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臉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你問這個幹什麼?」
謝浩然沒有直接把臉撕破。這裡畢竟是美術學院,從廖秋那裡得到研究員身份也並不容易,他不想把事情搞糟,聲音也就變得平淡下來:「麻煩你給你那個朋友打個電話,我的那幾張畫是不賣的。錢我就不要了,請他把畫給我送回來。」
這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畢竟一切行為都是建立在自己毫不知情,對方也一無所知的前提下。嚴格來說,誰也沒有錯。
「你說什麼?你的畫不賣?」周佳很詫異,這消息對她來說絕對不是想要聽到的。帶有輕度白內障的眼珠子轉了轉,她隨即在臉上堆起和善的微笑:「小謝啊!你大概不明白這件事情的意義吧!你平時上網嗎?你可以在網絡上搜一下,就知道「雷克斯」畫廊在美術界的地位和名聲。我的朋友就是雷克斯,畫廊是以他本人的名字命名。這相當於直接進入了歐洲最頂級的藝術品交易市場,對你的將來,會有著極大的幫助。」
「謝謝!」謝浩然耐著性子,認真地說:「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我只要我的那幾張畫。周教授,你還是打個電話給你朋友,我在這兒等著。具體是什麼消息,麻煩你儘快告訴我。」
周佳心裡不由得騰起一股怒意,只是沒有在臉上顯露出來。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小謝,是不是你們方老師對你說什麼了?還是你覺得八千塊錢太少,想要賣個更高的價錢?」
「怎麼,你覺得我的畫只值兩千塊一張?」謝浩然發出冷笑,也失去了給予對方禮貌的興趣:「我覺得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不要錢,無論多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畫!」
周佳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最終答案會是這個。她的陣腳一下子被打亂,預先想好的各種託辭全都沒能用上。眉頭就這樣不由得皺緊,怒火也在身體裡逐漸蔓延。裝模作樣沒有收到效果,她也失去了敷衍下去的興趣,冷冷地說:「這不可能。你的畫昨天下午就被裝上飛機,運到了義大利。」
謝浩然朝前走了一步,上身傾斜,用銳利目光逼視著周佳:「那是我的畫,我的作品。你有什麼權利處置屬於我的東西?」
「你是這個學院裡的學生。」周佳很憤怒,很多年了,從未有人用這種口氣與自己講話。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副教授」這個頭銜。怒意驅使下的聲音非常尖銳,聽起來有些炸:「我是在幫你。你不要不識好人心。院裡想要把作品賣出去的學生多了,我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願意幫。要不是看在你是蘇老徒弟的份上,還是研究員,我才懶得管!」
謝浩然被她這番說辭惹得氣急笑了起來:「偷人東西反而還說得冠冕堂皇,我還是頭一次見。」
周佳的怒火一下子爆發出來。她怒沖沖地從辦公桌後面快步走出,抬起手,直指著謝浩然的眉心,尖聲叫道:「你說什麼?有膽子你再說一遍?誰偷東西?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謝浩然注視著她,沒有說話,只是冷笑著。
就這樣僵持了半分鐘,從房門方向傳來腳步聲,一群人走了進來。
蘇恆聯走在中間,步子很是穩健。
周嘉林陪在旁邊,目光炯炯。
方玉德跟在油畫系系主任邊上,衝著謝浩然眨了下眼睛。
系裡的黨高官也來了,還有組織部長。
一下子這麼多人進來,周佳有些措手不及。她連忙扶了扶眼鏡,顧不得與謝浩然爭執,快步走過來,嘴裡忙不迭地問:「苗主任,張部長,你們怎麼來了。」
苗興國個頭很高,他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謝浩然,又看看站在面前惴惴不安的周佳:「周老師,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吵什麼啊?聲音這麼大,整幢樓都聽見了。」
周佳顯得很慌亂:「那個……這個學生……我幫他賣了幾張畫,他對價格方面有些問題,所以就……」
組織部長張贛濤是部隊上專業下來的幹部,平時說話做事都帶著乾脆利落的軍人風格。他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開口訓斥道:「得了吧!周佳你就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了。我們幾個在外面站了好半天,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周佳一下子如同遭到雷擊,整個人都懵了:「……你們……在外面?這是怎麼回事?」
系主任苗興國深深地看了她一樣:「是蘇老打電話叫我們來的,說是他的學生遇到了麻煩。」
說著,苗興國側過身子,指了一下方玉德:「小方跟著我們一起過來,路上就把事情說了個大概。我本來想跟你好好談談,結果人沒進門,就聽到你們在吵。」
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
在展廳里知道了事情經過,謝浩然與就方玉德分頭行動。先打電話給老師蘇恆聯,然後是大師兄周嘉林。由他們出面與油畫系這邊的領導聯繫,約好了時間。組織部那邊只是順帶行為,因為方玉德與張贛濤私交不錯,就順便把人叫上。畢竟這種時候,在學院裡資格有身份的見證者越多越好。
謝浩然控制著時間,修士的聽覺非常敏銳。他早早就聽到從樓梯方向傳來的腳步聲,故意引導周佳發怒,讓站在外面的人聽了個清楚。
蘇恆聯坐在周嘉林從旁邊拖來的椅子上,對周佳認真地說:「周教授,還是給你那位義大利開畫廊的朋友打個電話吧!讓他把小然的畫送回來,錢退還給他。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我們也就不追究了。」
周佳眼中的目光在恐懼中顫抖。
退錢?
