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老頭慌不擇路,見到個巷子就撲了進去。
他不知道,這正中了方思遠的下懷。
這條巷子的盡頭是一處斷頭路,欄杆下面的馬路落差足足達到了二十多米,斜坡幾乎是垂直的。
黑衣老頭不知道這些,他悶頭朝里跑,後面方思遠拼命追。
老頭他跑了一陣,瞧見了遠處的斷頭路,也瞧見了旁邊的反光大牌子。
上面寫的字很清楚:斷崖危險。
黑衣老頭狂奔到了盡處,抓住欄杆伸頭一看,這才確信牌子沒跟他開玩笑。
再一回頭,方思遠已經面目猙獰地跑近了,他揮舞著刀子,瞪著大眼珠子,聲嘶力竭地喊:「兩萬塊!」
配上巷子裡忽明忽滅的路燈,簡直就是一木乃伊歸來。
黑衣老頭沒轍了,他發現欄杆上有巷子的居民晾曬的衣物,隨手扯下來往方思遠一扔。
方思遠的頭被一不明物體罩住,他撕扯半天扯了下來,居然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乳罩,罩杯還不小。
心裡一盪,還沒回過神來,又是一個東西飛到臉上,這回扯下一看,差點吐死,原來卻是個大褲衩子,上面還印著行字:安家物業公司先進工作者優秀獎。
方思遠憤憤然把褲衩摔在地上,新仇添了舊恨,他狂暴地胡亂劃著手中的刀子奔跑往前,卻見那老頭居然騎在欄杆頂端,想翻過去逃走。
「你爺爺的還想跑!」方思遠把刀子往嘴裡一叼,便也開始爬欄杆。
嘴裡忽然湧起一股甜腥,原來盛怒之下,把刀子叼反了,倆嘴角被刀刃豁出了口子。
方思遠疼得一咧嘴,刀子掉了下去,磕在欄杆上,翻下了二十多米的斷崖。
「沒刀我也不能讓你這騙子跑了!」方思遠大怒,拼命往上爬。
那老頭卻坐在上頭紋絲不動,原來他朝下一瞅,只見二十多米近乎垂直的斷崖,想爬下去得有武俠小說里描繪的壁虎游牆功的本事,他敏銳地思考了一下,當機立斷,慫了。
方思遠也爬了上去,騎坐在欄杆頂端,又一把攥住老頭衣領,大眼珠子蹬得快掉出來:「死騙子!還錢!不然推你下去!」
黑衣老頭握住他的手,喘息道:「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小心,別晃!掉下去就完了!」
「我反正已經完了!至於你,不還錢,跟我一起玩完!」方思遠的手像鐵鉗一般牢牢鉗著黑衣老頭的脖子,如果老頭是大閘蟹,早被他撕了。
老頭掙扎著說道:「我告訴你實話吧!youarethechosenone!」
方思遠一愣,大聲說道:「說!人!話!你口音這麼爛,我聽不明白!」
「我來是要告訴你,你被選中了!」老頭好不容易喊了出來,又接著嚷道,「什麼叫口音爛,我掐你脖子試試,你看看你口音爛不爛!」
老頭話音剛落,忽然整條巷子亮了。
當然不是路燈忽然痊癒了,而是天上亮了。
方思遠和黑衣老頭同時抬頭,立即被天上的奇景吸引了。
只見無數拖著尾跡的光點正飛速掠過巷子頂上那狹窄的天空,像極了一群撲向卵子的精子。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那地球上……」老頭看得痴了,如痴如醉地咿呀唱道。
方思遠看著老頭被流星雨的光芒照亮的臉,上面溝壑縱橫,像水土嚴重流失後的大地。
再配上那迷離的眼神,方思遠看啊看啊依然習慣不了,他忽然很想吐。
「不要唱了!你以為會有導師為你衝下來啊!」方思遠忍住反胃,使勁搖晃著老頭的身子。
這時,忽然欄杆發出了尖利的嘯聲,就像人用指甲抓黑板那種聲響。
然後這面欄杆就往斷崖下面倒了。
老頭掙扎著嚷道:「叫你別晃你不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方思遠則放聲大吼:「你爺爺的!」
他臉龐朝上,瞧著自有記憶以來最美的夜空。
滿天的星星見過,但是滿天都是流動的星星,在這之前,只在美術課本里印著的梵谷那幅《星夜》裡見過。
瞧著這麼美的星空死去,而不是被病魔折磨成一副鬼樣子死去,倒也解脫了。
