軍的方向沖了過來。
鎮守使的部下拼命的想要維持秩序,卻根本做不到。馬璘一聲令下,戰前駐紮龜茲、焉耆兩鎮的健兒們停了下來,駐守疏勒鎮的士兵們催動戰馬緩緩迎了上去。
人流湧入大軍之中,騎兵們頓時便無法前進了。一個個年輕或衰老的身影在騎兵群中跌跌撞撞的奔跑著,尋找著自己的親人。
「阿大!」
「爹爹!」
「大哥!」
「……」
不時有人找到親人,相見後亂紛紛的叫著,士兵和家屬都是熱淚盈眶。更多的人在人群中努力的尋找著,希望能找到自家的親人。
馬璘看著這一幕,眼角也是一陣發酸。這一次的辛苦,終究是值得的。就算是得不到半點兒功勞,為了這些倚門望歸的人們也是值得的了。
找到自家親人的自然是極為高興,到道旁自家帳篷里說話去了。沒有找到自家人的越來越慌恐,叫喊的聲音更加的大了。
喧鬧了小半個時辰,一千多疏勒鎮漢軍士卒都找到了自家的親人。懷裡的金銀幣背上的絲帛都拿出來,一股腦兒的放到親人手上。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人會去說去疏勒女肆中風流快活的混賬話了。
這裡面傷殘者有二三百人,不過能夠活著回來就好,其他的都沒有什麼。再說還有這些金銀和絲帛,日子沒有過不下去的道理。
有人歡喜,便有人憂愁。怛羅斯川戰死了數千漢家兒郎,四分之一便是來自於疏勒鎮。沒有找到親人的漢民們更加焦急,不甘心的向後面的大軍慢慢走去。縱然杜環嗓門再大,告訴他們這些是安西和焉耆的駐軍,也沒有人理會。
看著那些可憐的人們,馬璘的心情也不好過,揮手示意杜環不要再喊,任由他們在大軍之中尋找。
找不到自家親人,人們明白髮生了什麼,一個個傷心的哭了起來。高大將軍回來之時,他們已經哭過了一次,眼淚都已經快哭幹了。如今好容易有了希望,然而此刻希望卻又徹底的破滅了。
「跟著咱們一起回歸的,路上戰死了咱們給的撫恤也能夠讓家人生活下去。那些戰死在怛邏斯城下的,都護府能夠給的撫恤極少,不少人家的生活恐怕要很艱難了。」杜環低聲道。
馬璘默然片刻,忽然道:「參軍,怛羅斯川戰死的健兒中,隸屬疏勒鎮的有多少?」
杜環道:「這個需要問鎮守使大人才知道。去了幾何,跟高大將軍回來幾何,這次又回來幾何,印證一下剩餘的,要麼是戰死在怛羅斯川,或是現在依舊流落在河中……」
「流落河中的,以戰死論。現在你去找鎮守使,把名冊給我拿來。」馬璘打斷了杜環的話。
「將軍,你的意思是……這些人的撫恤,不該由我們負責啊。」杜環有些不情願。
「去吧!」
見到馬璘下了命令,杜環心中嘆了口氣,只好策馬向前,去找疏勒鎮守使。
今天對於疏勒鎮而言是個大日子,眾多漢家兒郎平安歸來,也是極大的恢復了疏勒鎮的實力。這樣的時候,疏勒鎮守使自然在場。此時他正站在城門之外,與馬璘大軍隔著人群遙遙相對。
杜環來到城下說明來意,疏勒鎮守使白孝德便帶著十幾個護衛跑了過來,與馬璘在馬上相互見禮。
這白孝德乃是龜茲王族,在安西軍中也算是一位老將,與馬璘見過幾面,算是熟人。白孝德看著馬璘笑道:「仁傑,你這次所建功業,堪比班超陳湯,青雲直上指日可待。來日相見之時,恐怕哥哥我就是你的屬下了,到時候仁傑可莫要忘了今日情誼,多多提攜你這老哥才是。」
「一定,一定!」馬璘笑了笑,不願跟他客氣太多,「老白,我的意思,杜環已經跟你說了。疏勒鎮諸軍屯烽燧於怛羅斯川戰死者幾何,你應該很清楚吧。」
「仁傑老弟,你這可是給老哥我出難題啊。」白孝德苦笑一聲道,「自來恩出於上,你這樣做說好聽點是少年心性,說難聽點兒就是市恩於下,這可是為將者的大忌。」
「老白,你若不把名冊給我,我即刻告訴這些人,就說你阻攔我給他們發放撫恤。」馬璘抬高了聲音道。
白孝德臉色微變,連忙擺手道:「這可不行,仁傑老弟,你一句話喊出去,哥哥我立馬就要被人給撕了。」
「那就把名冊拿出來。」馬璘笑了笑。
白孝德無奈,自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了馬璘,道:「怛羅斯川一戰,疏勒軍鎮漢軍折損過半,除卻跟著你回來的,應該都是戰死的了。」
馬璘看也未看,直接把冊子遞給杜環。杜環連忙從馬背上拿出幾本冊子,慢慢對照起來。
「在這裡暫時駐紮三天,把這件事情辦妥之後,我們再離開。參軍,我們先進城,進城之後,你再慢慢核對。」
杜環合上冊子,點了點頭。金銀幣和絲帛已經基本發光了,再想給戰死在怛羅斯川的疏勒鎮士卒發放撫恤就要發賣那些真正珍貴的東西了。要完成這件事情,必須要找疏勒鎮裡的胡商才行。
「爾等聽著!凡家裡有人參與此次出征未歸來者,三日後到鎮守使衙門,領取馬璘將軍給大家的撫恤!」杜環聲音大的優勢,在這種場合再次得到了發揮。
喊了幾遍之後,人群中的哭聲略小了些。不少人看向馬璘,眼中都是現出感激之色。
家裡少了一個男丁,自然是極大的不幸。逝者已矣,活著的還要繼續活下去。多得到一些撫恤,也算是對於家中老小的一點兒安慰。
那些活著回來的,身上帶著金銀,背上背著絲帛,對於這些人,不幸的人們都極為羨慕。只希望這次得到的撫恤,能夠和這些人相同,這樣的話,以後的日子便也好過一些。
杜環喊完,向著馬璘笑著點了點頭。在他看來,既然決定了放棄這筆財富,就要讓這筆財富發揮作用,提高馬璘在疏勒鎮軍民心中的地位,便是這筆財富能夠發揮的唯一作用。
馬璘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做這樣的選擇,並非是為了邀買人心,而是實在看不了這樣的悲慘畫面。他這樣做,純粹就是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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