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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緯泰匆匆吃了幾口,便在侍者的伺候下,穿戴妥當,走出房門。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在博古樓中,他生活的就十分素樸。對於衣著、飲食等等不甚講究。
但這也只是外人看上去的樣子。
劉睿影和酒三半等人可是參加過他舉辦的宴會。
那處園林與席面,比起擎中王府也不逞多讓,主要還是狄緯泰能隱忍。
他這般性格的人,既能享受榮華,也能咽下糟糠,吃什麼用什麼不過是替活著出份力罷了,計較的多也是活著,計較的少也是活著,只要心裡舒坦,嘴上還算過得去即可。
徐斯伯則大不相同。
點心剛入口,便吐了出來。
好似吃到了什麼不能夠吃的東西,那般嫌棄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對他來說,這東西就是難以入口,就是把他餓死了,他也吃不下去!
「這什麼玩意兒……」
「回徐閣主話,這是王府廚子特質的酥皮綠豆糕,夏日食用,清涼解暑,入口即化。」
面對徐斯伯的抱怨,侍者不急不躁,十分耐心的回答道。
「入口即化不是入口掉渣!酥皮的絕妙就在於酥而不散!你們這點心,就像是沒有點好的豆腐,乍看之下像模像樣,但中看不中吃!」
徐斯伯說道。
連個綠豆糕都是如此,恐怕別的再也沒有能夠入口的了。
隨即端起茶杯,但卻又重重的放回在桌上。
「茶要用滾水八分熱沖泡,放置六分半熱是方可飲。現在卻是連五分都不到,如此茶不茶,水不水的,叫人怎么喝?」
「徐閣主可否需要小的重新給您沖泡一杯?」
侍者問道。
「不必!」
徐斯伯極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可心中卻開始有些後悔……
方才自己被擎中王劉景浩驟然迸發出的「天神耀九州」的威壓,弄得心神不寧……
人一焦慮,便容易煩躁,故而一股子無名火,從心中騰起,就這麼發泄了出來。
但堂堂通今閣閣主,面對一口不順意的點心,還有杯半溫不燙的茶,和下人發脾氣,著實顯得有些掉價。
好像他這個人就真的在意那一口吃的一樣,他也不是斤斤計較,只是茶入口中,那話就再也忍不住。
何況他平日裡最愛顏面,口頭掛著最常說的兩句話,便是「斯文掃地」和「非君子之為」。
「徐閣主,莫要生氣!此非君子之為也!」
徐斯伯走出屋門,狄緯泰便笑著,對他說道。
他焉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揶揄?
雖然方才兩人互道了小心,表明了同氣連枝的態度,可在這些個無關痛癢的小事上,狄緯泰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來擠兌的。
「不知狄樓主可想好了此次『文壇龍虎鬥』的辯題?」
徐斯伯咳嗽了幾聲,話鋒一轉,給自己解圍。
如果在圍繞著那一盤點心一杯茶,他的臉可就丟盡了!
「徐閣主是年兄,不知有何高見?」
狄緯泰拱手行了一禮,反問道。
徐斯伯對狄緯泰的這般態度很是滿意,不自覺的嘴角揚笑,捋著鬍鬚,喜氣洋洋。
還好這人知趣,若是個不識趣不接話的,可真是難為情。
「不如就來辯辯這何為君子為,何為君子不為。」
「好題!古樸而方正,絲毫沒有任何修飾,宛如清水出芙蓉。現年輕一輩的讀書人,都勤於攻心、公比。不論是行為還是作文作詩,都只想著堆疊華麗。而這些本質的東西,卻是忘得一乾二淨……哪裡還有點讀書人的樣子?寫出來的文字,簡直和戲台上的戲子,濃妝艷抹,沒有任何區別。毫無深度可言,全然一副繡花枕頭的樣子!」
狄緯泰頗為慷慨激昂的說道。
徐斯伯起初還覺得詫異……暗想狄緯泰是不是欲揚先抑,話裡有話。但聽到最後,卻是也沒能出沒出個弦外之意來,再加上他語氣真誠,好似對這現象早有思索,憤慨無比。
「既然緯泰賢弟也覺得合適,那便就這麼商定?」
徐斯伯說道。
自古以來的文壇龍虎鬥,不到最後一刻,無論是博古樓還是通今閣,卻是都不知道題目。
這是為了公平公正,若先透露出,被有心人得知而先行準備,就少了許多趣味,那不如去參加文舉好了,當作一場考試。
龍虎鬥,斗的就是讓人無法準備,突如其來的時候才能看得出一個人到底如何。
除了有幾項保留的,例如曲水流觴,吟詩作對外,這辯題才是文壇龍虎鬥中真正的重頭戲。
文道一途中,文章卻是高於詩詞曲賦。而文章中,卻又以『策論』為首。
圍繞著特定的論點,南北讀書人群策群力,比比看究竟誰能更引經據典的駁倒對方。
不給準備的時辰,須得脫口而出。慢一分,氣勢便矮一截。最後輸贏則算在身後的博古樓或通今閣身上,與個人無關。
這樣一來,每個人都是既輕鬆,又擔憂……
除卻個人輸贏,這榮辱與共,便可平分。但身為博古樓或是通今閣的一員,又有誰會願意自己所在的勢力,被旁人壓下一頭?
