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大老薑口中說的頗為客氣,但臉上卻毫無恭敬的神采。燃武閣 m.ranwuge.com
在他一抬眼剛剛看到劉睿影時,倒還表現出了幾分緊張。
至於真假,沒人知道。
他自己或許都分不清。
人假裝久了,就會模糊虛幻與真實之間的界限。
遇到某種場景,該表現出什麼樣子,都經過了反覆的排練。
臉上或是哭,或是笑,就連肌肉骨皮都有了記憶,立馬就可以展現出來。
不是沒有人請過大老薑吃東西。
不但有人請他吃過東西,還有人請他喝過酒,但卻並不是以現在這種狀態。
現在的大老薑,只是個賣魚的小商販。收攤之後總是手癢,喜歡賭兩把。賭局散了,便來收酒,然後送到「寶怡賭坊」去,算是賺點外快,用來當做賭資
就這麼循環往復的,不被任何人所注意,自是也沒有人請他吃東西,喝酒。
石碾街上賣魚的商販不止他一個。
大老薑即便好幾天不出攤,也不會有人會想念他。
魚這種東西,大家買時主要看個鮮活。
滿足了這兩點,卻是從誰家買來都無所謂。
不像那些個做吃食的店鋪,人家是真手藝的。換個人,就算用同樣的鍋灶、食材,但做出來的東西,就不是那個味道。
「你能吃的下五兩面?」
劉睿影問道。
雙眼不斷上下掃視著大老薑的身體,尋思他也不該這麼能吃才對。
劉睿影不會做飯,也沒有煮過麵條。
雖然這已經是最為基礎的事情,但他始終沒有機會去做。
這不是因為他懶。
中都城裡還未成家的年輕人,大抵都和他差不多。
從事的營生倘若不忙碌,每日可以歸家,家裡自是有老母親做好一桌飯菜翹首等著。
若是回不去,那就在外胡亂對付幾口,只要不讓自己餓著就行。
事實上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把自己餓著。
但凡兜里有錢,腦子不糊塗,再不濟也會去買個燒餅大口嚼著,吞下肚裡去。
挨餓的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懶。
現在這世道,著實也算的上百業俱興。願意賣力氣,還有把身子骨的,都不會餓著自己。
大老薑既然還有閒錢去賭,去買魚進貨,那就決計不是餓肚子的人。
不餓的人,點五兩面吃,那古怪的麵攤老闆竟然還沒有說道些什麼。
劉睿影點了三兩面時,他竟然還剋扣了二兩,覺得劉睿影吃不完。
大老薑為什麼就會有不同的待遇?
「吃的完。」
大老薑摸著自己的後腦勺,笑著說道。
要不是劉睿影知道些他的底細,幾乎就要被他這憨厚的笑容所蒙蔽。
沒人能從笑中就判斷出一個人的好壞,因為笑來的要比哭容易的多。而多了,也就顯得不那麼真誠。
無非是扯動臉龐兩側的肌肉,帶動嘴角咧開弧度,看上去就是在笑,即使眼裡沒有任何亮色,在不多揣測的情況下,大多數人是分辨不出來的。
不過這笑當然也分階段。
大老薑的笑,沒有雜糅任何其他的成分,就像是剛開始蹣跚學步的孩童,也像是初升的朝陽。
朝陽不是正午時分的烈日,所以看上去沒有任何勁道與殺傷力。
但烈日也是由朝陽演化而成的。
誰能想到人畜無害的朝陽,可以孕育出炎炎烈日,讓整個人間猶如下火一般?
