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請留步第580章君視民為草芥,則民視君為仇寇
「冬!冬!冬!」
圓木撞擊府衙大門的聲音,顯得異常沉悶。美國小說網 https://www.gogogous.com/劉益守在一眾屬下眾星捧月之中,雙目無神的看著楊忠指揮手下砸門,心中一陣陣的不耐。
蕭繹這廝,實在是太喜歡作妖了,臨死之前都還要折騰。
劉益守暗自腹誹,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他早已打定主意,痛快的解決蕭繹,不留下什麼後患。反正不管蕭衍是不是蕭繹殺掉的,自己說他是,那他就是。
等回到建康,在太廟門前給蕭衍和蕭繹都建一個銅像,蕭衍面帶慈祥微笑打坐,蕭繹跪地求饒求寬恕。旁邊再搞個牌匾稍微講述一下「故事背景」。
這樣一來,逆子弒父,女婿報仇的故事就能傳於後世了。將來劉益守登基,改朝換代,那可不是「不忠不孝」,而是蕭氏子孫都是爛泥扶不上牆。
吳王殿下為了天下蒼生考慮,實在是不放心無能的蕭氏後人當天子,這才不得已上位,他不忍心啊!
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時候,並不結實的府衙大門,已經被楊忠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軍士撞開。一大堆士卒在前面開路,劉益守慢悠悠的跟在後面,心不在焉,已經不太關心蕭繹究竟在做什麼。
此刻府衙內到處都不見蕭繹的蹤影,一行人來到府衙後院,就看到書房內正在燃起熊熊大火。
不過蕭繹並沒有自焚,此時此刻,他正在院子裡拿著佩劍,剛剛將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砍死,鮮血流了一地。
倒在血泊中的並不止這一人,地上還有兩個小男孩在呻吟,腰間血流如注。蕭繹如同從地獄裡出來的惡鬼一般,單目赤紅瞪著包圍他的軍士,一點也不懼怕。
配合他那個眼罩,一看就讓人覺得此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劉益守呢,劉益守給朕滾出來!」
蕭繹拿著劍怒吼道。
斛律羨抬手拿起弓弩想一箭射死蕭繹,又被劉益守將其按了下去。
「收手吧七符蕭繹小名,城裡到處都是朝廷的平叛兵馬,你的部曲也都投降了。事已至此,再頑抗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地上躺著的可是蕭方諸和蕭方矩麼?
虎毒不食子,你為何要殺他們?」
包圍中分開一條路,劉益守上前與蕭繹面對面,嘆息問道。
「劉益守,你是什麼人朕清楚得很,你就不要惺惺作態了。
朕死了,朕的妻妾子女也活不下去的。與其被你和你手下這些人欺壓羞辱,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好!朕把書房裡的那些字畫也全都燒掉了,一張都不留給你這個叛逆!哈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你那出醜的模樣!」
蕭繹看著劉益守哈哈大笑,心中似乎有種畸形的快樂在緩緩升起。
「湘東王,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的。如今天子名叫蕭棟,乃是昭明太子一脈的後人,這一點舉世公認。此番你才是叛逆,本王奉天子之命出兵平叛,乃是應有之意。
你有什麼好叫囂的,你不過就是個造反的藩王而已!從今日起,就沒有湘東王這個封號了。」
劉益守斬釘截鐵的說道。要不是有這麼多人在場,他都懶得跟蕭繹搭腔。你一個盧瑟在這神氣什麼!
「劉益守!你不過是從北方來的流民而已,出身低賤,不學無術。是先帝看走了眼,才讓你僥倖暫居高位,但總有一天你會掉下來的。朕就算死了,也會盼著那一天快點來!
你爬得越高,將來就摔得越狠!朕會在天上好好的看著你,以後是如何死無葬身之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繹瘋狂的大笑,隨即將自己的脖子一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哪怕他倒下去了,剩下的那隻眼睛都是睜著的,不知道是留戀這美好又殘酷的人世,還是有太多的心愿沒有了結。
「主公,蕭繹的屍首怎麼處置?」楊忠沉聲問道。
蕭繹的謝幕表演談不上精彩,但卻足夠血腥與殘忍。他是個對別人夠狠,對自己也夠狠的人。
楊忠以前聽別人說蕭繹年輕的時候很重孝道。要是他那時候就去世,別人絕對不會認為他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猖狂又乖戾的人。
他們這些跟著劉益守很多年的老兄弟,已經習慣了自家主公智商情商在線不折騰,很難想像王僧辯是怎麼伺候蕭繹這種廢物,還伺候這麼長時間的。
只能說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同,恐怕王僧辯現在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就在江陵下葬吧,以藩王之禮厚葬。將來把他的衣冠埋入祖地。」
劉益守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說道,連地上躺著的那些人究竟是什麼身份,都不想去關注了。無論這些人生前有什麼身份地位,現在他們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死人。
死人是沒有資格談待遇談條件的,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除了懷念你的人以外,其他人會迅速將你遺忘,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般。
劉益守走到府衙門口,就看到王偉領著一個斥候急急忙忙的走過來。他對著劉益守行了一禮,湊過去小聲說道:「剛才獨孤信來報,王琳被抓到了。」
王琳!這廝居然還活著?
