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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師道和種師分別後回到住處,越想越不安心,讓孫請種師過門,和他商議鄧肅一行之事。
种師道:「據了翁來信,那漢部的事業已經極大。而且如果了翁所知不假,所言不虛,那他們贈我們糧草地圖,或許都是出自真心。」
种師道搖頭道:「就算他們心懷故國,出這麼大的力氣也是可疑。贈糧也就算了,我聽說他們還在界河北岸立了個港口,且與遼人起過衝突!這是何等大事,恐怕不是一句『故國之情』所能說得過去的。」
种師道:「兄長是怕他們另有陰謀?」
种師道沉吟道:「若是陰謀,也便罷了。我怕的是陽謀。」
「陽謀?」
种師道拍了一下手掌道:「收買人心!」
種師驚道:「收買人心?他們要收買誰的人心?」
种師道卻嘆道:「這也只是我的揣測,作不得准。但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到其它能說得過去的緣由了。可惜我身為大將,不能孟浪行事,否則去找那楊應麒談一談,或許能窺知他的一些底細!」
「楊應麒?」种師道:「是了翁書信提到的那個漢部官之首麼?」
「不錯。」
种師道:「此人遠在海外,兄長便想見他,如何見得他著?」
种師道沉吟半晌,說道:「我懷疑他此刻就在雄州城內!」
種師大驚道:「什麼?」种師道這才把自己關於楊小七可能是楊應麒的推測說了,種師聽得一凜道:「這個漢部,如此大膽!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要會同諸將商議?」
种師道搖頭道:「只怕不妥,一來我們沒什麼證據,二來那楊應麒要是沒什麼惡yì ,我們豈非妄作小人?」
种師道:「但既然有此疑心,我們便不能毫無作為。有了!兄長不是懷疑那地圖有誤麼?不如便以探究地圖為名,光明正大地叫他前來一問!」
种師道沉默半晌道:「好。」
種師當下去求見童貫,童貫不喜種家兄弟,但他們畢竟是西北干城,面上不能做得太過份,只讓門刁難了種師半天便放他進來。
種師進了大堂,只見堂上坐著一個青年,似乎童貫有客人在,便抱拳道:「太師,末將有軍情相請。」那是要童貫先摒退客人了。
童貫冷冷道:「什麼軍情?但說無妨。」
種師看了那青年一眼,童貫這才會意,笑道:「這位是鄧上使,東海歐陽將軍的參軍。」
種師眉毛揚起道:「原來如此,那正好!末將此來,正是代家兄請這位貴賓過府一見。」
童貫問种師道為何要找鄧肅,种師道:「日間看了金使所贈地圖,家兄有多處不明,因此要請這位鄧大人過府詢問。」
童貫皺了皺眉道:「晚宴就要開始。這事再說吧。」
種師正要強請,鄧肅背後侍立著的楊應麒站出來道:「地圖的事情,小七比鄧大人清楚。能否由我去給種帥說明。」
童貫笑道:「你一個小小商人也懂得這個?」
楊應麒道:「小七是管寧學舍讀過書,這地圖下面的字,有些就是小七寫的。這次既是幫歐陽將軍做事,也是幫大宋故國做事,小七樂yì 效勞。」
童貫點了點頭道:「難得。」問种師道:「如何?」
種師看了楊應麒兩眼,說道:「這樣也好。」
鄧肅問楊應麒道:「地圖的事情,你記得『周全』?」
楊應麒道:「應該不會有什麼漏。」
這兩句暗語聽在童貫耳朵里毫無特別處,種師認為別有含意,卻也不說破。帶了楊應麒出門,到了師道住處,請楊應麒先坐:「我去告知家兄。」
種彥崧在旁見到楊應麒,上前問道:「小七哥,你怎麼來了?」
楊應麒笑道:「你爺爺讓我來解說地圖。」
種彥崧奇道:「地圖?什麼地圖?」
旁邊種彥崇咳嗽一聲道:「爺爺要問的事,多半是軍要務,你多什麼嘴!」
種彥崧道:「你怎麼知道是不是軍要務?」他畢竟是將門弟,庭訓謹嚴,口和兄長抬槓,卻沒真問下去,轉了個話題問那女怎麼樣了。
楊應麒道:「我吩咐的人辦事謹慎妥當,應該不會有什麼岔。」
跟著兩人又說了一些齊東野語,海外見聞。種彥崧言語貌似無忌,其實關於大宋軍政之務半點不提,說話甚有分寸。漢部的事情楊應麒不是怕宋人知道,而是怕宋人不知道,因此有問必答,將津門、遼口的繁庶一一敘述,到後來不但種彥崧津津有味,連種彥崇也聽進qù 了。
