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屬於陽光燦爛;
有的人,屬於黃昏夕夕;
有的人,屬於霓虹瀰漫;
有的人,卻只能擁有燈火闌珊……
已是深秋。
F市從不下雪,F市的深秋卻通常都寒得殘忍。今夜,一襲風劈頭蓋臉地撲來,卻只有微微的涼,淡淡的涼……墨染的天空,星月遙遙,寂寥的街道,燈火蕭蕭……靜謐的夜,孤獨的街,闌珊的一切……許茉孤獨地站在寂寂長街上,默默地低著頭,靜靜地看著她那被街燈拉得頎長的黑色孤影。
許茉的心,比深秋和深夜,更荒涼。
今天是12月7日……不……已經過了凌晨12點了,準確來說,今天是12月8日了。
12月8日……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的12月8日。
一年前的12月8日,許茉拖著行李,離開了和她相戀三年的男朋友的家。她走時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他發現後也沒有任何信息挽留……三年的相愛相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開展一段愛情,通常需要無數的蜜語甜言,結束一段感情,往往只需要沉默不語。
許茉甚至還記得他向她表白的時候,他臉上的忐忑不安,她甚至還記得她點頭的時候,他激動而又顫抖的笑容……他抱著她,仿佛擁抱著全世界所有的幸福,他在她的耳邊堅定地告訴她……他會愛她一輩子!
許茉沒有想到,他們的一輩子,只有三年。
愛情的壽命,總是如此的短暫。
對著荒涼的影子傷感一笑,對著空虛的影子淡淡地說了句:「喂,你還在想他嗎?喂,你早該忘記他了……」
影子倔強地搖了搖頭,表示不接受許茉違心的安慰。許茉挫敗地笑著,抬起頭,閉上眼,感受著闌珊的街燈隔著濃重的眼皮把她的黑暗點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涼的夜,重重地呼了一口寂寞的愁……許茉睜開眼,抬起頭,傻傻地看著如幕黑夜上的寥寥星月……一年了,遙遠的他,過得好嗎?
想起他,許茉自嘲一笑。
他怎麼會不好呢?他……再好不過了。
他一定早就忘記她了,就算他還記得,他也只會是記得而已……就像是,記得從前家裡養過的一條小狗一樣。他一定不會和她一樣,想念他,懷緬他,為他悲傷,為他荒涼,為他寂寞……他會感到寂寞嗎?他會感到寂寞吧?但是他的寂寞,和她的寂寞,一定,不一樣。
她的寂寞,是他留給她的;他的寂寞,卻是因為高處不勝寒。
許茉一直抬頭看著黑夜中的星月,她傻傻地看了很久,呆呆地看了很久……她酸軟的頸脖和脊椎不停地向她控訴著痛和累,她卻充耳不聞地繼續抬著頭,繼續看著寒光閃爍的星月……她不願意低頭再看她獨孤的影子,她害怕只要她緩下高昂的頭,她不爭氣的眼淚就會滴落她悲傷的影子。
她不願她的眼淚,讓她孤獨的影子更加寂寞。
又一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重重的黑,重重地呼了一口深深的寂寞……許茉知道,她再也無法抑制她的眼淚了,她只能繼續高昂著頭,若無其事地看著寂寥的星月。
許茉努力地不去想她為何會滴淚,她努力地不去看她的眼淚是否讓她的影子更加寂寞……許茉告訴自己,眼淚只是一年一次的祭奠,祭奠過後,她只願她和他的愛情,塵歸塵,土歸土,陽關道歸陽關道,獨木橋……她會好好地,獨自走。
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一切,都能好起來的。
嗯,一切,只是……時間的問題。
****
陳笙大步地走過一條長街,兩條長街,三條長街。
走,只是走,不停走,不停不停地……走。
他不看風景,不看人物,除了保證不撞上任何不該被撞上的事物之外,陳笙就是低頭,不停不停地走……從燈火闌珊走到燈火寂寥,從燈火寂寥走到筋疲力盡,然後……他才不得已地,略微地,停下了麻木而匆忙的腳步。
陳笙閉上眼,拒絕細看周圍的一切,因為這周圍的一切,都漂浮著熟悉的笑容。
陳笙睜開眼……因為閉眼根本沒用,因為這裡的一切,早已經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頭。
今天是12月8日。
又是一年的12月8日。
一年前的12月8日,他最愛的女人離開了他。而且,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雖然,已經一年了,雖然,在這一年裡所有人都勸他放下……但是,他們只是勸他放下,他們卻沒有告訴他,如何放下?
如何,才能忘掉她烙在他心底的笑容?
如何,才能沖淡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軌跡?
