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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逝世以後,留下的是一個可死可活的局面:在內,汴梁兵將還團結在宗澤的餘蔭之中,對外,宗翰的兵勢一時也還沒從疲軟中走出來,若宗澤的繼任人能夠延續他的政策則中原局勢尚有可為。雖然宗澤死後汴梁城內再無一人有足夠的威望來節制河東的曹廣弼和山東的王師中,但他的兒子宗穎久在戎幕,素得士心,汴梁諸將都傾向於由他繼承乃父之任。
不過,在這件事情上趙構的朝廷動作神速,汴梁諸將「父職子代」的請求被趙構毫無餘地地否決,並另派一個大臣杜充來代替宗澤。
杜充到汴梁後幹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不再承認兩河義軍的合法性。這一年多來宗澤之所以能夠守住汴梁,依靠的就是化盜賊為兵將,但南宋朝廷對這些起身草莽的軍隊並不信任,如今杜充一來,非但未能對這些才被納入宋軍體系的義軍恩威並施,反而頤指氣使,極盡鄙夷之能事,甚至要求大部分人無條件解甲歸田。所以杜充一來,聚集在汴梁的附近的數十萬之眾便由兵化盜,竄入中原、山東、淮北各地繼續他們劫掠的營生。
杜充乾的第二件事,是加緊將中原各州縣物資運往江南。汴梁的經濟環境本已極度惡化,養軍之資在宗澤去世時便只有三月之量,如今再將這所剩無幾的家底大量運往江南無異是雪上加霜。汴梁的錢糧一旦枯竭,不但無法繼續增築防務工事,就是業已經形成的防禦圈也無法維持。而隨著治安與經濟環境的惡化,商人對這個區域也日漸離棄。
杜充乾的第三件事,就是將汴梁的精兵強將陸續調往江南,同時促請楚國公主儘早南行。
這三件事情一做下來,不但汴梁軍在不到半月間便大受打擊,連宗澤好容易促成的抗金軍勢也土崩瓦解。當初宗澤經營中原之時,兩河地方豪強無不據形保勢,這既大大限制了金軍的活動能力,也可以作為宗澤舉兵北伐時的響應。但如今宗澤未出師而卒,杜充所為盡反其道而行,天xià 有志之士無不失望,仍忠於宋室者陸續南渡,願保家園者或矚目於登州,或翹首於上黨,汴梁這個中原戰局的樞紐便不戰而壞。
本來宗翰的主力已經撤到河中,宗輔也退到大名府以北,這時聽說宗澤已死無不大喜,決計發動第四次大規模南侵。主力仍分東西兩路,準備會師於中原,又派婁室以偏師經營陝西,銀術可屯太原,耶律余睹留雲中。宗翰、宗輔兵鋒所及千里披靡。在六七月間曾趁著酷暑步步進逼到滄州附近的劉錡,也被迫在三日之內後退二百餘里,汴梁軍民更是人心思變,再無有宗澤鎮守時的淡定安穩。
杜充聽說金兵將至,駭然無計,只是日夜催促趙橘兒動身南下,趙橘兒無法推脫,溫調羽道:「公主,如今的形勢汴梁是留不得了!只是那江南也去不得!不如我們尋個空隙,易裝出城,到東海泛舟去,莫做這勞什子公主了!」這時她身邊還有何漢等人可用,心想這些人護送她們幾個回漢部應該不成問題。
但趙橘兒聽了卻搖頭道:「姐姐,我現在的身份和當初不一樣了,成千上萬人盯著,走不掉的。」
溫調羽呆了呆,也知道趙橘兒說的有理:如今不但趙構在乎她,中原將士崇敬她,連宗翰宗輔都把她當作目標之一了。當下道:「那可如何是好!這杜充是個酒囊飯桶,可比不得宗大人!我們總不能在這裡坐困危城吧?難道真的要回江南麼?」
趙橘兒道:「汴梁是留不得了,但江南我也不願yì 去。現在還有力量抗金的地方,一個是上黨,一個是登州……」她沉吟片刻,說道:「姐姐,我們去登州吧,怎麼說王師中和我也有一面之緣,看他對我的態度還算恭敬,或許可以在那裡得到援護。」
登州臨近漢部,去登州溫調羽倒也願yì ,然而卻頗為擔心道:「可杜充不會讓我們去的啊!」
趙橘兒哼了一聲道:「他攔得住我麼?」
溫調羽道:「他手上有兵!」
「兵?」趙橘兒道:「杜充是空手來接替宗大人的。眼下汴梁的兵將,未必會聽他的話來為難我!」
溫調羽聽得怔住了,望著趙橘兒發呆,趙橘兒見到問:「姐姐,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沒什麼。」溫調羽嘆道:「我只是忽然發現公主你真的長大了……」
趙橘兒當下便派人去請胡安國等人來商議,道出自己希望前往登州助王師中守山東之意,胡安國道:「此事可行,只是需有大軍護持才去得。」
趙橘兒道:「宗穎將軍、王宣將軍都還沒走,我想請胡大人去和他們說一說,問他們可願yì 護送我前往登州。」
胡安國欣然道:「老臣領命。」
宗穎、王宣等將領對趙橘兒素來敬愛,近來又為杜充所抑,對遠在江南的朝廷極為失望,所以胡安國一提此議將領都願yì 冒著被朝廷嚴責的危險護送公主東行。
當下胡安國擬奏表,代楚國公主向皇帝謝罪,又擬信告知曹廣弼、王師中趙橘兒東行之事。第二日宗穎、王宣便率七千人擁護趙橘兒出城,杜充聽說大驚,下令關閉城門,但被宗穎馬上一喝,守城門的將士哪裡還顧得上杜充的命令?杜充驚怒交加,命親信武將領了數萬大軍追來,去了半日不見回音,杜充派人去催,不久便見那親信將領狼狽逃了回來,原來那數萬男兒被趙橘兒登車一呼盡數倒戈,都願隨公主前往山東與登州兵會師抗金去了。