那些個「文道七聖手」若是願意,也可參與助興。可他們心中都是一本明賬,知道這輸贏乃是河東河西輪著來,並不是當真較量本事文采。
這次該輪到了通今閣,故而鹿明明和常憶山這兩位隸屬於博古樓的「七聖手」之一,自開始便抱著出工不出力,最後像通今閣拱手道賀的,然後開開心心吃頓飽飯,喝場大酒,打道回府。
可就這番表現,在博古樓的普通學子以及年輕一代的讀書人里,反倒看做是忍辱負重!
就連常憶山的大弟子都說,別看師傅酒杯端的勤快,臉上笑意昂然,但輸了這一次,他的心都在止不住的滴血……
其實常憶山哪裡有這樣深沉的作態?
通今閣中也有他的好友。
文道不比武道,沒有那麼多生死仇敵。
抵達了一定的境界,互相之間都是可以互相坐而論道的好友。
雖然長著為兄,達者為師,但先賢亦有在先,不過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罷了,僅此而已。
「擎中王殿下還未來?」
狄緯泰朝身旁的侍者問道。
「回狄樓主話,王爺趁著二位沐浴更衣的功夫,去處理點府內私事,料想很快就會回來。」
侍者說道。
這話,也是擎中王劉景浩一字一句交待好的。
只要說是私事,料想誰都不會對此發難。
畢竟這客隨主便,來的又不是不知禮數的潑皮下三濫,這點道理還是都能明白的。
「狄樓主,徐閣主可先行去往正殿,」
侍者右手虛引,做出個「請」的手勢。
狄緯泰和徐斯伯對視一眼,覺得這倒有些趕鴨子上架之嫌,但也無可奈何。
「年兄,借一步說話?」
狄緯泰說道。
「好。」
徐斯伯快步上前,將侍者甩在身後。
「賢弟何事?」
他見狄緯泰面色嚴肅,出口問道。
「此次龍虎鬥,我已吩咐妥當,定然是通今閣勝。」
徐斯伯沒想到狄緯泰卻是要與他說這些。
即便是墨守成規的事,但這麼多年來,也從未有人把這話放在檯面上,直白的說出來。
一時間,徐斯伯卻又開始起疑。難道狄緯泰又不知在何處算計了自己和通今閣不成?