同樣劉睿影也不知道大老薑這種質樸的笑意里蘊藏著什麼。
畢竟在一個事物最初級的階段時,總是有著無限可能。
劉睿影不是陰陽師,不會推演天數,當然琢磨不透大老薑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一共多少?」
劉睿影收回了打量大老薑的目光,朝著麵攤老闆問道。
老闆耷拉著眼皮,聽到劉睿影的話,卻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過了良久,才微微的皺起眉頭,似是有些不耐煩。
看看周圍其他的食客們,都蹲著碗,靠牆根站著,專心致志的埋頭吃麵。沒有一個人像劉睿影這般話多,也難怪這老頭兒有些煩躁。
但劉睿影卻絲毫沒有察覺,反而又問了一遍。
老頭兒抬眼看了看劉睿影,他的眼神十分混沌,再配上不斷翻騰的麵湯冒出的白氣,整個面龐都變得模糊。
「當!」
他用勺柄敲了下案板旁的一塊小鐵牌。
上面用墨寫了一行小字:隔桌不結賬。
劉睿
影輕聲讀了出來,卻並未理解其中的含義。但他發現這一行字寫的極為雋永,根本不像是一個在深夜出攤賣牛肉湯麵的商販能寫出來的。
何況這塊貼牌也小的可憐,還很舊。夜色中即使有燈火,也很難被人注意到。
「石碾街上的小攤子都有這個規矩。」
大老薑出言解釋道。
「什麼規矩?」
劉睿影問道。
對於結賬這件事,他只知道有錢付錢,沒錢賒賬。要是沒錢也不想賒賬,那就是吃白食。被人捉住就算打斷腿,敲掉牙,也無人來同情一二。
「每個人只結自己的賬,不存在請客一說。」
大老薑接著說道。
劉睿影忽然覺得有些掛不住面子……本來請客是個很長臉的事,不論男女,也不論多少人,在酒肆或是飯鋪里,吃吃喝喝之後,說請客的人,一定會最受歡迎,最被人敬仰。
可現在,這個舉動卻破壞了人家的規矩。
還不止是一家麵攤的規矩,是整個石碾街的規矩。
中都查緝司最講究的,便是規矩,劉睿影身為省旗,這種影響也是根深蒂固。但現在他不但破了規矩,還被人當面指出來。
雖然是個無關痛癢的小事,可靜靜一回想大老薑剛才的話,劉睿影就覺得他在嘲諷自己。
沒奈何,只能點了點頭,權當做心裡清楚。
湯中松已經吃完了面,手裡蹲著碗,正在喝湯。
這麼短暫的功夫,他已經和其他吃麵的幾位食客聊的火熱。這般本事令劉睿影佩服不已。
本以為他只擅長勾搭姑娘,沒想到只要不是啞巴,他卻是都能有話說。
這般自來熟的本身,劉睿影卻是怎麼都學不來的,他除非是和要打交道,曾經打過交道的人,才能聊上幾句,若是平白把他扔到人堆里,他一定緊閉雙唇,只聽著別人講話。
劉睿影默默結了自己的賬,伸手從接過老頭兒遞來的碗。
粗瓷碗足有兩個巴掌大,牛肉湯裝的很滿。
一兩面在裡面飄蕩著,看上去極為孤單。
整個碗中,除了麵條外,還有幾片切的很薄的青羅卜。經滾水一煮,呈現出半透明之狀。透過蘿蔔片可以看到其下的麵條和牛肉湯。
劉睿影把筷子伸入碗裡,攪動了幾下。牛肉湯本就渾濁,碗也足夠大,細細的筷子並不能帶來什麼改變,索性棄之不用。
他將筷子放回到老頭兒的拉板車上,雙手捧著碗,像喝粥一般,將牛肉湯與一兩麵條全部喝進肚中。
果然,那老頭兒說的是沒錯!
一兩面剛好是劉睿影現在的食量。
多一分撐,少一分不足。
其實要是單純吃麵,還可以多吃一兩。主要是碗裡還有牛肉湯,加在一起,剛好就能把胃裡的空缺填滿。
劉睿影放下碗時,大老薑的面也已經出鍋。
五兩面。
沒有湯。
扎紮實實的堆在碗裡,像是一座山。
大老薑接過碗,但立馬又放在一旁的案板上。自己熟練的從拉板車裡翻找出一個袋子,提出來時,一直在「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
袋子裡裝著許多瓶瓶罐罐,一打開,劉睿影就聞到了濃郁的香辛味,想必是各種調料。
這些鐵罐子的模樣都差不多,大老薑僅憑眼力還有手感就能從中選出自己想要的。
足足拿出了五個罐子,這才重新把布袋放回拉板車上。
然後便把這五個罐子全部打開,有兩樣劉睿影不認識,其餘三樣分別是「孜然」、「辣椒麵」、和「醋」。
大老薑把這五種調料分別倒出少許在麵條上,用筷子攪拌均勻後,這才端起碗,放到嘴邊,準備吃麵。
赤紅色的辣椒麵,褐色的孜然,烏黑的醋汁,和雪白的麵條混合在一起,讓人看著極有食慾。
這也是他不要麵湯的原因,拌麵加上麵湯,湯水泡著料,一口下去面和料都是分開的,等於喝了口滿是料的湯,誰能吃得下去?