忽然楊應麒道:「種帥怎麼還不見召,莫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種彥崇忙道:「我去看看,崧弟你陪著楊兄。」掀開帷幕,才進後堂,便見祖父和叔祖一坐一立都在隔壁。他怔了一下,做了個詢問的手勢,种師道示意孫自己還要再聽一聽,種彥崇會意,便出來道:「楊兄,家祖父畢竟是上了年紀,方才微感不適,正在服藥。須過一會再出來相見,還請見諒。」
楊應麒溜了帷幕一眼笑道:「無妨。」便和種彥崧繼續剛才的話題。說著說著,講起漢部諸首領來,從狄喻開始,說到折彥沖、曹廣弼、楊開遠、歐陽適等人,蕭鐵奴、阿魯蠻和自己卻略略帶過。
種彥崧道:「這麼說來,你們漢部的首領都是我大宋民了?折、曹、楊都是我大宋將門之姓,不知有無關xì 。大哥,你知道麼?」
種彥崇見識較廣,說道:「曹家似乎有旁支孫在雄州,但聽說家道落已久,具體如何就不清楚了。還有折家,嗯,『德御惟繼、克可彥知』,那位折大將軍,不知是不是折家的弟。」
楊應麒聽了心倒是一突:「大哥二哥的家世,連我都不是很清楚。難道種家卻知道?嗯,若二哥祖上是大宋將門,那和種家有些牽連也不奇怪。二哥至少自己還明白自己的來lì ,但大哥除非記憶恢復,否則只怕是誰也說不明白了」
又聽種彥崇道:「至於楊家,聽楊兄講,好像漢部的這兩位楊將軍是江南人啊,多半和北地楊門沒什麼關xì 。」
種彥崧忽然問楊應麒道:「小七哥,這兩位將軍姓楊,你也姓楊;他們是江南人,你也是江南人——真是好巧啊!你和他們有什麼關xì 嗎?」 种師道猜測楊小七就是楊應麒,只是茲事體大,當時並未向孫說明。但種彥崧兄弟聰明穎悟,雖然沒讀過陳瓘給祖父的信件,心卻都有些懷疑楊應麒身份不尋常。因此剛才的那席話,半是閒聊,半是試探。
楊應麒聽種彥崧這一問笑道:「我和大楊將軍是本家。嘻嘻。」
他要是推說沒關xì ,種家兄弟多半不信,這時自承「本家」,種家兄弟反而第一反應地懷疑他在攀附。種彥崧笑道:「小七哥,你既然是那位大楊將軍的本家,幹嘛不去金國討個出身,還這麼辛苦在海上跑生意?嗯,你這次臨時來幫那個歐陽將軍做事,是有在金國入士的打算了嗎?」
楊應麒道:「也是,也不是。一來嘛,在漢部轄地做生意比在大宋容易,並不比做官辛苦。二來嘛,每天跑大楊將軍那裡打秋風的人多了去了,我現在又不是日過不下去,還沒必要通過這條路去討出身。三來嘛,我雖然身在海外,但大宋畢竟是父母之邦,現在我做的生意,對自己來說固然有賺頭,對大宋也頗為有利,所以不辭辛苦,冒風破浪前來。」
種彥崧哦了一聲,問楊應麒做的是什麼生意。楊應麒道:「我賣的是燕窩等藥材。」
種彥崧奇道:「賣燕窩對大宋有什麼利處?」
楊應麒笑道:「你不懂啦。有些藥材,在海外便宜得很,在大宋卻很昂貴,很多人都受不起。所以我們運來賣,只是收取一點應得的利潤,既讓自己有些賺頭,也能惠及大宋。這卻不是一舉兩得?」
種彥崧一時沒聽明白,問道:「海外燕窩很便宜麼?還有,燕窩能做藥材嗎?」
種彥崇卻凝眉片刻,接過話頭問道:「除了燕窩,還有什麼藥材?」
楊應麒道:「一些消腫脹、去邪魔的藥材也有,可惜找不到買家。」
種彥崧年紀雖小,但畢竟出身名門,也聽得出楊應麒話裡有話。忽而帷幕後咳嗽一聲,楊應麒一聽咳嗽便知是种師道要出來了,連忙起立。
帷幕掀起,種世道邁了出來,楊應麒看了他一眼,心道:「這樣一個乾癟老頭,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名氣?連二哥都那般折服?」
種彥崇在旁邊道:「楊兄,這位便是家祖父。」
楊應麒忙道:「江南楊小七見過經略相公。」膝蓋彎下便要磕頭,种師道伸手扶起道:「不敢。」
楊應麒道:「經略相公年高德勛,當得晚輩們敬仰叩拜。」
种師道道:「楊先生是義商,又通醫術,老朽正有事請教,不必多禮了。」
種彥崇兄弟見祖父對楊應麒如此客氣,心均微感意外。
那邊种師道兄弟已與楊應麒分賓主坐定,種彥崇見叔祖示意,便帶了弟弟出去了。种師道道:「我有一故人之,姓陳,名正匯,乃八閩陳了翁的公,聽說流落海外逾年,不知楊先生可知道他的消息?」
楊應麒問道:「相公認得了翁?」