「年兄不必多慮,在下說的都是真話。」
狄緯泰早就知曉此言一出,徐斯伯這老狐狸定然又會開始胡思亂想。
他總是拿十個心眼看人,好像別人多說一句話,都能把他算計了。
這樣的人雖不會吃虧,但總把這些放在心裡,自己也就成了個時時算計別人的人,讓輕鬆的日子都變得勞累起來。
剛剛看他眼珠一轉,朝上望天,便趕忙解釋一句。否則自己後悔的話,可就要爛在肚子裡,一個字也沒法說出口來。
「呵呵,龍虎鬥自是各憑本事。世人常說,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當真要比起來,這文道卻是要勝過武道不知多少。武道不過是逞刀劍之鋒銳,無外乎「殺人」二字。但吾輩讀書人,卻是秉筆如刀,自句成篇傳千古,可誅心吶!賢弟試想,千百年後,誰還記得那些縱劍揮刀的匹夫之勇?但這詩詞文章,卻是可以代代相傳,永不褪色。」
徐斯伯說道。
卻是顧左言他,顯得驢唇不對馬嘴。
狄緯泰同他說道的問題,竟是絲毫沒有得到回應,全然避開。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未看到肉時不張口,咬住了野雞,便也打死不會鬆口。
非得吃進肚裡,並且嘴上叼了另一隻雞時,才會鬆口。
狄緯泰剛才很是突兀的對他來個,這次勝負願意出讓,反而打破了「文壇龍虎鬥」這百多年來的傳統。
徐斯伯雖然有狐狸般的狡黠詭詐,但在狐狸之前還有個「老」字。
「老」便代表著守舊,不願意更改已經成為規矩的東西。
先前狄緯泰那番關於返璞歸真的話,倒是深入他心。但其中有幾分溜須、恭維、吹捧之意,他也拿不住。
博古樓向來都較為激進。
狄緯泰甚至還提出過,這是詩詞曲賦,甚至可以不守格律,不合平仄,唯意象致勝。
如此言論本就極為逆反,何況又出自狄緯泰之口,當然在天下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由此,便也拉開了博古樓與通今閣數十年不合的序幕。
其實,狄緯泰這番說法,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並非是作為一種認可的主張。
那是九族剛剛傾覆,他在五王的幫助下,卸去九族贈與的「一世龍門」這個在他看來極為屈辱的頭銜,榮登博古樓樓主。
天下最難琢磨的,便是人心,最難管的人,便是讀書人。
讀書人自有自己的思想,每個人的心思都沒有定數,不僅管不了,還有可能被一通說教,變得自己也和他們成了同一類人。
氏族之中,自有家法家規束縛。
軍隊之中,將領士卒,則靠軍功換取的賞賜來籠絡。
唯有這讀書人,卻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空守著一身莫名的清高,然後對這世間的一切都不滿意……
狄緯泰如此大張旗鼓的提出「新詩,新詞,新文」這「三新」的概念和說法,剛好迎合了當時西北地界讀書人的心聲。
他們被九族壓制的太久,整日裡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早就不勝其煩。
若能有新東西,自然他們的地位和重要性就能再提高一層,他們也可藉此再在世人面前清高一把,並自得其樂的去追求那些新的,好有藉口去痛斥那些舊的。
狄緯泰此言,猶如暗穴明光,霎時便得到無數擁戴,助其鞏固了地位。
狄緯泰憑藉博古樓在西北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大力提倡「三新」,收的弟子,鹿明明、常憶山等,都在他帶領下,各樹旗幟,使得逐步在西北地界,打到了波瀾壯闊的地步。
常憶山更是在狄緯泰的收益下,編修撰寫了《主張》。
第一便是明道。
要「文從字順」,平易近人的。不可追求奇古奧僻,但同時還要開脫這書面用語,不能死板,如此一來便利於表達思想,也更便於為普通人們接受。畢竟這文章不是讀書人一家的東西,卻是要廣為流傳、散播,才能有更大的影響。
第二便是反浮靡。
五王共治,九族覆滅,西北地界和博古樓都得了長足的恢復和發展,一時間較為安定。
但身為南方的通今閣,向來是太喜愛富庶之地。那些個老學究們,絲毫沒有意識到五王共治和皇朝時期有何不同,仍舊醉心於粉飾太平,歌功頌德,吟風弄月之中,以致在五王共治的初期,天下文道死氣沉沉,毫無建樹,反而讓浮艷文風發展的突飛猛進。
但改朝換代,何其容易?五王共治這般前所未有的方式,卻又顯得元氣不足,西北有草原王庭,疆域未齊整。東出大海,還有雲台。漠南的滿族部落,也虎視眈眈。
故而身處邊界,深知疾苦的博古樓中人,滿懷憂憤,求新求變,在短短時間內,創作了大量反應現實人間的文章,就連徐斯伯看了,都讚嘆咋舌不已。