如何,才能對她的狠心離去釋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對她的愛,他也放不下對她的恨。
他愛她,他也恨她;他恨她,他也恨自己。
他恨她殘酷的不辭而別。
他恨自己在能愛的時候沒有全心全意地愛她。他恨他在愛她的同時還要分心花大把的時間去掙錢養家。他不停地在想……如果他能花更多的時間在她的身上,她就不會選擇離開他。她不選擇離開他,她就不會無可挽回地永遠地離開他……
都是他的錯。
歸根結底,都是他的錯。
他知道他不該恨她,他也不能恨她,所以,他只能恨他自己。
這一年來,每當夜幕降臨,每當人聲寂寥,每當燈火闌珊,他就會熔進黑夜裡……一條長街,兩條長街,三條長街……不停不停地走……這些長街,都是他和她曾經一起並肩走過的幸福。他,只想用他的一雙腳,不停地丈量他曾經有過的幸福。
雖然是深秋,但是一團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暖流驅走了F市殘忍的寒……所以,今夜的凌晨只有淡淡的,微微的涼。
陳笙不喜歡這種淡淡的,微微的涼。
因為這種淡淡的,微微的涼,似乎,能夠撫慰人受創的心……
因為這種微微的,淡淡的涼,似乎,能夠讓人燃起忘卻的希望……
陳笙不願意忘卻,陳笙只願那酷冷的寒風將他死寂的心嚴嚴封鎖。
不願一直停在原地被微涼感化,陳笙再度邁開腳步走起來。陳笙走得很急,因為他想用他的速度為微涼的夜風降溫,他想讓身邊的風變成疾風,冷風,寒風……但,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人,總是會感到累的。突然,陳笙感到,他真的累了……陳笙緩緩地停下了腳步,他半彎著身體,雙手撐住雙腿,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等氣息重新平穩下來之後,陳笙站直身,閉上眼,睜開眼,移目……陳笙看到,在那不遠的街頭,在那微涼的秋風中,在那昏暗的街燈下,一個女人正在倔強地抬頭看著黯淡的星月。
一滴眼淚從女人的眼角滴下,寂寞了她的影子。她的影子似乎在嘲笑著她:不是說好不滴淚的嗎?
女人似是聽到了她影子的嘲笑,她咬了咬下唇,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繼續,潸然淚下。
雖然,他從來沒有和這個女人打過招呼,雖然這個女人也從來沒有和他打過招呼……但是,陳笙認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住在他家樓下,陳笙也知道這個女人,叫許茉。
陳笙學著許茉的樣子,抬起頭,看著夜幕中的星月。
陳笙希望,他也可以和許茉一樣,滴下一兩行眼淚用以祭奠他心中的悲傷……但是,無法……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還是擠不出一滴眼淚。
許茉的眼淚,是悲傷的,陳笙的無淚,是逆流的悲傷。
****
雖然只是用眼角的餘光,雖然那個男人和她的距離不近……但是,許茉看到了那個男人。
雖然她從來沒有和那個男人打過招呼,雖然那個男人也從來沒有和她打過招呼……但是,許茉認得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住在她家樓上,那個男人叫陳笙。
許茉住在不遠處那棟公寓樓的二樓,陳笙住在那棟公寓樓的三樓。
這一年來,每當許茉無所事事推窗看夜的時候,抬頭,依稀可見或明或暗的星月,低頭,總會看到匆忙徘徊的陳笙。因為許茉就住在二樓,所以陳笙比天上的星月更靠近許茉一些。有時候,許茉甚至不去抬頭看星月,而是坐在窗邊,默默地看著陳笙匆忙出現、又匆忙隱去的身影……那個謎一樣匆忙徘徊的身影,在無數寂寞的夜裡,寂寞地陪著寂寞的許茉。
許茉不知道陳笙為什麼總喜歡在人聲寂寥的深夜、在街上匆忙徘徊,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陳笙現在會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天一樣。
陳笙……是以為她在天空中看到了什麼奇異的東西嗎?
還是……
陳笙以為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天,就不會流淚了?
還是……
陳笙以為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天,就能流淚?
許茉不知道……
許茉只知道,在陳笙的心中,一定也有一個讓陳笙寂寞的「她」。
她是誰?
陳笙曾經的愛人嗎?
她為什麼要離開陳笙?
陳笙還愛著她嗎?
突然湧現的疑問讓許茉暫時忘卻了悲傷……許茉想,陳笙一定還愛著「她」。因為,許茉在陳笙的身後看到了為愛人寂寞的影子,許茉認得那樣的影子。
幾陣秋風吹過,仍是微微的,淡淡的,涼。
黯淡的星月持續黯淡,寂寞的街道更加寂寞,一個人的影子卻變成了兩個人的影子。
無論如何……
這樣的夜,有一個不打擾自己的人隔空陪著自己,總是好的。
無論許茉,還是陳笙,都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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