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先前的這番剖白式的聊天,讓摯友二人因為時間而拉開的距離,頓時縮短了不少吧。
所以聽了班昀說不用謝他這話,封炎睨他一眼,語氣變了變,「行吧,那不謝了。」
封炎支使道,「去,給我拿點酒來。」
話雖這麼說,聲音里卻沒有什麼命令,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朋友之間的差遣。
班昀怔了怔,因為他們年少時,就是這樣互相差遣的。
去,拿點酒來。
行,那你把魚烤了。
我看你長得像條魚。
你再說一遍,就得被我摁在酒缸里淹死。
因為封炎這話,兩人好像一瞬間有些回到了年少時。
班昀淺淺扯了扯嘴角,起身去讓僕人送些酒來。
是他每年都會釀的五毒釀,的確是用毒蟲煉的,但酒卻是沒有毒的,甚至還異常的香濃醇厚,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也是萬毒谷密不外傳的秘方了,通常都只有谷主才知道。
但班昀,離開師門之後,就沒有再飲過酒。
離開師門之後,已經沒有了能讓他願意與之一起暢飲的人。
所以,他只是釀而已。
每年都釀,酒窖里存了不少,卻很少動過。
此刻就讓僕人拿了很陳的一壇五毒釀來。
酒罈放在封炎面前的桌面,酒封正好對著他。
所以封炎就將那早已經褪色了,看不出原本紅色的酒封貼上的字跡看得清清楚楚。
那上面寫的是他的生辰。
「這是」封炎伸手撥了撥那酒封,目光里倒是有些詫異。
班昀嘴角依舊是先前扯開的那種淺淡的笑意。
「以前一起偷龍辰的酒時,我就同你們說過的」
班昀這話,將封炎的記憶也拉回久遠以前。
的確說過。
封炎想了起來,當初他們都是少年郎,年輕氣盛正是對什麼都感興趣的時候。
於是結伴一起偷師尊的藏酒喝。
喝得醺醺然的時候,班昀就大著舌頭對他們說,說他們萬毒谷有一種秘釀,非常好喝。
他以後有機會偷來給兄弟們喝。
後來覺得這樣還不夠,便說,以後等他繼承了那秘釀的方子,就在每個兄弟的生辰,都給釀上一壇。
班昀還調侃他們:這生辰酒,就釀到你們『出嫁』為止,行吧?人家不是釀女兒紅都是這麼釀麼?這就當我給你們釀的兒子紅了。
然後他就被幾個師兄弟們按著揍。
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了
封炎竟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生辰酒。
他有些出神。
班昀揭開酒封,淡聲說道,「我在你們生辰的時候,都會釀一壇,在你們離開師門的日子,也都會釀一壇。」
罈子一打開,裡頭那馥郁濃烈的香氣,一下子就彌散了出來,整個房間裡都香得醉人。
封炎一下子就有些理解了,為什麼當初班昀總看不上龍辰的那些存酒。
看不上也是正常的,和這五毒釀比起來,龍辰的那些存酒的確是不值一提。
班昀給他滿上了一碗,自己也滿上了。
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就端碗飲盡了。
就好像,那遲了多年的酒,終於飲上了。
就好像當初坐在一起喝那些偷來的存酒時的少年們,就和他們此刻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
「你這些年,與他們幾個,再沒聯繫了吧?」
兩碗酒下肚之後,精神似乎都被放鬆了不少。班昀問得很是隨意自在。
封炎聽得出,他問的是那幾個師兄弟。
他嗯了一聲,「沒再聯繫過。」
「那對他們的景況應該也不清楚了。」班昀說道。
封炎對此不置可否,算是默認。
班昀笑了笑,似是自嘲,「也不怪他們不來同你聯繫,就他們現在的景況,的確是不好意思來聯繫你。」
聽到班昀這話,封炎沒有說話。
班昀繼續道,「松希現在每天像是長在了煉製室里似的,每天無休止地煉製。」
封炎聽了這話,眉心淺淺擰了擰。
「彥維每天睜眼就是取血,活得都沒個人樣子了,我看過水雲宗那個被陰煞之力和業障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乾屍一樣的黃長老。彥維比那樣子毫不了多少。」
「唐馳」封炎吐出這個名字,卻沒再往下說。
關於唐馳,其實封炎後來還有過些許消息。
那是他作為監察司正的時候,聽聞某個城鎮好像有什麼邪修還是什麼邪魔外道的吧。
真假已經無從查證,但這種事情,匯報上去之後,元老會作為那管天管地的機構,總歸是會給出指示的。
封炎沒有想到元老會給出的做法是抹殺。
那個個村莊被屠殺殆盡,無一生還。
元老會派去的人,就是唐馳。
而據說,唐馳屠殺那一個村莊數百口人,甚至都沒用兩刻鐘。
那是封炎在離開師門之後,第一次聽到唐馳的事情。
班昀聽著封炎說起唐馳,他輕聲嘆了一口氣,「他殺很多的人。他每年會來找我一次,然後我陪他去一座香火很旺的大廟裡供奉很多很多的長明燈」
有什麼用呢。
但他們師兄弟幾人,就硬生生,因為元老會這個可怕的組織,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封炎聽了這話,沒有做聲,只是又飲了酒下去。
班昀也不語,只悶頭飲酒。
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地喝了好一會兒。
仿佛先前那個蒼涼的勁兒才過去了。
這才重新開了話頭。
班昀說道,「你此番忘了卓施然,是自願的嗎?」
封炎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但給出的答案卻並不是不自願,而是
「不知道。」說起這三個字的時候,封炎心裡有些難耐的煩躁。
以前其實沒覺得,以前只覺得,只要能遠離京城一陣子,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就可以了,就很好了。
付出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為代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可是現在,卻一說到『不知道』這三個字,心裡那種無力感,就讓他很煩躁,甚至有些恨自己。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封炎才繼續說了句。
「我覺得我自己應該是自願的,可是事態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又有些不知道,我自己當初的自願,還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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