別開玩笑了。
那樣一來所有事情全部暴露,兩萬三千美元的交易價就會公開。到時候,自己明明收了那麼多錢,卻只給謝浩然八千塊軟妹幣的事情就會大白於天下……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即便是按照一比六的匯率,她也可以從這筆生意里賺上十幾萬。
周佳的腦子轉的很快,想法也很多,努力控制情緒冷靜下來:「畫是肯定拿不回來了。昨天雷克斯走的時候,我去機場送他,聽到他在電話里聯繫買家。現在那些畫已經完成交易,賣掉了。」
死不認賬!
堅決抵賴!
這是周佳認為正確的自保方法。
「賣掉了?」
系主任苗興國眼睛裡閃過一絲只有他這個年齡階段才有的狡猾目光。朝前走了兩步,抬起手,食指對著周佳虛點了點,頗為遺憾地說:「周老師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咱們的學生畫作能夠得到國外畫廊青睞,能夠被別人看中買走,這明明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結果呢,現在硬是被你辦成了壞事。」
苗興國明顯話裡有話。站在側面的謝浩然不由得把視線轉移到他身上,目光凝滯,神情也微微變冷。
張贛濤也聽出情況起了變化。他轉身看著苗興國,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老苗,這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現在說著周佳誆騙學生的問題,你怎麼一下子扯到賣畫的事情去了?」
「這其實是一件事。」苗興國解釋道:「周老師其實是出於好心。老張你想想,畫又不是張老師的,她那個國外開畫廊的朋友也是應她邀請才過來看展覽。以前吧,大家都看中虛名。什麼全國優秀青年畫家,什麼美術家協會成員,其實說到底,最後都得落實到經濟價值方面。翻翻歷史書,無論國內國外,窮困潦倒的繪畫天才還少嗎?除了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少數幾個人,絕大部分藝術家都是窮人。我一直都提倡「個人作品是否優秀,必須與藝術品市場掛鉤」。所以在周老師賣畫這件事情上,我覺得她本意是好的,只是方法不太得當。」
蘇恆聯注視著呱啦呱啦一口氣說了一大堆不帶打嗝的苗興國,臉上的神情沒有變化,只是眼裡的目光多了幾分冷意。
周嘉林性子有些急躁,當時就忍不住了,反唇相譏:「那麼按照苗主任的說法,什麼方法才算得當?」
苗興國的年齡比周嘉林大一些,他很不高興周嘉林突然插進來:「小周,周佳老師是我們油畫系的老教師了,雖說職稱沒有你那麼高,只是副教授,但是周佳做事情很認真,這在系裡是有目共睹的。」
張贛濤在旁邊聽得稀里糊塗,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單手反叉著腰,對苗興國道:「苗主任,你彎彎繞繞說了那麼多到底是什麼意思?東扯西拉的,一直說不到正題上。今天大伙兒都在,你有什麼就說什麼。現在證據確鑿,周佳在沒有得到小謝同意的情況下,私自把他的畫給賣了。而且剛才在外面苗主任你也聽見了,周佳沒有把全部畫款交給小謝,只給了他八千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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