劉益守一直以為他水戰死於亂軍之中了,一個轟天雷下來,誰知道還剩下幾個人啊,沒有誰是絕對安全的。
「怎麼抓到的?」
劉益守看著王偉身邊的斥候說道。
那名模樣很陌生的斥候嘴巴張了張,本來想打個馬虎眼,然而又怕被事後追責。於是他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禮說道:「回吳王,此人異常狡詐,我們沿著長江搜捕了很久也沒找到人。
王琳是自己出現,前來投降的,並不是我們抓住的。」
這名斥候實話實說道。
「他回來做什麼你們知道麼?」
「回吳王,這個獨孤將軍沒有說,但王琳已經帶來了,目前就在北門的籤押房裡被嚴加看管著,還請主公移步,到時候一問便知。」
王琳這廝居然自己跑出來了啊。
劉益守也有些好奇。要知道,王琳麾下兄弟三教九流極多,門路也多。王琳重新組織兵馬跟朝廷作對,這個可行性非常低,也不會有人跟著他胡鬧。
但是王琳手下的狗腿子們若是想保護他幾年,不讓朝廷的人抓到,暫時避避風頭,這個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帶路吧。」
劉益守微微點頭道。
……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王僧辯與王琳居然被關在同一個籤押房,在士卒的看押下,二人又不能交談,只能大眼瞪小眼,什麼事情也打聽不出來。
當劉益守帶著一眾手下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這番景象差點沒笑出聲來。
「王琳,你現在跑來是什麼意思呢?這投靠好像也有點沒誠意,領死好像也太隨便了,倒是讓本王有點困惑啊。」
劉益守嘖嘖感慨的嘆息道。
「敢問吳王,湘東王……蕭繹現在如何了?」
王琳關切問道,並沒有回答劉益守的問題。
「沒怎樣,就是他自己拿起劍,然後……」
劉益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王琳眼神一暗,微微點頭沉默不語。他本來想偷偷的跑回江陵,結果卻發現獨孤信在江陵周邊到處搜捕逃兵。王琳乾脆就自己出來讓獨孤信抓,他想看看城裡自己的外甥和妹妹是不是安全的。
王琳揣摩過劉益守的為人與性格,這種人不喜歡濫殺無辜的。王琳覺得自己若是能跟劉益守面對面談談,保住他妹妹的性命絕對沒問題,他那兩個侄兒,也可以爭取一下。
反正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至於蕭繹,王琳已經不做指望了。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那次巴陵城北江面上的水戰慘敗,蕭繹作為遊戲玩家,就已經輸光了老本。
這支水軍,可是蕭繹十年心血,不是說隨便到鄉里去抓一點壯丁,再造點新船就會回復元氣的。
「殿下,不知道我妹妹和外甥……現在如何了?」
王琳眼巴巴的看著劉益守問道。
「如果你是說蕭繹剛剛才殺的那幾個人的話……他們現在肯定已經死了。」
蕭繹殺的?
王琳注意到劉益守口中的細節。
「殿下是說……蕭繹殺了他的兒子和妾室?」
王琳難以置信的問道。
「你跟他解釋一下。」劉益守對身邊斛律羨說道。
「放肆!吳王何等身份,有必要誆騙爾等麼?事後你們找人打聽一下,難道就打聽不出情況來?」
斛律羨對著王琳怒目而視道。
「蕭繹的意思,大概是怕他們在人間受苦,所以在自盡前,就……你能理解的吧。」
劉益守嘆息說道。
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想法。這些人覺得自己生來便是來享受的,沒有任何責任感。
顯然,蕭繹就是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既然我死了,那人間好不好,與我何干?自己的子嗣和妻妾,免得他們受苦,也免得我在地下寂寞,一波都帶走吧。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王琳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還有妻女子嗣,但姐姐妹妹侄子什麼的,已經全都不在了。為蕭繹拼死拼活的征戰多年,最後就落到了這樣的下場。他不能忍!