只可惜,最後身邊陪著的人不是她,而是這個亂七八糟的老頭。
方思遠睜大眼睛,努力在滿天流星的背景下,拼盡腦中最後的力氣,勾勒著她的面容。
這時,一顆流星越來越近。
他融化在光里。
慢慢睜開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
「……你爺爺的,怎麼天堂的屋頂跟病房也差不多……」方思遠慢慢自言自語。
「這裡就是病房啊。」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方思遠一看,原來是個白衣白帽藍口罩的護士姐姐。
「這是……醫院?我還沒死?」方思遠疑惑地問道。
「是啊,你要是死了,就該見到太平間的胡大爺,而不是見到我了。」這護士姐姐居然還挺貧嘴。
方思遠忽然黯然道:「你們救了我……沒用,我錢都沒了,這醫藥費出不起。」
「一瓶葡萄糖三塊五,兩瓶一共七塊錢,這都出不起?這年頭,一碗拉麵還得七八塊呢!」護士姐姐的眼睛透著笑,彎彎的,真好看。
方思遠不明白:「我從二十多米掉下去沒摔死,搶救才用了兩瓶葡萄糖?」
護士姐姐搖搖頭:「不知道,反正醫生就開了兩瓶葡萄糖。你要是真的從那麼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殘了,還能說話?」
方思遠越聽越糊塗了,他猛地坐了起來:「對了,跟我一起摔下來那老頭呢?他騙了我兩萬塊救命錢!」
「老頭?哪有什麼老頭?警察送來的就你一個啊!」護士姐姐也糊塗了。
「什麼?他跑了!你爺爺的!」方思遠急壞了,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點滴針頭,拔腿就往外跑。
那護士姐姐嚇壞了:「你瘋啦!快回來!」
方思遠剛拉開門,迎面就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他抬起頭瞧瞧來人,這人真高,得有一米九,穿著警服,戴著警帽。
「方思遠,你醒了啊。」這警察按住了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別慌,來坐下聊聊。」
說完,不由分說就把方思遠按回了病床上,坐了下來,那護士姐姐趁機換了針頭,又給他插了進去。
方思遠忙說道:「警察叔叔,我要報案!跟我一起掉下去那人他是個騙子,騙了我兩萬塊!他還是個賣假藥的!」
警察叔叔笑眯眯地說道:「但是我們接到報案出警後,現場只發現你一個人在那躺著啊,沒有看到什麼老頭。」
方思遠一愣:「這怎麼可能,他明明和我一起摔下去的!」
「得嘞,別急,來,先做個筆錄。」警察叔叔掏出了本本,於是方思遠把事情經過都講述了一遍,包括老頭說英文,還唱《流星雨》都說了一遍。
警察叔叔聽完了,把記載的東西給方思遠看了看:「你瞧瞧,我記的對不對?」
「對,沒錯,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方思遠仔細瞧了瞧,沒毛病。
「那勞煩你簽個字。」警察叔叔笑眯眯遞過筆。
方思遠接過筆,簽上大名,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接下來?等天亮了,你來我那邊一趟。那個欄杆是一個施工隊弄壞的,他們忘記把欄杆修復了,那包工頭人在老家,聽說你沒大事,答應天亮了過來和你協商解決賠償事宜。現在嘛,你先掛完水,好好休息,等天亮來這裡。」
警察叔叔遞給他一張名片,原來這警察叔叔叫張天民,管這片的。
他說道:「現在你這邊暫時沒什麼事,我還得趕緊走,附近有個網吧打架了,聽說還有人動刀,這大晚上的這幫慫人也不知道消停點。」
說完,張天民起身,朝方思遠笑笑,轉身走了。
方思遠卻一直在發愣。
老頭怎麼沒了?
我從那麼高摔下來,為什麼會沒有事?
那老頭是不是也沒事,醒了自己跑了?
我的兩萬塊怎麼辦?
你爺爺的!