宗輔這時正與趙立、劉錡相持,聽到消息派遣輕騎來襲,卻被早有防備的王宣一一擊退。汴梁軍過興仁府、濟州,在兗州、沂州一帶駐紮下來。宗穎奉了趙橘兒東渡膠水進入萊州淮子口,王宣等人則與趙立、劉錡會師阻擋金人。
楊應麒聽說此事驚喜交加,命王師中、陳正匯以招呼漢部軍隊的規格為這撥人馬提供補給,汴梁軍有了登州的接濟之後,後勤便再不成問題,而登州兵得到這部分汴梁軍的支援以後也大感輕鬆。
這次陸續跟隨趙橘兒東來的人多達十萬以上,其中不少是官員、士人和汴梁的百姓,但宗穎、王宣等人所率領的直系部隊也達三萬多人,這部人馬乃是汴梁軍隊的精華,另外還有四五萬沿途來歸的義軍。
汴梁軍的到來讓山東的防備大為充實,但汴梁一帶卻因此更為空虛,作為樞紐的汴梁失去了作用,上黨、登州、陝西的兵力便分別被金軍切割包圍。按婁室的打算是先吃掉陝西;按銀術可的打算是先吃掉上黨;按宗輔的打算則是先瓦解山東兵馬,然hòu 順勢而下擊潰南宋政權,最後再回過頭來收拾河東、陝西。
宗翰左右權衡,覺得曹廣弼在上黨已經站穩了腳跟,就算將隆德府團團圍困,要攻陷這個險地所費的時間只怕比當初攻克太原還久。而山東雖有汴梁兵的加入,但客軍初來,不僅騷擾在所難免,軍事布置上的破綻也必然極多,打起來應該會比先打上黨順手,而且一旦取勝戰略意義也會大得多!
這時宗澤在中原的布局已完全被打亂,一旦宗翰與宗輔會師,如果漢部不增調兵馬的話,山東能守多久實在難說。而山東的兵力一旦瓦解,不但南宋政權將完全暴露在金兵鐵蹄底下,連漢部也將因此遭受斷臂之傷!而上黨更會成為一座孤城!
「公美,你看打下這山東需要多久。」大同府城內,韓企先正與韓昉品茶。劉彥宗死後他便成為金國的漢兒宰相,全面負責起金軍的後勤,眼下正是新官上任正得yì 的時期。
韓昉閉著眼睛,不知是在品茶還是在思索韓企先的問題,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笑道:「宗澤布下的棋局已破,宋人再難像半年前一樣擊此彼應,擊彼此應。山東戰場無論打多久,總之最後我們大金一定會贏。眼下二太子已逝,國相權傾朝野,國相既然得勢,我們兩個便有機huì 『匡扶天xià 』了!」
不久消息傳來,不但宗翰和宗輔會師以後在山東戰場連戰皆捷,連隆德府也傳來佳音,原來曹廣弼失去了汴梁這個後援,再次陷入四面皆敵的困境,這時正在銀術可的壓力下不斷收縮防線,眼下忠武軍在隆德府的地盤已經十失其七了。
韓企先接到捷報後大喜,笑眯眯對韓昉道:「公美所料不差,大事克成,或者就在年內了!只要山東一下,宋帝便無所遁形。等取了江淮,拔了上黨,漢部的幾個地盤便成為邊角上一顆顆的小釘子。到時只要我們把海一禁,不出三年漢部必困,不出五年漢部必亂,十年之內可以不戰而平!」
韓昉笑道:「相爺說的是,說的是。」忽然望了望東北方向,若有所思。
韓企先問道:「公美在想什麼?」
韓昉笑道:「我在想,到時候那個人也就沒用了吧。」
韓企先怔了一怔,明白過來,笑道:「那是自然。不過他畢竟有戰功於我大金,又是駙馬之親,想來性命應該是可以保全的,只不過以往那般跋扈飛揚的脾氣卻要收斂收斂了。嘿嘿,別看他現在還神氣活現的,等漢部一完,他照樣要夾起尾巴做人!」
韓昉笑道:「相爺還恨他幾個月前來大同時的無禮麼?」
韓企先冷笑道:「這是自然!現在他對國相也不肯屈膝,但我敢說到時候他便是面對公美也得哈腰點頭!」
韓昉微xiào 道:「那我可不敢當。不管他有權無權,畢竟是個英雄。」
韓企先冷笑道:「英雄?等大事一定便成狗熊了!」
韓昉頷首道:「不錯不錯,大事未定之前,天知道誰是英雄,誰是狗熊!」
韓企先忽然打了個噴嚏,韓昉忙道:「相爺,天氣轉寒了,你如今身負重任,可得保重才好啊!」
韓企先道:「我省得,我省得。」
忽有官吏匆匆來報:被看管在雲中城內的種去病一行,昨夜竟然偷空脫逃了!
原來金軍南侵以後種去病不但被隔離開來沒法保護折彥沖,甚至連bīng qì 馬匹也被收繳,和折彥沖一樣淪入被軟禁的困局。
韓企先大吃一驚,忙命人嚴加搜索,結果搜了半日沒有消息,第二日才聽到傳聞,說有一群可疑的人朝著西北而去。韓企先心中鬱郁,韓昉開解道:「這種去病不過一介小將,這幫人又無bīng qì 馬匹,成不了什麼氣候。這時往西北去,多半也是投奔他們的舊主蕭鐵奴,對大局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韓企先想想也對,從此便不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邊戎》第十五卷《兩河遺民》完,請關注第十六卷《中原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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