哪怕是在一旁看戲的王僧辯也是忍不住唏噓感慨,心中責罵蕭繹無情無義。既然你想死,你就安安靜靜的走嘛,拖著家卷一起死,這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將這兩位王將軍送到建康,如何處置,讓朝廷定奪吧。」
劉益守不想跟王僧辯和王琳等人玩什麼招安之類的遊戲。既然代表了朝廷中樞,那規矩就是規矩。哪怕赦免王僧辯與王琳等人,也不能劉益守單獨決定。
那樣叫私相授受。
既然是「奉天子以討不臣」,那麼流程就要走完,該演戲的演戲,該蓋章的蓋章,讓世人都看看他劉某人,不是專橫跋扈不可一世!
來到城牆上眺望江面,斛律羨不動聲色的低聲詢問道:「主公,此番回建康就登基麼?兄弟們都盼著主公攜此戰大勝之威,能坐那個位置呢。」
「你們都這樣想?」
劉益守扭過頭,疑惑問道。
「回主公,確實都這樣想的。如今梁國僅剩下蜀地蕭紀與廣州的陳霸先。而陳霸先也是立傀儡,在世人眼中主公可比他正統多了。蕭紀山高皇帝遠,翻不出什麼浪來,主公這次回建康不登基,更待何時?」
「先回郢州再說吧,我留胡僧右守巴陵郡,封他為湘州刺史便好,現在也是時候要回去了。」
劉益守嘆息說道。如果這麼早就篡位,那不過是當個加強版的南陳罷了,南朝的頑疾,到時候也沒有精力去解決。
歷史上南面的各路神仙,都沒有把怎麼治理南朝玩明白,反倒是安史之亂後中唐,把南方要怎麼發展想明白了,可最後做事也只做了一半,還是毀於藩鎮割據。
劉益守現在是想返回建康干涉一下朝局,處理一下剪除湘東王一脈造成的影不利響。沒想到他來荊襄容易,走卻很難。
南方的梅雨季節如期而至,江水暴漲造成河堤崩潰,劉益守又不得不留在江陵處理水患。他命王偉在江陵配合獨孤信,然後在江陵城南面的長江口岸修建一條大堤,然後還可以順便引水灌既。
好不容易將這些事情都部署下去,正要離開江陵的時候,劉益守卻聽到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洞庭湖西面的武陵郡常德市,水流湍急,高低落差一千多米的沅水暴漲,直接衝垮了郡治臨沅附近的河堤,江水勐灌城池,沒過城頭五尺!
也就是說,水位比城牆還高五尺,城內屋舍如何,已經無需贅述。
換言之,臨沅城已經沒了,而之前的時候,樊毅還帶兵鎮守過臨沅,跟王僧辯在洞庭湖上打配合。
……
江陵城的府衙書房裡,劉益守正在寫軍令,看到王偉過來,他便將其交給對方說道:「把郢州的軍糧,調到臨沅那邊賑災,讓吳明徹帶著水軍去那邊撈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劉益守嘆了口氣說道。
唐代以前長江水患其實不多,但武陵,也就是常德,便是水患天然嚴重的重災區。後人治水越改越亂,以至於最後變成了兩年一澇。
「主公,這些軍糧,是要留著對付陳霸先的!要是拿去賑災了,我們可就陷入被動了!」
王偉一聽這話就急了!
「君視民為草芥,則民視君為仇寇。我們不把那些災民當人看,一旦有事,人家也不會把我們當人看。
無須多言,此番我會與吳明徹同去,江陵這邊,你就先盯著一點。飯要一口口的吃,打仗很重要,可天下萬民都還要生活。
不能為了打仗,就讓他們過不下去了,這筆賬,還是很好算的。」
劉益守拍了拍王偉的肩膀說道。
「可是主公啊,我們仁義,陳霸先可未必會仁義。一旦朝廷失了主動,陳霸先可要先攻豫章了!我們心裡裝著天下子民,可陳霸先只想贏!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淹死的!」
王偉緊緊抓著劉益守的袖口不放。
「去吧,人在做,天在看。
武陵的百姓或許不知道官府里誰最後說了算,但他們一定記得在關鍵時刻對他們伸出援手的人。只要能救人,讓陳霸先得意兩天不妨事的。」
劉益守面色沉靜,用指頭指了指頭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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