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子為都虞候,不惟掌管軍法,也掌管府庫。馬璘回田莊找到段秀實,說了密旨的事情,命他立刻從府庫里拿出十萬緡錢的武德年間開元通寶,即刻運到皮山鎮發放出去,同時收回新軍健兒們告身上因疏勒城北之戰而獲得的策勛三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將軍切不可因此心生怨望,此非人臣之道。」押著十萬緡錢離開田莊之前,段秀實還不忘叮囑馬璘道。
馬璘笑了笑,揮手示意他快些離開。
若能忍住不說這話,段秀實也就不是段秀實了。他便是這樣,不管遭遇如何,永遠不忘忠於君王這件事情。
這樣的人,才是這個王朝的脊樑。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士人還有很多。光後來被文少保寫進正氣歌的,除了段秀實之外便還有幾個。
楊國忠即將上位,這是無可改變的事情。安西軍必須儘快強大,而強大只能是通過戰爭。明年出兵羌塘的事情,是不會改變了。若非是安西軍兵數太少,馬璘甚至想現在就讓安西新軍跨過那座冰達坂。
又過了幾天,一支商隊風塵僕僕的進入了龜茲城,藍田縣子杜環從長安回來了。
安西路遠,一來一回的時間基本是固定的。當初杜環離開安西是在邊令誠帶著疏勒城北的請功奏章返回長安之後,所以返回安西也就在密旨到達安西之後。
聽杜環說楊氏女已經提前入住了扶風侯府,馬璘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這是運數使然,誰也沒有辦法。杜環離開長安一個多月了,這麼長的時間,康青青想必已經得手了。楊氏女既死,婚約自然就不存在了,他迎娶高芊芊便沒了障礙。
死一個沒見過面的小丫頭,馬璘心中只是稍稍起了點兒波瀾便即放下。雖說杜環說那丫頭極為漂亮,可如何能和高芊芊相比。不過聽杜環說起第二件事,馬璘的臉色立馬就沉了下來。
……
「金刀亂唐?清君側?」
聽杜環轉述安西大都護、晉國公、尚書左僕射李林甫的話,馬璘頓時凌亂了。
「這是李相的原話,只是屬下不知道他說的另外一位邊軍名將是誰。」
馬璘沉默許久,猛然抽了抽嘴角,不由得一陣苦笑。
另一位邊軍名將是誰?可不就是雜胡安祿山了!
安史之亂中,安祿山起兵之時,便是打著清君側除掉楊國忠的名號。莫非這個雜胡不是真的要反,而只是遵從李林甫的遺命不成?只是後來才滋生野心,反了大唐?
這與馬璘的認知完全不同,一時間他的心中極為混亂。
在他眼裡安祿山就是個心懷野心的亂臣賊子,如今正在遙遠的范陽籌備造反這件事情,而現在,他卻從李林甫這邊聽到這樣的話。
「將軍,這件事情你是如何想的?」杜環低聲問道。
馬璘默然片刻,苦笑一聲道:「恩威皆出於上,什麼清君側,大軍一動那便是造反!李林甫想讓某家當亂臣賊子,我為何要聽他的。」
杜環道:「那就是不理會了李相的命令了。」
馬璘點了點頭道:「當然不理會。他那個安西大都護不過是個虛銜,難不成真把咱們當手下了。我跟李林甫又不熟,三言兩語就想把我當槍使,怎麼可能?李相這是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忌恨楊國忠將取代他的位置,這才這般安排,想要拖著楊國忠一同去死。為了個人之恩怨,竟然不惜要動搖國本,真的是不管死後洪水滔天啊。」
杜環皺眉道:「可是坊間確有金刀亂唐之讖語傳聞,長安城裡人人皆知。李相乃是大唐宗親,或許是真的擔心楊國忠謀反危及大唐社稷呢?」
馬璘嗤笑一聲道:「我從來就不信什麼讖緯虛妄之說,金刀亂唐之讖語八成就是李林甫搞出來的。楊國忠無能是真的,若是說李林甫死後他要造反,呵呵,也不看看他有幾斤幾兩!」
杜環道:「李相說,等到將要發動之時,那位邊軍名將會來告知將軍。」
「嗯,很好。咱們就等著吧。」馬璘緩緩靠在了椅子上,笑了笑道,「最好是那位邊軍名將自己前來,那就最有意思了。」
……
此刻的心情,馬璘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難道令大唐盛世腰斬的安史之亂,起因竟然是李林甫對於身後之事的安排?