這次由狄緯泰提出,博古樓為大本營的「三新」之風,雖然最終未能被世人長久接受,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長期統治問道的死板。尤其是對通今閣的地位,衝擊極大。
博古樓本一蹶不振,但經此之後,卻是能和通今閣分庭抗禮。
鹿明明和常憶山等人,於問道一途,繼承了先前的優良並大力說的創新發展,從而開創南北雙文宗的新局面,自己也躋身於「文道七聖手」之一。
當然,在這之後,通今閣也有過不少次反擊。一是由徐斯伯所偏好的「闡道」論,但奈何過於說教,反映現實人間就變得狹隘。後其又提出那「趨怪走奇」論,卻使得文章晦澀難曉。失去了普通人的流傳,也未能掀起什麼大的風浪。直到他收了平南才子林鴻朗後,此人以期短小精悍,極為犀利,為通今閣爭回了些許顏面,算是增添了幾分光彩。
不過狄緯泰親自在《主張》中歸納出的「言之有物,詞必己出」八個字,卻無論南北,被讀書人廣泛接受。
「徐閣主,既然在下借您一步說話,卻是就該更加坦誠,也望您不必如此兜圈打機鋒,有話直說為好。」
徐斯伯聽罷,長嘆了一口氣,隨即轉頭看向狄緯泰,示意其繼續說下去。
方才還以「年兄」相稱,此時卻又是「徐閣主」,這般轉換,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他也知曉這狄緯泰應當是有極為嚴肅、要緊的事,不如暫且聽完,至於同意與否,那是後話。
「在下覺得此次『文壇龍虎鬥』,宜快不宜拖。」
狄緯泰說道。
「狄樓主此言何意?」
徐斯伯問道。
「砍去其他一切累贅,直接入最後的辯題。昔日龍虎鬥,你我都需要在最後作文一篇,視為結束。但今日這王府中,險象環生,移動頻繁,還是不要風頭過盛微妙。」
狄緯泰說道。
徐斯伯思忖了片刻,終究是點頭應承下來。
不過心中卻覺得,這「文壇龍虎鬥」終究是不能再如此寄人籬下。無論是博古樓還是通今閣,都應當在五王之王,另尋個去處。唯有如此,才可做到至公至允,給天下讀書人帶來一場真正的盛會!
兩人一路交談,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殿。
定西王,震北王那,平南王,三王已正襟危坐。
看到狄緯泰和徐斯伯二人龍行虎步,走入大殿,紛紛起身相迎寒暄。
「老夫見過三位王爺,可都安好?」
徐斯伯年長狄緯泰幾歲,率先開口說道。
「安好安好!能見到二位大賢,就是不安,也好!」
定西王霍望說道。
震北王上官旭堯不喜這樣的場面,只是笑了笑,彬彬有禮的打過招呼,便重新落座。
平南王張雅山則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歐雅明,一言不發,反而後退了半步,讓歐雅明更加突出。
「狄樓主,上次博古樓中一別,又是好久不見!當真想念您的茶藝。」
歐雅明說道。
「歐家主謬讚了,若論茶道,在下在徐閣主面前,當真是班門弄斧。」
狄緯泰十分謙卑的說道。
正在此時,忽然一位僕從快步上前,對眾人說道:
「安東王潘宇歡殿下駕到!」
眾人面面相覷。
安東王潘宇歡早就親筆回信,婉拒了擎中王劉景浩的邀請,沒有前來參加「文壇龍虎鬥」。
可這時卻又突然出現,大家都覺得十分奇怪。
安東王潘宇歡還未到場,大殿中知趣的人都已經安靜了下來,但更多也卻是在竊竊私語。突然間,所有的聲音都一起停頓,目光盯在大殿門口,一個人正快步走來。
汪凡寒個子很高,很瘦,穿著也極考究,態度很是斯文,年紀看上去不大,但頭髮已經花白。
瘦削的臉上,慘白不已,像是大病初癒一般。只是這病容中,卻又帶著肅穆,令人絕不敢輕視。
身上穿著一件翠色的長袍,要比初春是的嫩草,略微暗沉幾分。質地不菲,無論是剪裁還是暈染都顯得十分高雅。雙手非常秀氣,白白淨淨。安東王域的人,因為空氣濕潤的緣故,都比別處的人白嫩,自是就顯得年輕。
白皙的雙手上,竟是每一根指頭都呆了一枚珊瑚戒指。火紅的顏色,配上翠碧的長袍,十分應景。
要上還掛著一小樽白珊瑚。
隨著步子的移動,不停地顫抖。
狄緯泰和徐斯伯看到此人,卻是將頭撇過去,極為不屑……
汪凡寒也是問道七聖手,甚至還是其中的桂冠。
只是後來他棄文從武,投靠了安東王潘宇歡,做了王府總管,遭到整個文道的口誅筆伐,就連七聖手的名銜也被取締。
這麼多年來,汪凡寒深入簡出,很少在外拋頭露臉。
安東王潘環宇也知道他與這些文道中人的隔閡,因此歷來參加「文壇龍虎鬥」都沒有待他前來。
汪凡寒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
雖然病容滿臉,但卻是笑著走過來的。
沿路還時不時的和兩旁的眾人點頭致意。
博古樓和通今閣中,上了年紀的人,都認識他,也聽說過當年得往事,盡皆對其嗤之以鼻,甚至還接二連三的「呸」出斗大的唾沫星子,想要甩在汪凡寒臉上。
可他卻毫不在意,仍舊是點頭、微笑。
沒人能想到,他為什麼要在今天露面。
而且他既然出現,安東王潘環宇又在何處?