种師道笑道:「瑩(陳瓘)是明道(程顥)高足,老朽是橫渠(張載)門下,彼此音訊相通,如何不識?瑩臨終前曾遺老朽尺牘一封,提起正匯賢侄之事,因此我知他在海外。」
楊應麒心一凜:「我只道他種家是西北將門之後,沒想到他們和原大儒的關xì 也如此密切!陳正匯說他父親臨終前寫了七封信,原來其一封到了他手上!」口道:「陳大人在漢部甚見重用。眼前這些事情,比如晚輩渡海賣藥等等,也多是他在推動。」
种師道道:「有心了,有心了。只是我大宋之民,患的多是臟腑之疾,怕不是外傷藥物療得的。」
楊應麒道:「據晚輩所見,卻是內病外傷都有。外傷急,內病緩,應該先把傷口包紮好,再慢慢調理內病。」
种師道道:「我怕的是藥下得亂了,舊傷未愈,又添新病。」
楊應麒問:「眼下這藥有什麼不妥麼?」
种師道道:「楊先生醫術或許高明,可惜對大宋的水土似乎了解不深,只怕會弄巧成拙。」
楊應麒沉思半晌道:「當日滄州設港之時,晚輩也在場,見了一些戰事,不知相公可願yì 聽聽?」
种師道還未開口,种師道:「願聞其詳。」
楊應麒便說起當初塘沽開港時那場規模不大不小的戰爭,他本人也頗通軍事,口才又好,從天時、地利到雙方兵力、建制、武將、士氣,娓娓道來,讓种師道和種師有如親臨戰場。种師道兄弟都是百戰之軀,戰場上的事情是真是假一聽便心瞭然。聽完楊應麒敘述,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看到了對方眼訝異之色!
楊應麒以為他們只是訝異大宋北伐軍隊未到而燕地已有過一場衝突,誰知道種師卻嘿了一聲道:「了翁信所言,我本以為太過了!今日看來,卻是……嘿嘿!漢部,漢部!好個漢部!看來連大遼你們也不放在眼裡了!」
楊應麒怔了一下道:「大遼有什麼好怕的?他們能戰之兵已經不多,敢戰之將也沒幾個了。當日我們八百兵馬便幾乎全勝他們二千人。如今有種帥在!十萬大軍橫掃過去,還怕取不了一個小小的燕京?」
种師道淡然一笑道:「楊先生太看得起老朽了。」他說話甚有分寸,涉及己方軍務便打住,頓了一下道:「剛才楊先生提到的這位曹將軍,現在可在塘沽?」
楊應麒道:「不在。」
种師道道:「可惜。那是見不著他了。楊先生,漢部之,如曹將軍之將才者有幾人?大金國內,又有幾人?」
楊應麒沉吟道:「大金國內人物,有規矩在,恕不能奉告。漢部之內,或一二人,或二三人。」
种師道點頭道:「難得,難得。」又道:「方才孫兒問楊先生為何千辛萬苦,跨海來販藥。楊先生道是念故國之情——真的只是這麼簡單麼?」
楊應麒沉默半晌,說道:「我們在外海做生意,是背靠大宋的人力、財力才能做到現在這麼大。大宋穩了,對我們大有好處。」
种師道點頭道:「這才像句實在話。」忽聞三更梆聲想起,种師道道:「本待與楊先生長談,只是如今晚了,老朽身居危位,不便留客。」
楊應麒忙起身告辭,种師道派種彥崇兄弟護送他回去。不說楊應麒才出路口便有密跟上保護,卻說他走了以後,種師對种師道道:「此人如何了?可要扣住?」
种師道道:「暫shí 看不出他有什麼壞心!若他是好心而我們妨害他,豈不是恩將仇報?只怕反而誤了大事。再說,我看此人不似魯莽之徒,他既敢來,多半有把握我們害不得他!或者不敢害他!」
種師冷笑道:「不敢?」
种師道道:「總之,這人的事情,就當我們不知道,彥崇、彥崧他們也不令得知。」這也是他剛才和楊應麒對話時沒有點破最後一層燈籠紙的緣故。
種師問:「童某人那邊呢?」
种師道嘆道:「我們便告訴了他,他會信?便信了,又能幹出什麼好事來?」
種師黯然道:「不錯。這場仗,著實令人擔心。大哥你可有把握?」
种師道道:「如今看來,他們漢部轉呈過來的情報,頗可信任。若依他們所言,大遼承衰敗餘緒,南京道精兵不過萬人。耶律醇譖越以後擴軍拉丁,所擴亦不過五萬人。平州之兵要防備遼西的金軍,不敢動彈。而新招之兵,或可用,或不可用,要看將帥的才幹如何了。若此次我得專軍權……或能不敗。」
种師道:「這次童某人可不再是能架空的監軍!只怕他不肯放權。」
种師道嘆道:「盡力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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