「哎,方思遠。」護士姐姐忽然說話了。
方思遠回過神來:「啥事?誒,你咋知道我名字?」
「警察叔叔送你來時告訴我們的,你兜里還有你學生證呢。」護士姐姐笑道。
方思遠摸摸口袋,掏出了學生證。
「剛才你被抬進來時,學生證掉出來了,我給你塞了回去。塞回去之前,順便看了看。說真的,你跟你照片真的一點都不像,我瞧了半天,才勉強看出來是你。」那護士姐姐說道。
方思遠不明白:「怎麼不像了?這照片肯定是我本人啊。」
他打開學生證,照片上的方思遠乾瘦無神,一個大腦袋被瘦的只剩幾根筋的脖子勉強撐住。
「可是照片上的你太瘦了,都瘦的脫形了,根本看不出來是你,還很黑,對了,你是怎麼美白的,有啥秘訣?」護士姐姐說道。
方思遠愣了。
學生證的照片,是他得絕症之前拍的,他得絕症之後,體重比拍照片那會還要瘦了十幾斤。
這護士說的是啥意思?
照片上的自己太瘦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抬起自己的一隻手臂,仔細看著。
這手臂,粗細勻稱,皮膚白淨,肌肉飽滿有彈性。
不對……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的手臂瘦的像柴火棒,皮膚蠟黃黝黑,肌肉更是看不到一絲絲。
這是誰的手臂?
他抬起另一隻手臂,也是勻稱白淨。
方思遠慌了。
他猛然站起來,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果然有些不同了。
方思遠伸出手,摸著自己的胸膛。
飽滿的肌肉,寬厚的胸膛。
不對……之前胸膛明明瘦的跟老照片裡集中營的難民似的……
他掀起自己的衣服,旁邊的護士姐姐咿呀一聲,臉紅了,幸好有口罩遮著,看不出來。
結實緊湊的八塊腹肌,像是畫出來的一樣。
方思遠真的傻了,他放下衣襟,愣愣看著病房的一切。
護士姐姐說道:「幹嘛啊,一言不合就秀腹肌啊,不過你是咋練的啊,還有人魚線呢,真不錯……」
方思遠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他有察覺到一點異處:「你多高?」
「啊我,一米六五啊,怎麼了?」
方思遠瞧著護士姐姐,自己可以輕鬆瞧見護士姐姐的頭頂。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入校時登記的身高是一米六三。
「你過來一下!」方思遠把護士拉入懷裡,「站好,別動!」
護士姐姐的臉撞在了方思遠的胸肌上,紅的更厲害了,心說,這不是強抱麼!好喜歡!
然而方思遠沒抱她,他只是伸出手,沿著護士姐姐的頭頂,平移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長高了很多。
「你真的一米六五?」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長高了,懷疑地問著護士姐姐。
「什麼嘛!人家現在連腳上的鞋子一起算一米七都超過了啊!」護士姐姐惱火地抬高自己的腳。
方思遠仔細一看,鞋底果然很厚,保底五公分。
但是護士姐姐腳抬得抬高了,穿的還是裙子,裡面沒穿安全褲。
方思遠瞧見了一隻哆啦a夢,不由得看呆了。
他進了大學,一直忙著打工學習,都快忘了自己是個男生,他從沒見過女人的裙底。
護士姐姐瞧見他那呆呆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惱怒地說道:「看什麼看!不怕長針眼啊!」
她氣哼哼地快步走掉了,只剩方思遠一個人在病房裡發呆。
不,他在思考。
不對勁的事情太多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方思遠瞧瞧自己的點滴瓶,他忽然發現,因為自己站了起來,針頭出現了回血狀況。
他剛要坐回去,忽然,眼睛死死盯住了橡皮管里的血。
只見紅色的血液,居然慢慢變成了藍色,詭異的藍色……
方思遠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滿頭大汗,瞳孔急劇收縮著,心裡默念:果然,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方思遠,方思遠?什麼聲音啊,你摔著了?」護士姐姐推開了病房門,卻見裡面空空入也,葡萄糖注射液順著針頭滴在地面上,而方思遠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呢?就兩瓶葡萄糖的錢還要逃走啊……」護士姐姐驚訝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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