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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种師道憂心忡忡的種彥崇沒死,此刻的他身受重傷,一隻手已經不能用了,躺在燕京南奴市場的角落裡等死。然而有一個色目人卻注yì 到了他,用半吊宋錢把他買下,扣了腳鐐,回到住處,用一些廉價的藥水替他洗傷口包紮,跟著又給他吃了一頓飽飯。種彥崇畢竟年輕,由於傷口的處理還算即時,第二日精神便恢復了過來。
那色目商人見了大喜,對同伴誇耀自己有眼光:「這個南奴,贖身價連同這藥水算上,不到平常南奴一成的錢,但我敢說他至少能幹半個人的活!」
同伴們都贊道:「楊當家有眼光。」
那色目商人笑道:「錯了錯了,我已經改姓歐陽了。記住,歐陽永福,歐陽永福!」
種彥崇被鐐銬限制住了行動,再加上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敢強抗,只是默默順從那色目商人的驅趕。幸好那歐陽永福也不算太過苛刻,為了讓他們有力氣,每天都用糙糠把他們餵得飽飽的。一行人偷出居庸關時,種彥崇的力氣已恢復了七八成。歐陽永福尋到了托寄的軍資,和夥計趕著這批新買的奴隸朝西而來。不久出了長城舊址,過金河山,進入敕勒川。從居庸關以西、以北都是金、遼交叉控制的區域,一些地方和部族往wǎng 是今天降了金、明天又歸了遼,地面極不平靜。這些畏兀兒人也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一條大致安全的道路。眼見就要進入敕勒川,這裡已經是蕭鐵奴征服過的區域了。歐陽永福大是高興!由於這條路難走,所以蕭鐵奴出了高價,只要他把bīng qì 運到漢部蕭字旗下,那他的身家就會翻上一翻!
種彥崇是將門弟,不過一直以來都是在陝西、隴右、河東、原等地活動,北出長城這還是第一次!但他家學淵源、見聞廣博,見了眼前地貌,就知道到陰山下了!
「再過去,就靠近西夏東北邊疆了!」
種家對西夏有著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不是好感,而是能激發他們家族生命潛能的敵意!幾代人了,他們種家一直都是夏人最頭痛的勁敵,而西夏則是他們家族百年不易的目標!可以說,防備和征服西夏是種氏代代相承百折不改的族命!是每個種家弟從懂事開始便被烙上的心靈印記!所以一到這裡,種彥崇的整個人也精神了起來。
到了蕭鐵奴上次的駐地,才發現營帳早已轉移。歐陽永福叫了聲苦,派出手下去找蕭鐵奴的營帳,找了兩天,終於遇到漢部的騎兵了,然而他們竟毫不理會歐陽永福的叫喊,硬是把他們往西邊趕去。
歐陽永福一開始以為這些騎兵是要來打劫,抗聲爭辯,但這批騎兵卻沒有劫掠他們軍資輜重的意思,只是把他們趕到一處平川,勒令他們不准亂跑,隨即離開了。
歐陽永福糊塗了,不知他們這是什麼意思,種彥崇向東望去,東面是兩座可以隱藏人馬的山峰。向西望去,卻是一片低矮的丘山。他心一凜,走近歐陽永福低聲道:「當家的,我們被當成誘餌了。」
這一路上種彥崇沒有偷懶,斷了一隻手的人比沒殘廢的人幹的活還多,所以歐陽永福對他印象頗佳,聽到這句話驚道:「你說什麼!」
種彥崇指著那片丘陵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條淺水河後面,那片丘山彎處很快會有兵馬過來。」
他話還沒說完,歐陽永福早趴在地面上,果然隱隱聽見馬蹄聲,他嚇得跳了起來道:「糟糕!糟糕!」
種彥崇忙扯住他道:「小聲些!讓其他人聽見就全亂了!」
歐陽永福急道:「這!這!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們快逃!」
「不能就這麼逃!」種彥崇道:「如果我們走了,誰來當誘餌?壞了人家的大事,他們會放過我們?」他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我估計不錯,埋伏的兵馬就在那兩座山峰後面。如果我們逃了過去,我敢說只要越過兩座山峰之間的那條軸線,馬上會被亂箭射成刺蝟。」
「什麼?這……留下不行,逃也不行,這可……」歐陽永福這時對種彥崇已頗為信服,緊緊抓住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小兄弟,你這麼聰明,快想個辦法來!」
