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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綱從孔壁書社出來,心道:「鄧志宏尚有拳拳之心!這曹二看來也無惡yì ,只是他言語未盡,尚不可全信。但他說皇上一旦巡幸,京師便難堅守,人心便易散亂——此二語均中靶心!但我身為太常寺少卿,眼下難有機緣面聖,如何陳述這等大計?」一路行走,忽然望見一戶熟悉人家,燈籠上寫著一個「吳」字,跌足道:「我怎麼就忘了他!」匆匆朝燈火處而來。
李綱看到的這座屋宇,乃是大宋給事中吳敏的府第。
按宋代的政治制度,凡政令下達需經幾道程序:先由皇帝與宰相、執政大臣進行平章(即商議),對皇帝的決定,宰執大臣有權反對;如果商議通過,再將「詞頭」(商議結果的要點)交由中書舍人起草,中書舍人有權封還;如果在中書舍人這一關通過了,再將草稿交由給事中審議,給事中有權繳駁;要到給事中這關也通過了,才會將政令返歸皇帝處讓皇帝「畫可」,然hòu 才能批准公布;公布之後,台諫以至有關官員都有權對政令進行議論。皇帝繞開這些程序直接下旨的情況也有,但這種旨意是完全非法的,就是皇帝也不敢輕易亂來。
就這等政令決策、頒行、監督的程序而言,在當世已是極為嚴密、極為先進,就是漢部的決策程序與之相比也略顯粗糙。大宋士人在這等政治氛圍中成長起來,所以陳正匯、李階等人進入漢部後才有那般參政議政的熱情和抗辯封駁的骨氣!至於大宋這等政治體制為何反而導致積貧積弱,這個問題卻極為繁複,非數言能達,眼下只說李綱來見吳敏,吳敏與李綱交情深厚,但見他深夜來訪也感詫異,忙問所為何來。
李綱將自己剛才走訪孔壁書社一事說了,又道:「那裡是嫌疑之地,我本不想孟浪前往,但日間聽聞宮中寶貨在碼頭出現一事,再也坐不住!如今形勢危急,聖上已除太子為開封府牧,恐怕正如那曹二所言,聖上是決意南巡,而欲留東宮以守宗社了!」
道君皇帝怕死,其實就是想趕緊收拾細軟逃跑,李綱雖然心知肚明,但他畢竟是臣子,言語間全用「南巡」。
吳敏沉吟道:「建儲守國,有何不妥?」
李綱道:「守宗社無甚不妥,但以開封府牧守宗社則不妥!如今金寇如此猖獗,宗社若是失守,中原恐無人種!然一開封府牧如何能號令天xià 豪傑共守此危城?」
吳敏問道:「伯紀的意思是……」
李綱慨然道:「聖上南巡之意若不可挽,為今之計,只有傳位於太子,以令天xià !方可共守京師!」
吳敏臉色微變,帝王傳位這種事情最為敏感,雖然宋朝皇帝立儲都要與大臣商量,但大臣主dòng 請求禪讓仍是極惹忌諱之事。
李綱見吳敏猶豫,激之道:「公以獻納論思為職,此時請對,為上極言此事!若言不合聖意,最多也不過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死得其所者,此正其時!我以豪傑視公,故有此言。莫非公亦貪生怕死之徒?」
吳敏臉色沉了下來,說道:「敏所慮者為國,非為身!」頓了頓道:「傳位太遽,請太子監國如何?」
李綱道:「不可!唐肅宗靈武之時,變故亦類於今日。當時不建位號不足以興復國家,而建號之議不出於明皇,使靈武名不正、言不順,後世惜之。綱竊以為聖上聰明仁慈,倘感公言,萬一能行此,金人必將悔禍退師,宗社因此保全,到時豈止都城之人獲安,便天xià 之人皆將受賜。此等大事,非發勇猛廣大慈悲之心、忘身殉國者,安能任之!」
吳敏低頭沉思,他與趙佶接觸較多,也知趙佶微有傳位之意,只是不到最後不肯放手而已。這時吳敏被李綱所動,繁複思量,終於決意面聖。
第二日吳敏請對,先奏國勢危急,趙佶一聽到金兵兩字就忍不住打寒戰,吳敏又道:「臣有一言,陛下能用,則宗社靈長,聖壽無疆。」