若是沒有安史之亂,楊國忠就算是把持朝政,也無非就是排擠異己結黨營私那一套。大唐立國一百多年宰相多如牛毛,昏庸奢靡之輩多了去了,也不差楊國忠一個,楊國忠再折騰,只要沒有安史之亂,也終歸動搖不了大唐的國本。
不知道李林甫的話有幾分可信,若是真是如此,這件事情可就很有意思了。雜胡安祿山若真的發動之前先來告知,要大伙兒一同去長安清君側,那麼一切都將變得極為主動。
馬璘皺著眉頭,心思急劇轉動,強行快速平復心情,想著如何應對這件事情。
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杜環帶著自己幾十個侍妾在長安城中招搖過市,本意不過是為了給楊家難看,讓楊家主動退婚,以免害了那個無辜女子的性命而已。誰能想到這個舉動會被李林甫認為自己厭惡楊家,因而在自己身上押這麼重的大注。
這樣機密的事情,李林甫無論如何也不該跟杜環這樣第一次見的人講。看來李林甫屢次被楊國忠占據上風之後,已經有些失控,根本不管謀事不密會招致禍患了。
顯然李林甫已經料定死後楊國忠會對他下手,身後令名無法保全,他對於楊國忠恨之入骨,所以才會這般瘋狂。
長安城內的事情插不上手,楊國忠上位無法阻擋。楊國忠上位也沒什麼,問題還是在那個「另一位邊軍名將」身上。
若安祿山是因李林甫瘋狂的遺命而起兵,那麼這件事情就有著極大的阻止可能。
對於馬璘這個後世來人來說,了解令煌煌大唐盛世腰斬的安史之亂是讀史之時最痛苦的事情。而現在到了這個時代,他忽然極為接近事情的真相。
「將軍,李岫還等在大都護府外,等著見將軍。」杜環提醒道,「這位將作少監為了表明立功邊塞之心,還把所有的家眷都帶來了。」
馬璘回過神來,哼了一聲道:「他哪裡是想要立功邊塞,他這是帶著家人來避禍來了。李林甫的這位公子不簡單啊,畢竟是肉腰刀的子嗣,能看得長遠也是難怪。」
「避禍?」杜環微微錯愕,「將軍,我不太明白。若是李相真的死了,楊國忠難道還能對一個死人再下手不成?」
「對死人下手,李林甫自己也不是沒幹過。」當著這位心腹幕僚的面,馬璘也沒有任何隱瞞,哼道,「看著吧!李林甫死後,楊國忠肯定不會放過他,破家滅族是必然的。李林甫一生最喜構陷他人,死後被楊國忠構陷,也不算冤枉,可謂是報應不爽。這個李岫若是留在長安,肯定沒有好下場。所以他才趁這個機會遠赴安西,想要為李家留一線生機。」
「那怎麼辦?他是帶著聖命來安西的,我們該如何安置他?」
「天大地大,聖命最大,來就來吧。安西天高地闊,難道還容不下他了?你去讓他進來吧!」馬璘揮了揮手道。
杜環點頭,要離開時忽又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道:「將軍,屬下以為這位將作監少監人品挺不錯的。他用咱們的駝隊從長安販運貨物來安西,獲利足有三千多緡錢,全部散給了那些跟他來的將作監工匠,算是這些工匠在安西的安家費用,自己一緡錢也沒有留。」
「哦?」馬璘頓時有了興趣,「從長安往安西販運貨物,一百多頭駱駝,如何就能掙三千多緡錢?」
杜環道:「他從長安西市購買貨物,卻不是直接運到安西販賣,而是到了河西就直接賣光,然後又從河西購買貨物,帶到交河郡全部賣光,最後從交河郡運送貨物來安西,一進城就到市上賣光了。就這樣一千多緡錢的本錢,生生賺了三千多緡錢的利錢。本錢是他的他收回去了,剩餘的全部當面分給了那些工匠。」
馬璘點了點頭,心道這李岫倒也是個人物。懂得營運生發不說,還如此對待那些匠人,在這個時代的世家子中已是極少見的了。
「去請他進來吧!你去田莊府庫裡面支取一筆錢出來,李岫給那些匠人多少,咱們就給雙倍。人家從長安大老遠來到安西為咱們打造軍械,總要人家心甘情願才是。」馬璘揮了揮手道。
杜環點頭離去,過了片刻一個和善的青年人走了進來,向著馬璘彎腰行禮,笑道:「安西軍將作營正監李岫拜見扶風郡侯,李岫萬里來投,欲要在此西陲做一番事業,還望侯爺能夠成全。」
他既是直截了當,馬璘也便不跟他客套,受了他這一禮,示意李岫坐下,笑道:「聽杜環說你自稱擅長製作弓弩?」
李岫點了點頭,臉上現出傲然之色,笑道:「屬下文不成武不就,從小就喜好器械之道,尤其是強弓硬弩。不是屬下誇口,經我督造的弩箭,不管是伏遠弩、擘張弩、角弓弩還是單弓弩都是將作監最好的,八牛弩也都是我督造的,至於威力如何想必侯爺很清楚。」
馬璘點了點頭,笑著回了內室,拿出了一把安西軍斥候常用的騎弩道:「正監看看此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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