「賣魚賣的久了,滿身腥氣。一般的飯嘗不出味道,只能吃些重口的,才有感覺。」
大老薑說道,說完再度一笑。
這次他笑的有些靦腆,沒有先前那麼自然。
不過在劉睿影看來,不自然反而就是自然。
至少在大老薑身上的言談舉止,都不能用常理揣度。
笑完之後,他便開始埋頭吃麵。
一雙筷子在大老薑手裡,宛如一根棍子。
他用手把抓著,把筷子當鏟子用,將面不斷的順著碗沿扒到嘴裡。
也沒看見怎麼嚼,接二連三的囫圇吞下。
暫時
沒了客人,老頭兒從拉板車上抽出自己沒抽完的煙,背部往身後的牆上一靠,溜牆根兒坐了下來,「啪嗒啪嗒」的抽著。
劉睿影不想再聽大老薑吸溜麵條所發出的呼呼嚕嚕的聲音,但酒鋪距離這麵攤,也沒有多遠的距離。
與其回去等著他吃完面來取酒,還不如就在這裡等著。
起碼這開麵攤的老頭兒還有點意思,尤其是手裡那根又長又大的煙杆。
想著想著,忽然覺察到大老薑吃麵的聲音消失不見,扭頭一看,他卻是從懷裡掏出幾個糖炒栗子,用後槽牙咬開後,再用手剝掉外殼,露出黃橙橙的栗子肉,丟入口中,就著面一起吃。
「糖炒栗子……」
劉睿影看到後不禁輕聲說了出來。
「官爺也愛吃糖炒栗子?」
大老薑嚼著東西,含糊不清的問道。
這次他沒有笑。
或許是因為嘴裡吃的東西太多,若是笑的話,那些已經被嚼碎的麵條和板栗肉,就會掉出來。
不過他不笑,劉睿影反倒是覺得輕鬆些。
不用根據他的舉止來揣測大老薑心裡的真實想法,這種麻煩的事情,光是用想的,都會讓人頭痛……更別提真要這麼做了。
「我不愛吃甜的。」
劉睿影搖了搖頭說道。
「可惜了……」
大老薑剝著板栗繼續說道。
「可惜什麼?」
劉睿影反問道。
「可惜官爺不吃甜食,少了很多樂趣。」
大老薑回答道。
劉睿影對此不置可否,甚至覺得這幾句對話很沒有意思……
不吃甜食或許真的會少了很多樂趣,可這種樂趣劉睿影並不想要擁有。
就像是你跟一個不喜吃辣的人說你不吃辣一點也不過癮,他也不可能理解。
一旦定性某種不喜歡吃的,那一定是嘗過的,也就不存在可惜一說,愛吃辣的人也有可能不吃酸,愛吃酸的人也不一定愛吃辣。
百口千味,這是無法強求和達到統一的。
「這裡不能吃自己的東西。」
老頭兒突然開口說道。
他說話時,嘴裡、鼻孔里,都在朝外噴射煙霧。
「我只吃幾個糖炒栗子。」
大老薑辯解道。
「也不行。」
老頭兒說道。
一字一字說的很慢,腔調也極為抑揚頓挫。讓人聽到耳中,就有股子不可違背的感覺。
「尤其是糖炒栗子!」
老頭兒又補了一句。
大老薑卻絲毫不收斂,反而笑嘻嘻的繼續把糖炒栗子塞到自己的後槽牙中間,咬開剝皮。
地上已經堆積起了不少空殼。
原本乾淨的街面上,這一堆空殼極為鮮艷,任憑誰走過都得多看兩眼。
老頭兒見自己說話無用,便也閉上了嘴。
當說話無用的時候,就該抬起屁股,站起身子,試試自己的腿腳。
畢竟這世道上很多人雖然不是聾子,但不知怎麼,就是聽不見人話。
對於聽不見話的「聾子」,其實和猴兒沒什麼區別。
那些耍把式的,要是想讓身邊跟著的猴兒聽話,就靠著手裡的一根鞭子。
不該吃果子時吃了果子,那就會挨打。這麼一來二去的,即使聽不懂人話的猴兒,也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更不用大老薑這個裝聾作啞的人了。