趙佶問是何言,吳敏道:「聞神霄萬壽宮所謂長生大帝君者,陛下是也。大帝君必有青華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見於此。」
青華帝君指的是趙佶的兒子趙桓,這兩句雖是暗語,但趙佶一聽便明了於心,知道吳敏要說什麼。
吳敏暗中窺視,見趙佶並無暴怒之徵,便明言道:「聞陛下巡幸之計已決,可有此事?」
趙佶不應,但這等情形下,不應相當於默認!吳敏又道:「以臣計之,今京師聞金大入,人情震動,有欲出奔者,有欲守者,有欲因而反者,以三種人共守,一國必破。」
趙佶嘆了一聲道:「若是這般,如之奈何?」
吳敏道:「陛下既定計巡幸,萬一守者不固,則行者必不達。」這句話已經挑得極明:你要逃也先把汴梁的事情安排好再說,否則汴梁失守,你便逃也逃不遠!
到了這份上,趙佶也沒法掩飾了,嘆道:「正憂此事。」
君臣到此已是兩明於心,於是吳敏奏道:「若陛下使守者威福足以專用其人,則守必固;守固,則行者達矣。」這便是勸趙佶給他兒子名分了:你讓你兒子做皇帝吧,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守城;他能守住汴梁你才能逃得了性命!不過吳敏畢竟是大臣,這等話說出來也是文雅好聽。
趙佶某方面的政治智慧極低下,某方面的文化修養卻極高,對這些話哪裡聽不懂,猶豫道:「容我思之。」
吳敏道:「陛下能定計,事當不過三日。過三日,守者勢未定,威福未行,金人至,無益也。」其時金軍已越過中山府直奔汴梁,以路程計算,十日可到開封,所以吳敏許以三日為期,過了三日,便是傳了位,太子即位後也來不及備戰了!
趙佶無奈,點頭默許。吳敏又以札子薦李綱道:「綱明雋剛正,忠義許國,自言有奇計長策,願得召見。」
趙佶嘉許道:「有此臣子,朕之大幸。可令明日文字外庫候對。」又除吳敏為門下侍郎,輔助太子。
吳敏走後,趙佶想到逃跑和保留帝位終不能兩全,忽然悲從中來,郁從胸發,見寵臣蔡攸在旁,握住他的手道:「我平日性剛,不意金人敢爾!」
時龍床邊有一鸚鵡,聞言吐血而死。
不過這時內侍宰執們也顧不得陛下的愛鳥了,因為性情剛強不拔的趙佶說了那句話後也鬱悶得氣塞不省,從龍床上跌了下來,就此暈了過去。蔡攸李邦彥等忙呼左右扶起,群臣紛紛,但也商量不出個主意來,只是傳御醫進湯藥,不久趙佶醒來,知道形勢已不可扭轉,逃跑與帝位正是熊掌與魚不可兼得,想想還是保命要緊,只得命人筆墨伺候,親手擬書云:「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處龍德宮。」又命傳吳敏作傳位詔書。
吳敏承命草詔,趙佶於詔書末尾續了一句:「依此,甚慰懷。」
第二日,宮中下詔內禪,皇太子趙桓即位於福寧殿。第三日御崇政殿。太宰白時中率百官入賀,尊趙佶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不久又詔改明年年號,元曰靖康。
鄧肅收到消息,來見曹廣弼道:「二將軍,你看傳位之事有助於守戰否?」
曹廣弼道:「那要看新皇帝有無擔當。若有擔當,那李伯紀這一博就博對了;若無擔當,那便是軟泥換豆腐,何助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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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書友問地圖的事情,看來有很多書友還沒留意到作品相關里有地圖的。
又:明天回老家,更新或許不準時,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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