「狄大師,徐先賢,一別多年,無恙?」
汪凡寒拱手行禮,說道。
在狄緯泰和徐斯伯的印象中,汪凡寒一向都是個十分謹慎小心,且言語不多,不夠笑容的人。怎麼今日重逢,卻是和歐雅明有幾分相似?言談舉止中,雖然仍是有些冰冷,但比之從前,卻是要好的太多太多。
一時間,狄緯泰和徐斯伯都覺得,這平南王潘宇歡和平南王府到底是個什麼去處,卻是讓汪凡寒的秉性轉變的如此之大……
但聽到汪凡寒對二人的稱呼,狄緯泰和徐斯伯更是其的不打一處來……
狄緯泰最煩他人叫自己大師。
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許還會高興。
可如今,這「大師」一詞,卻是被那些走街串巷、坑蒙拐騙的半吊子陰陽師們搞臭了……他著實不喜放在自己身上。
至於徐斯伯,這會兒的心緒與狄緯泰也相差無幾。
什麼叫做先賢?
先人之賢者,方為先賢。
他雖然自稱老夫,也的確垂垂老矣,白鬍子都快垂過胸口,但仍舊能吃能喝,能說能寫,距離入土安歇,恐怕還有不少年頭。
稱呼一個還活著的人,為先賢,這究竟是咒罵他老不死,還是誇讚他在文道一脈的地位?
徐斯伯分辨不清,只是本能的厭惡。
所以當這兩個稱呼從汪凡寒口中說出來後,狄緯泰和徐斯伯知道,汪凡寒還是那個汪凡寒,一點沒變。
可能只是今天碰巧心情好,再加之這些年在王府里當總管,也是個迎來送往,伺候人的活計,脾氣自然是不能那樣執拗冰涼。
「你怎麼想到來這裡?」
狄緯泰問道。
「我不能來?」
汪凡寒眉毛一挑,反問道。
「當然能來。」
狄緯泰笑著說道。
「那為何要問?」
汪凡寒說道。
「能來,但是不該來。」
徐斯伯說道。
汪凡寒還想說什麼,徐斯伯卻抬手指了指下面分坐兩邊的博古樓和通今閣眾人。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年長的讀書人卻是已經吧汪凡寒的過往告訴了年輕人。
大家都極為憤慨且仇視的盯著他,將他視為叛徒敗類,簡直讓天下文道蒙羞!
「這還不是你們二位造成的?與我何干!」
汪凡寒攤手說道。
狄緯泰和徐斯伯無言以對……
人家棄文從武,是人家自己的選擇。
古往今來,這樣的人不是沒有。
有些人書讀不下去,渴望去建功立業,也是極為正產的事。九族時期就有位先賢,曾寫下「若個書生萬戶侯」的詩句。不也正是想要去搏出個勛略之位?