說多了頂多覺得煩躁,可打在身上的疼痛卻是持續的。
老頭兒站起來的時候,劉睿影聽到他的腰發出了一聲脆響。
上了年紀,保持一個姿勢太久,就會如此,算不上什麼大事,也許就是太著急了。
但老頭兒卻不這麼想。
他手中的煙杆從掌心悄然滑落。
煙鍋磕在地上,其中大半菸絲滾撒出來,仍舊兀自不停的燃燒。
如臂膊長的煙杆,此時成了拐杖,支撐著老頭兒的上半身。
韌性極好的竹子,此時也被壓的彎曲出一個很大的弧度。
他的腰似是有舊傷。
一隻手拄著煙杆,另一隻手伸到背後,攥拳不斷捶打著。
「只是吃幾個糖炒栗子而已,何必這麼動氣?」
大老薑說道。
但仍舊沒有停下來撥殼的手。
老頭兒捶打了一陣,終於感覺舒適了不少,慢慢直起了背。
手中的掩蓋也在瞬間回彈,重新變得筆直。
劉睿影的直覺告訴他,老頭兒沒有生氣。
而是動了殺心。
這種感覺極為微妙。
先前自己要請客時,就有一點點兆頭,但並不明顯。
現在則異常的強烈。
吃別處帶來的東西,壞了麵攤的規矩,生氣可以理解。
但要是因此動了殺心,未免太過。
不過這樣的老人家,脾氣都很古怪。
說不上什麼東西觸碰了他們敏感脆弱的精神,就會變得這麼反覆無常起來。
劉睿影並不相信這老頭兒真的敢在石碾街上殺人。
可大老薑卻微微側過身,擋住劉睿影的目光,自己則閉起了雙眼。
人若是成了瞎子,其他的感官就會強烈的多。正常人閉上眼睛,也是如此。
不知從何處起了一陣大風。
吹得石碾街飄零不已。
街面兩旁掛著的燈籠,各個搖搖欲墜,還熄滅了不少。
掛在街上的燈籠,都經過特殊設計,一般的風根本吹不滅。
這會兒整個長街上,都驟然黯淡了不少。
劉睿影所在的麵攤,剛好是最黑暗之處。
只有煮麵的那口大鍋下的爐火,還有些微的光亮。
食客們都被這陣邪風吹走了不少。
要麼一頭鑽進巷子裡避風,要麼就進了有桌有椅的店面。
劉睿影看著那些人,躲風時還不忘記護好手裡的吃食,不禁覺得有些可笑。
不過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就是這麼多。
劍客會用劍,但劍客不一定會做吃的。
劍客做的吃的也一定沒有石碾街上的商販做的好吃。
相同之處就是,劍客也會餓。
劉睿影腰間掛著劍,但並不能代替他肚子裡的飯食。
畢竟劍客和其他人最大的差別是,他會用劍,而不是更能挨餓。
但劉睿影再餓也決計不會在手裡拿著東西,邊走邊吃。因為這種模樣,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乞丐。
吃就要穩穩噹噹的坐在原地,在一切平靜或熱鬧的環境下慢慢吃,若有了突然的狀況,吃食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再好吃的東西,也要忍住,或是立即塞到嘴裡吃完。
這也是劉睿影的規矩。
所以方才那一碗麵他吃的很快,麵湯喝完的時候,面也吃了個精光。
微暗的火。
匆忙的人。
劉睿影不自覺的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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