種彥崇道:「你要活命麼?」
「當然!」
這時不用趴在地面上,西邊的馬蹄聲也已隱隱可聞,歐陽永福的夥計、奴隸都已經開始顯出不安。
種彥崇道:「如今我們已沒有選zé 了。我看剛才驅趕我們來的那部兵馬,雖然橫蠻,但還有軍紀,如果我們能幫他們達到誘敵的目的,也許他們會放我們一馬。相對的,西邊的人馬我們毫無所知,所以不能把寶押在他們那裡。」
歐陽永福連連點頭,種彥崇又道:「但如果等在這裡,那也不行。東路的人馬會等西路的人馬把我們吃完、得yì 洋洋繼續走到那兩峰之間時才發動攻擊——那時我們早完了。」
「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種彥崇道:「當家的,我們這次運送的東西裡面,有bīng qì 是吧?」
「不錯。」
「那好。你打開所有奴隸的腳鐐,把bīng qì 分配下去。由我來帶隊,那也許能保住這裡一半人的性命。」他指著東北面那座山峰道:「那塊突起的地方,是一個負隅頑抗的好地方,離東路人馬埋伏的地方也近。我們如果能逃到那裡,因為離伏兵地點太近,為了防止埋伏被窺破,伏兵也許會提前進擊。那樣我們也許會有生路!」
歐陽永福猶豫片刻,終於答應,打開了種彥崇的腳鐐。這時西邊丘陵轉彎處已經冒出騎兵的前鋒。夥計和奴隸們都譁然起來。塞外兵、盜之間界限不明,特別是在邊境之地,遇到了多半沒什麼好處,是生是死全憑領兵者一念之差。
種彥崇心若說沒有半點懼意那是騙人的,但他不斷告訴自己道:「你是種世衡的血裔!种師道的長孫!這點場面沒什麼好怕的!」翻身上馬,左手舉刀,對著奴隸夥計大叫道:「你們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要不要活?要的就聽我吩咐!」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仰首待命。種彥崇叫道:「所有夥計,把奴隸們的腳鐐都給我打開!」
歐陽永福早把鑰匙發下去了,種彥崇又道:「從馬車上取自己能用的bīng qì ,能上馬的上馬,能上車的上車,上不了車的就給我跑!」
眾人一陣忙亂,西邊那路軍馬的主體已經完全顯現在他們眼,人數約有三四千人。種彥崇只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夏人!」叫道:「跟我走!」
馬蹄得得,車輪轔轔,一路不斷有貨物被迫丟下以減輕馬車負重。種彥崇將刀夾在右臂下,左手控馬,約束騎馬的人不要跑得太快拋離馬車,又鼓勵馬車上的人振作,以維持一個像樣的隊伍。等這個隊伍走順了以後,他便夾馬減速,押在最後。一些夥計奴隸本來不服他的,看他居然敢在被千軍萬馬追趕之時斷後也不禁欽佩。
種彥崇從後方看著這隊倉惶逃命的商隊,心道:「從這裡看去,我們這批人馬就像倉促間遇到軍隊而逃命的商人,沒有半點破綻。唉,我們本來就是倉惶逃命的商人,又不是假裝,怎麼會有破綻呢?」
西夏兵馬跑得比較快,慢慢追近了,但種彥崇等人還是來得及在他們到達之前靠近靠近那個左岩石、右樹林的地點。種彥崇呼喝著讓車夫們把馬車停在林、石之間,斬斷斷韁繩推倒,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道屏障,跟著喝令夥計奴隸們取弓箭刀矛準備防守。
布置未定,跑在最前方的西夏騎兵已到,種彥崇拋了馬,口咬了一把刀,手裡提了一把斧,跳上推翻的馬車上,第一個到達的騎士想縱馬躍過馬車障礙,種彥崇看得准了,凌空揮斧將他砍下,那馬尖嘶一聲沒跨過馬車障礙。種彥崇躍起翻上那匹馬的馬背,也不拉韁繩,雙腿夾緊馬肚便向沖在最前的十幾個西夏兵逆襲過去,那些西夏人見這個「商人保鏢」如此神勇無不駭然,或閃避或迎擊,種彥崇也不跟他們硬碰硬,在十幾騎的空隙衝進衝出,刀斧如風,迎擊撥擋,攪亂他們陣勢後又沖了出來,在馬車障礙前方回馬待敵,這時障礙物後面夥計奴隸們都已張弓持斧,那十幾個西夏兵見了這等陣勢,一時不敢靠近,要等大隊到來才發動攻擊。
野風獵獵,千騎奔騰,種彥崇獨臂抗千軍,臉上殘餘的最後幾絲稚氣在馬蹄聲完全消退,終於青春變成了皺紋一樣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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