現如今雖然四海昇平無戰事,但汪凡寒要是對讀書厭倦,想另謀出路,也是極為平常之事。
要怪就怪他的文道造詣著實太高。
以至於狄緯泰和徐斯伯對其的評價,都是「古往今來,蓋壓同代」。也正是靠著這八個字,汪凡寒才能穩坐「文道七聖手」第一的位置。
這樣一位受到萬千讀書人追捧、仰慕的大賢才,卻突然扔了書本,要去給人家王爺看門護院,當然在文道一脈掀起巨大波瀾。
不得已,為了維持文道平和齊整,也為了不讓天下讀書人心膽動搖,狄緯泰和徐斯伯只好寫下無數檄文,對其口誅筆伐,以至於令其在文道一脈中,身敗名裂。
所以方才汪凡寒的那番說辭,也不無道理。
「我本以為我來了有酒有肉有詩文,沒想到卻是就被這般質問。」
汪凡寒接著說道。
「詩文與你何干?」
徐斯伯質問道。
「與我何干不重要,重要的是與王爺有關。」
汪凡寒說道。
話音剛落。
忽然一陣香風吹過。
眾人同時聞到了一陣奇異的香氣。
「孤嶠蟠煙,層濤蛻月,驪宮夜采鉛水。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紅瓷候火,還乍識、冰環玉指。一縷縈簾翠影,依稀海天雲氣。
幾回殢嬌半醉。剪春燈、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飛雪,小窗深閉。荀令如今頓老,總忘卻、尊前舊風味。謾惜余薰,空篝素被。」
汪凡寒開口緩緩吟誦。
「原來是龍涎,看來安東王殿下果然是到了。」
狄緯泰說道。
世間萬香,尤以西北和東海為最。
西北多出草木之香,而東海則出海貨之香。
相傳海中龍,它口中的唾液就是龍涎。
唾液吐出來之後就漂浮在海上,經過風吹日曬凝成一層白色的膜,透明,堅硬,制香之人就把這個龍涎搜集起來做成香料。
汪凡寒本身邊極為講究焚香,還曾走訪天下,著有《香譜》一書,專門記載各種香料的收集、製作及焚燒的方法。
即便他身敗名裂後,這《香譜》仍然在天下間廣為流傳,只是將他的名字,從中抹去。方才汪凡寒吟誦的那首詞,便是他所著《香譜》中關於「龍涎」的詞作。
然後就見數十位長髮及腰的少女,頭頂上插著一根倭墮髻,雲鬢里卡了片團鳳墜珠花。
身穿啡色底五彩花草紋樣緞中衣,山茶灰底雲紋西番蓮連珠孔雀紋錦鮮紅鳳仙裙,披著湖色底團花薄紗。
雙臂裸露,臂彎上戴著個赤金長命鎖的手鐲,腰系繡白孔雀紋網絛,前後左右掛著四個淺褐底繡著壽星翁牽梅花鹿圖樣的香囊,腳上穿的是墨綠面軟底靴,儘是蓋世絕色。
她們手裡提著焚香爐,從擎中王府大門處一路走來,濃郁的「龍涎」香瀰漫四方,和她們姣好的面龐以及身段兒映襯起來,恍若仙境。
全天下只有五個人能有這般排場。
但這五個人中,只有一個人當真會用這般排場。
那便是安東王潘宇歡。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天下五王之首。
排場雖大,可其餘三位王爺,看著在兩種美女夾道的正中間走來的安東王潘宇歡,卻都皺緊了眉頭。
他喜歡排場不假。
喜歡美女,鮮花,香料,也不假。
可他從未在中都城中如此行事過。
以前他們五王,也曾在中都城裡相聚過不少次。
安東王潘環宇,總是會把他這些陣仗都留在城外,自己獨獨騎一匹馬進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汪凡寒剛才所言中國,「孤嶠蟠煙」,就是這龍涎香的產地,「孤嶠」生「蟠煙」,而「層濤蛻月」,則是採得這龍涎香的時辰。且還得是夜間落潮時分的深海之中。采龍涎香之人須得「乘槎」破了那「汛遠槎風」、至於「夢深薇露」,便是其味,薔薇清晨之露,香氣裊裊,如夢似幻,和本王一樣多情。」
安東王潘環宇,毫無寒暄客套,卻是張口就開始解釋剛才汪凡寒吟誦的《香譜》。
「老夫記得,好像和從前有些出入?」
徐斯伯說道。
「以前他寫的是,『青瓷候火』,如今我改成了紅瓷。紅瓷罈子看著喜慶,更適合用火來炙烤。而後,我又加了「冰環玉指」一詞,難道不生動嗎?」
安東王潘環宇說著,便拉過身旁一位女子的手,讓其伸出纖纖玉指,在提著的焚香爐上,畫了個圈。
這女子的手,被安東王潘環宇簽在手中,頓時一臉嬌慵……似是飲酒不少,微醺半醉。又好似在早春天氣還冷時剪燈,燈花細碎,而剪下來的帶著燃燒的餘燼的火星,卻又一閃閃的,好似繁星。
「受傷了就不該奔波的。」
安東王潘宇歡渾身一怔。
接著抬頭眯眼看向定西王霍望。
這句話並非勁氣傳音。
卻是大大方方的當著眾人之面說了出來。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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